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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云上宫记-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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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说了。”

    我明白,按照郜林人的习俗夭折的孩子是不能被归葬的。他的尸体会被放置在一片雪峰下的森林中,然后送他去的人就会离开。

    那小小的身体,就在清凉的松风中等待着嗜血的兽鸟,将困囿灵魂的**毁去,让他的灵魂,一个未曾被世俗污染过的灵魂回归天上。

    如果这样解释,当然算不得凄惨,可是我如何能想像自己的血肉,那还曾在我怀中呼吸过的小男孩的身体被野兽撕裂的场面?

    待我回过神来,恰好撞上羽瞻忧虑的目光。

    “没事了。”我笑出来:“孩子的灵魂已经回到了天上,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他愣了一刹,随即重重地“嗯”了一声,带着浓厚的鼻音。

    “别哭啊。”我轻声道:“我有孩子了,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吗?”

    “是。”他的笑容非常勉强:“只是,你一提醒我,让我想到那个孩子,我心中就……像是被滚烫的油浇过一般。也许有一天我的士兵再打到静司城下,我还会有这样的感觉,那时候,我会将静司城夷为平地。”

    他眼中的恨意和杀意虽一闪即逝,却仍像一把寒冷的冰刃穿透我的骨髓,他可以那么阴鸷狠辣,和方才那个欢快纯净的他判若两人。

    我不知该说什么,嗫嚅很久,才缓声道:“大婚已经四年了。终于快等到孩子了。”

    不知道这么说有没有作用,但不说这个还能说什么呢?

    他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那副快乐的模样,但眼底的阴霾仍未完全退散。他是强迫自己和我说笑的吗?

    “嗯。说起来,我们认识更久了……”

    可不知他想到什么,突然笑了出来。

    “笑什么?”

    “大婚四年了,可是阿鸢你和我做夫妻已经六年多了。”

    “啊?”我愕然,没有大婚哪里做得了夫妻?

    “忘了?”他伸手理理我的鬓发:“在围场的时候,你靠在我身边……”

    我突然想起,伸手去掩他的口:“不许再说了!那时真是傻透了……”

    他却不躲,手掌触到他口唇的温热柔软,他握住我的手,在手心中轻轻一吻:“现在懂得做夫妻是什么意思了吗?”

    我的脸热透了:“懂了懂了……”

    “那你说,我这个丈夫做得怎么样?”他眼中闪着几丝顽意,似乎为了配合自己的话,还拉来了毯子给我盖上。

    “不好。”

    “怎么不好?”他突然急了,迅速俯下身来,睫毛便在我眼边扑闪,一片急切:“怎么不好?白天不好还是晚上不好?”

    我从毯子里抽出手,轻轻捶了他一下:“现在就不好。”

    许是为了向我证明他的“好”,此后的日子里,他居然下令除非他在任何人不得允许我走出银帐一步。

    “你是在监禁我吗?”他跨入银帐的前一刻,我才被茨儿拒绝“陪我出去走走”的愿望,正在生闷气。

    “……算是吧。”他却不以为意:“你乱走碰上危险怎么办?”

    “哪儿有那么多危险啊。”我扳着手指给他数:“这儿又不是大延,谁会为了我的嫡女身份难为我?西面汗的家族已经散了,而且诺延部也远在天边……”

    “说不定你碰上狼啊蛇的。”他板着脸:“就是不许你出去。”

    我恨恨道:“我会在银帐里憋死的。”

    “我陪你出去啊。若是真的碰上危险也好保护你。”他笑嘻嘻地说:“不会憋死你。”

    冬天已经来了,他替我披上氅衣,扶我出帐。我身形已显,他不许我骑马了,于是活动也只能在营地附近。

    我正与他携了手漫步,却听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那马背上的骑手居然是延人打扮,我不由“咦”了一声。

    “怎么?”他一抬头,也看到了那人,脸色竟然一变。

    “那人不是来找我的?”我问:“你怎么了?”

    “……”他悄声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他便放开我的手大步迎了上去,我一怔,急忙跟着他。

    “你回大帐去。快点。”

    “我不。”我抢上两步握住他的手:“万一回去的路上碰上危险呢?狼啊蛇的……”

    “……”他看我一眼,尚来不及反驳,那人便驰至近前跳下马来:“大汗,这里是临蓟道的事折……啊,公主殿下?刚巧您在,这折子便不必大汗转交了吧?”

    我的脸庞有微微肿胀,认不出我来原也可恕,可是,为什么他会把临蓟道的事折给羽瞻,还说什么转交?我可从没接到过羽瞻转交的什么文书政告之类的。

    羽瞻却没有向我解释的意愿,接过那袋折子:“多谢了。你去领赏吧。阿鸢,折子还是朕给你拿着,别累着你。”

    尾随他进了金帐,还没等我开口,他便笑道:“你都看到了?临蓟道的文书,一直是朕替你处理的。”

    “啊?”我想起他从前给我写的信:“你怎么处理的?”

    他像看怪物一般看我一眼:“把处理的意思写上去由那使者带回去啊。反正临蓟道的官员也没有人看见过你的字迹。”

    “可是你的字写得谁能看得懂啊!”我大怒:“而且临蓟道虽是我的封地,到底也是大延的国土……怎么也轮不上你去管啊!”

    “那你批一次试试。”他不动声色,将小山一样的文书从袋子里倒出来,堆在我面前:“全是什么某县官员任免,朝廷公文往来之类的无聊事情。”

    “官员任免还是无聊事情?”

    他看住我,微微一笑:“告诉你实话,现在临蓟道的官员都换上了我敢信任的人了。”

    “你……”

    “不要指望你父皇,更不要指望你哥哥。”他的面色变得冷峻,笑容格外难以捉摸:“如果你没有自己的人,那五块兵符和白玺都只是冷硬的金属和石头,没有人会听你的。”

    “大汗……?”我被他的话给搅得心神不宁,他是什么意思?他在临蓟道安插的人手是为了做什么,为了我有自己的羽翼?

    “这场较量你父皇是必败的。他即使能铲除安氏,也不能改变他百年之后冬珉登基的事实,除非他活得够长久等至琰恰好成为一个足够有能力的皇子。但是,如果冬珉登基,他必然要清算你做过的事情。阿鸢,不要说你都是迫不得已,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很多事没必要那么较真,可是你较真了,而且你从冬珉身边夺走的比他从你身边夺走的,要多得多。到那时候如果你还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临蓟女王,甚至连临蓟道的官员都不听你的,你觉得冬珉会善罢甘休么?”

    我抬起眼,望着那个带着奇异的微笑看我的男人。

    “你想的话,这些东西还给你处理便是。”他笑吟吟道:“反正我也不会一直管这事情,过来,我和你讲讲,现在的临蓟道是什么情况。”

    待他讲完,我只觉额上冷汗淋淋:“你在大延到底有多少探子?”

    “这可不能告诉你,公主殿下。”他笑得很漂亮,是一把宝刀或者宝剑般锋锐的漂亮:“起码是现在。等你需要知道的时候,当然就会告诉你了。”

天下计

  “你担心的无非是我干涉大延内政,对吧。”他见我不说话,主动打破了沉默。

    “这些探子,很多是父汗在位的时候就布下的。那时候两国关系紧张,不得不防。而且说实话,朕也是挺想当这天下共主的,所以派往延朝的内探有增无减。”

    他笑得很轻柔,却像是春风溢过天际般,虽似无处着力,却不容抗拒。

    “你不想吗,阿鸢?不想让郜林、大延,还有白戎,所有的百姓都尊你一声皇后娘娘千岁吗?当真不想?”

    他的声音也不大,却充满了诱惑力,像是一块磁石吸引铁屑一般拽拉我的心——皇后,母仪天下的位置——那是真正的天下啊。国土会从东海的浩瀚波涛铺展到西域的无垠黄沙,会从鲛人清歌的南海延伸到松月皎然的北国。

    而这样广袤的土地,现在正在被三个主人统治着。所以,想要统一,一定会有无数的战争,鲜血,流离,泪水,黎民的创痛,公卿的骨骸……

    “可是……你要打仗么?”我的声音没有底气,或许连我自己都在盼着有一天能登上他所说的“天下的皇后”的位置,如果必要的话我也当真能忍心看着这样的一幕幕不断上演。

    “也许吧。”他想了想,笑了出来:“说不定要打的,至少白戎那边是肯定要打的……不过,大延,阿鸢,你是怕我铁骑南下残杀你的百姓吧?”

    “那不是我的百姓。”我尴尬地笑笑:“是父皇的。”

    “现在是你父皇的,以后是你哥哥的,但谁规定了不能是你的呢?”他美丽的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彩:“说不定朕会用大延的疆土作为给你的礼物。”

    我摇头,越来越快,我自己已经无法克制胸中奔腾的情感了:“不!我不需要什么大延的疆土!我不要再看你去打仗了。”

    跨前一步,抓紧他的手腕:“不要打仗,我不想看着你冒险了,更不想看你和我的父兄兵戈相见……”

    他笑叹:“好吧,朕答应你,不主动与大延开战,如何?”

    “……也不主动与大延生衅。”我仰头望着他。

    “嗯,不生衅,不开战……阿鸢,你不会还要求如果你父兄率兵侵略郜林的话朕还得退兵九十里吧?”

    我的脸红了:“那自然不会……可是大延怎么会主动和郜林汗国开战呢?我们已经内乱了那么久了。”

    “你父皇知道大延现在是什么样子,可是冬珉不知道传到他手里的是一匹跑不动了的千里马啊。”他嘲讽的口气显而易见:“等他即位了,如果安氏不出来捣乱,他肯定会想干点儿什么,比如打打仗之类的。你总不能以为他会去修长城吧?”

    这俏皮话一点儿也不好笑,我讷讷道:“那也会去打白戎啊。”

    他扑哧一声笑了:“白戎?他凭什么打朕保护的邦国?他要是那么做,郜林和大延就会在白戎人的土地上打起来了。”

    这才想起自他上次西征之后,白戎已经与郜林汗国签了条约,此后白戎不得损害郜林利益,郜林保护白戎免遭他人侵袭——那时我正身心俱疲,没有发现这条约根本就是针对大延的。

    “那倒也好。”羽瞻突然低低笑了:“真的在白戎人那儿打起来了,就让他们出兵出粮,最后谁赢了谁就可以风卷残云地灭了剩下两个国家。你说呢?”

    “……没打起来呢还。”我轻声道:“先不要和我说这个,我心里难受。我先回去休息行么。”

    “你当然难受,朕知道……”他毫不收敛自己的笑容:“狼子野心的丈夫要灭了自己父亲的国家,还一口一个是为你好,你当然难以接受。不过,在你回去休息之前,先把这堆折子看完。既然你不想朕管临蓟道的事情,那你就得自己管,否则你这个女王的权力就会被朝廷给架空了。以后别说替你父皇报仇,连自保都得靠朕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多不好玩。”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父皇会输?”我横眉。

    “朕说了无数次了,除非他活得比冬珉长,在大行之前先赐死自己的长子,然后让一堆不知有没有野心的大臣来辅佐说不定比长子更不肖的幼子,这不是比败给冬珉更可怕吗?”

    “那也不是败了啊。”我不服气。

    “那个蠢货上台之后肯定会重用安氏并且打击异己的,”他笃定而轻蔑地微笑:“他一直以为安氏是支持他即位的……本来安氏便位极人臣了,不为了那个皇位又何必犯险和你父皇对抗?而冬珉现在只有安氏的力量,有一天安向礼想反他,他也只能求三尺白绫死个全尸而已。”

    我想反驳,却找不出一点儿证据,事情似乎正在沿着他所说的方向发展下去。我不知道任何关于父皇和冬珉的新消息,可如果是他说的这样,父皇迟早都是输,那现在还争什么?

    “所以,你现在就去批阅那些折子吧,不管你父皇输赢也不管朕的野心,至少你不能把江山丢给杀母的仇人。难说他们会刨了皇后陵把安贵妃给葬进去的。”

    我被他最后一句话狠狠戳痛了。

    如果安氏当政,说不定当真会对母后身后不敬。那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临蓟道递来的折子很多,事务虽繁杂却多半无价值。羽瞻跪坐在我身边,时不时提几句某件事的前因后果,如此竟到天擦黑才批阅完所有折子。

    “累不累?”羽瞻颇为心疼地看着我:“这事儿就不是一个女人家该做的,乱七八糟的各种琐事都要你去管,临蓟道的长官是干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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