云上宫记-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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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一慌,站起身欲迎上,脚下却一绊,险些跌倒。
“这么慌张。你是怕朕问你你向茨儿泄露机密的事情吗?”他的问话直白,却如同一把尖刀,戳在我最怕他触及的伤处。
料不到的事
塔丽收拾了一下手中的活计,连招呼都没有打,便急匆匆地退了下去。
只剩下羽瞻狠狠地盯着我,眼睛中像是要滴出血来。
“你知道你把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后果会有多严重吗?!”他的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愤怒。
“也许……不会吧。”我自己亦知道全无底气的话语讲出来是何等虚弱。
“也许不会?!朕要的是万无一失,不是什么也许不会!”
他第一次向我发这么大的脾气,我伸出手,想为他解下外氅,却被他狠狠拍开。
“别动朕!朕从没想过你会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嗫嚅不知如何回答他。
他是怎么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茨儿了?那时大帐里除了我们三个人并无他人在场,而塔丽从来没有出去。
可现在就算知道是谁将此事告诉他的也没有意义了。我先得把眼前这局面应付过去才是。
但到底要怎么做呢?他眼睛烧得通红,几乎是要杀了我般凶狠。
见我不言语,他益发愤怒,一把揪起我领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艰难地摇摇头,我也不知自己想了些什么——茨儿提到至琰刻苦攻读完全可能是在套我的话,我怎么就会把这些都讲出来?
如果慕容朝不满,那结果会怎么样我实在也无法料到啊。
恰在此时,在垫子上玩的珠岚大哭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来,拽住羽瞻的袍角:“父……父汗!”
这是她第一次喊父汗,羽瞻虽没现出大喜之色,却也似消了不少气,恨恨松开了我的领子,一个转身,大剌剌坐了下来。
“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此事说出去?慕容朝忠于大延,你不是不知道!他不会愿意你做女皇,因为那样朕就能通过你干涉大延!为了避免这个结果出现,他什么都可能做!就算是家恨又怎么样?杀他满门的仇怨已经被归结到了安向礼挑唆上,他完全可以回大延,用你的密谋当作自己重生的梯子!干出这种事你到底想了些什么?!”
“臣妾……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我垂下眼睫,只期盼他尽快息怒。
“好吧,那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的手在桌上攥成拳,指节白而泛青。
“臣妾……不知道。”我恨死自己的一问三不知了。
“你明白朕会怎么做,难道是想让朕再亲自和你说一遍吗?”
我骇然抬头。
我当然明白他会怎么做,无非一个字——杀。
“你怕了?不想让他们死?”他冷笑:“你别说朕残忍,他们如果死了,是你害的!”
“他们有什么罪?!”我直挺挺跪下,膝盖砸在软厚的地毯上,仍然生疼生疼。
“你起来。”他不动声色:“你腹中有孩儿,不要震动到他。”
“他们有什么罪?臣妾问他们有什么罪?”我不依不饶,不觉泪水已经划过脸颊。
“他们本来是没有罪的。”他将目光移至我脸上,嘴角勾起一弯笑意,动作缓慢优雅如天鹅在湖面游弋,晃开细微的波纹:“朕本来也打算留他们生路,可你让他们知道他们不该知道的东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大汗,他们不会做不利于您的事情!”我将额头紧贴地面,哽咽着强自求情。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现在怎么连他们的行为都能预见了?云上公主,您真是聪颖**得绝顶啊!”他抄起矮几上一只瓷瓶,砸了过来。
他该只是发泄,并无意伤我,是而那瓶是朝我身侧砸去的,但它在地毯上弹了一下,却刚好击中我额角。
那瓷瓶胎质极厚,虽不算大件器物,却足够沉。我喜它古拙可爱,要来了摆在几上,却没想到它会有一日用在这样的用途。
温热黏腻的血流从我额角淌下,滑过眼角,脸颊,唇边,下颌,然后滴在毯上,带着铁锈般的气息。
我仍仰着脸,泪眼朦胧望着他:“大汗,求您先等等……若他们果有异动再杀不迟,若他们没有反意,求您饶他们的命啊。”
他却无心听我的话,那瓷瓶砸中我额角的时刻,他已经变了脸色。
待血液淌下,他猛然站起,一时竟然手足无措。
是珠岚和白伦突然剧烈的哭声惊醒了他。他抢步至我面前,慌乱地用衣袖为我拭血。
“疼吗?”
“总比一刀断头好吧?”我凄然道:“大汗,己心人心啊。求您饶他们几日,看看他们的举动……”
他的手臂突兀的僵停在了空中。
难道就是这样还不愿答应么?我终于明白自己闯下的祸在他心中有多严重了。可慕容朝能做什么呢?他不过是羁留异国的失势将军,无兵无力……羽瞻是怕他回到大延,可冬珉会信任他吗?就算信任,对我们又有什么真正的影响呢?
终于,羽瞻开口了。
只低低一声“好”,却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吧?
“别动。”他低声嘱咐,小心翼翼把我流下的血擦净,又笨拙地哄着哭泣不知的孩子们。
我已由跪着变成了跌坐着,木然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我感觉不到疼痛,只为自己求得了他们的一线生机而欣喜。
“朕没克制住,伤了你,”他处理好孩子们,在我身边坐下,拉过我的手,细声道歉:“阿鸢,对不住。还疼么?”
我点点头,目光落在被他轻轻捏住的手上,雪白细长的指尖沾着残血,已经干成褐红色的粉末。
“别气我。”他的声音温柔:“你知道我的忧虑的。”
我点头:“可您也该知道臣妾并非故意坏您大事。”
他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只在捉住我手的指尖加了几分力量。
我像是被浸入水中很久的人,眼看快要溺死了又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一般,充满了感慨的庆幸。
然而第二日,满脸灰败的茨儿,终究让我的庆幸宛如被丢入石子的夜池,池中的那一泓月色碎成片,割伤人心。
她比我更绝望。在冰冷的雪地上木然跪立,风将她鬓发吹散,几丝乌黑不时掠过被冻红的脸颊。
我回首,大帐的门没有关,朔风将门帘翻起。羽瞻已经支起了上身。蒙绸的狐皮被已从他肩上滑落下来,露出结实的胸背。他的头发未束起,尽皆散落于胸口背后。可他的眼光却与这样几近旖旎的一幕极不相称。
那是警醒的,冰冷的,隐匿了幽绿色怒火的目光。
“让她回去等着吧。”
我尚未对茨儿做出任何惩罚,身后便传来了羽瞻漫不经心的声音。
我不意他会这么说。慕容朝逃走,我和茨儿都难辞其咎。他不能杀我,但杀了茨儿,或者用比死更可怕的手段惩罚于她,却都不过分。
那让她回去等着是什么意思?
“没听到吗?让茨儿回去等着。”他的声音加大了,又说一遍。
“你回去吧。”我轻声道,茨儿的身体分明打了个颤。
“娘娘……奴婢负了娘娘。”她告罪的声音带着微量却分明的不甘不愿。
“不是负了本宫。”我轻叹:“是负了天下。”
她豁然抬头,眼中的恐惧清晰可见。
“区区一个慕容朝,或者区区一个冬珉,都拦不住大汗的心的,这你明白吗?如果不能用和平的手段获得南方的大地……战火就将焚毁你我曾为之骄傲的一切。庐舍为墟,黎民流离。城市变为废土,公卿沦为贱奴。这一切,都会到来。且自庆熙七年伐山阴王之乱起,大延至今尚无一年免于战乱天灾。若再战,胡兵南下,结果不堪设想。纵能免于亡国,黎民涂炭也在所难免。”我终于说出了我深埋于心的畏惧,看着她的脸色愈发惊惧,我竟然有一种快意。
“如果你还能找到慕容朝或者给他带话。”我一字一顿:“请你将本宫今日所言尽数告之。”
说罢,我转回身,返回大帐中。在门彻底掩合之前,我听到身后衣物娑响。
茨儿走了。
而我将一个人,面对他。我的夫君,我的君王。
出我意料的是,看我返回大帐,他竟然笑了。
我读不出他的笑是什么意思。凉意沉沉如此,缠绵悱恻如此。他究竟是要罚我,还是要做什么?
“回来吧。”他伸出手。
我将手递给他,顺他的力,坐在了榻边。
“朕说过,你做这样的事是会酿成大祸的。”
我点点头,已经不需要摆出羞愧颜色了,我知道我的脸色不会比茨儿好到哪里去。
可是,羽瞻却似乎并没有要斥责我的意思。
“这件事,是朕处理呢还是仍旧是你负责到底?你打算怎么处理茨儿?”
“大汗您知道。”我艰难吐出这句话,几乎想杀了自己,希望他能看出我并不情愿要茨儿的命。
“不必。看着就行了。”他微微笑。
“慕容朝呢?要追杀他吗?”
“怎么追得上啊。就算追得上,追兵是他的对手吗?”
“那就不管了?”我凝眸望他。
“还能怎么办呢?”他笑笑:“要怎么办,也得等他到了大延才能下手。”
可奇怪的是,直到很久之后,他都没有再提起慕容朝的事情来。对茨儿的监视也并不严格,至少没有监视至琰时那般毫不松懈。
此事若是不要紧,为什么要那样凶我?若是要紧,怎么就如此草草了结?
我虽疑惑,但亦逐渐忘了此事——因他要为我建起的祭坛已经快成形了,而父皇的周年祭,就将在那大祭坛上举行。
随着那日子一天天逼近,准备祭品、灵位、程式的工作愈发繁重,我的心思全放在那上面了。
等到我发现茨儿居然还能自由接触到我,伺候我的时候,已经快到祭典了。她说是大汗怕我累着才让她短期襄助于我。
我向羽瞻询问,知她所言属实,也就放心把不少事务交给茨儿办了。
盛装丽人行
祭台落成的一日,举行了盛大的开祭仪典。
羽瞻与其他男人们要提前一日抵达,准备一些女子不宜或者不便插手的东西,比及我到时,朝日已升,无尽雪原竟而染为霞红色,瑰丽堪奇。
“真漂亮。”我掀开车帘,轻声喟叹,我嫁到郜林汗国这么久了,这样的奇景也是初次见到。可是相比我的欣喜,一向雀儿般叽叽喳喳的塔丽却奇异地沉默了一阵子。我虽讶异,但马上就要下车了,却也并无时间细问。
茨儿和塔丽分扶我左右下车,眼前跃然而现的一片建筑,就是那祭台和周围的拥殿。祭台位于建筑群的正中央,高大魁伟,水磨汉玉砌为阶栏,是我熟悉的大延的式样。
拥殿亦皆按大延宫室规格制造,我置身于此,恍如回到故国旧都。
却在此时,茨儿小声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我听得分明,回头,见她颜色皆变。
“想茨儿姐姐是看到殿上的瓦片了。”开口的却是塔丽。
茨儿虽面色阴沉却不反对,想是默认了。我抬头细看,也不禁心下一动。
所有殿阁之上皆铺有明黄色瓦片,光色潋滟,竟如同泛起的水波。一盏盏瓦片连檐过角,宛若滔滔江河自天而来。
这瓦的形制我眼熟之至,虽从未细看过,但十多年日日所见,总不会错认——这必是大延皇家御用的琉璃瓦。
这琉璃瓦,在宫中诸建筑中用得极多,确是不稀罕,可只要出了那朱色宫墙,便是有千金万钱都换不来一片。烧这瓦,需皇家有令才开工,至于烧制数量,也只会比实际所需多出一万多片,工程结束后亦会将所余尽皆砸毁,以免流入民间。
而当我注目于瓦当时,震惊更剧。那瓦当上赫然书着“瀚海靖平”“朔漠鹰扬”“福佑圣汗”字样。
这绝不是大延宫中建楼起阁剩余的琉璃瓦被羽瞻以某种手段保存并运出塞外来的,它根本就是专门为郜林汗国所烧的瓦!
若是如此大张旗鼓烧制琉璃瓦,怎么都不可能瞒过冬珉,他定然知情并允许了这种行为。
我并不以为冬珉还有多少本钱在羽瞻面前犯横——甚至连基本的平等和尊重,他也不敢向羽瞻声张了,大延连年战乱灾祸,根本没有余力支付一场洗雪国耻的战争。这样的时节,稍有主意的君王皆只能忍辱负重徐图报复的。
可是,如此的辱,已不是一般的辱!他怎么还能忍,怎么还能受?
琉璃瓦是大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