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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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者,赏金万两,赐万户百姓,万数牛羊!凡在朕天兵到处归义反戈者,随乱之罪既往不咎!朕一言既出,请天地祖宗共证之!大郜林汗国可汗布日古。”
我徐徐念出这封信,它是写给西面汗的士兵将领的,这连拉带吓的,不知能有多大作用?而信尾上的印鉴却让我着实一惊——往日公文上只有“郜林可汗”或者“布日古汗”印,这次,却又有“至宝白玺,万众听令”的玺印了……
莫非,这就是白玺的印文?那羽瞻是怎么搞来白玺的?父皇给的?或者他的白玺也是假造的?
这都不要紧……他的箭书能射进西面汗大营来,那他在哪里?我心脏狂跳不止,他一定就在左近!
他什么时候会来呢?
便在此时,那小兵一步切近我身后,掏出一块帕子掩在我口鼻上,我挣扎,却渐渐没了力气,整个人都软倒了。
意识亦渐渐混沌,听得见马蹄声,却猜不到是怎么回事……羽瞻,是你来救我们了么?那可真好啊……
待我醒转,已然身在一片旷野之中,面前只有西面汗和几名将军打扮的人。
“璃鸢……”西面汗的声音颇为阴森:“你和布日古当真不愧是夫妻,连扰朕军心的手段都一模一样……朕不必再留你了!留你也没有用,你丈夫根本不顾及你这条命!”
不必再留我,是因为没有了利用价值吧?他说羽瞻扰他军心,他身边又只剩下这么几个人,看来,他的军队确是被策反了!
我几乎忽略了他那句“你丈夫不顾你这条命”,只想着羽瞻的愿望可以成真了!这割据郜林汗国西部几十年的枭雄,终于要被扳倒了么?
“你不要以为他拿到了朕的军队!朕……朕……”他似是看出我面上喜色从何而来,大怒,而这怒意却让我又确凿了几分,他的军士确是离心了!
“朕什么朕。”我面上含笑嘴上却不留情:“你的军队若是没有散,你在大帐里见我就是了,干嘛要把我迷昏了带出来?更何况,‘可汗’出行身边只有这么几个人跟着,成何体统啊?”
“朕管不好的人,朕就不信他布日古能管好!”他看我那笑容,更是愤恨:“朕……朕拼了一辈子命聚来的军队,这小子不敢与我交锋,才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延璃鸢,你笑什么?!他杀了朕的孩子,你以为你这个孩子还保得住么?”
我的笑容瞬时止歇。我竟然忘了我腹中还有一个脆弱的孩子!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不称职的母亲么?
我下意识地用手搂住腹部:“你要做什么?!”
“他给朕多少痛苦,朕也要让他尝到一分不少的痛苦……可惜你肚子里只有一个,他却害死朕一双儿女!”
“一双……?除了阿娜塔还有谁?”
“朕的儿子!不对,是朕记错了,他是被你杀了的……刚好,用你这孩子的命赔朕女儿,你的命……便抵了朕的儿子!”
“你儿子死在本宫手里?是那个黑衣人吧?”我已知今日难以逃出生天,那便硬气到底好了,朔风中我挺直了脊背:“乱臣贼子该杀便杀,有什么好说的!”
腹中的孩子,轻轻地踢了踢我,似乎在提醒我他的存在。我心中尽是苦涩,暗暗地告慰他:不要怕,就算要死,阿娘也陪你一起……不要怕。
西面汗的面容扭曲着:“乱臣贼子?哈哈,他们德穆尔部纂夺诺延皇室权力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提乱臣贼子?璃鸢,你不是姓延么?你的丈夫才是乱臣贼子!你们当年怎么不为你们的亲族伸张?”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要说作乱,确是羽瞻的曾祖父作乱在先……我灵光一闪:“但是那时诺延部苛待百姓……可现在羽瞻也并未虐待百姓,为什么你们要反?!”
“这还不算虐待?”他狠狠盯住我:“他即位几年?哪一年不打仗?”
“他打了哪一仗是不该打的?”我逼上两步,目光狠厉如刀:“第一仗,灭德兰,是为了争位,双方共死伤七千人;第二仗,参加延朝内战,共死亡三十七人,这也算多么;第三仗,便是你求援,道你们在白戎被人围住,他才千里出征!除了这第一仗,也是你帮他打的一仗,哪一仗是他自己愿意祸害百姓?!倒是你,用勾结外敌的方式来争夺汗权,还有什么资格这样声色俱厉地吓唬我一个弱质孤女?!”
“好,好一张利嘴。”他不再与我争辩,只向身边的将军下令:“去,把她的嘴掰开,灌药!”
“你们谁敢过来!”我一声大喝:“布日古汗说过,凡归义者既往不咎,但如果你们还跟着西面汗,甚至危害本宫的话……那便等着跟西面汗同死吧!”
我眉梢眼角尽是戾气,不知能不能吓退他们,只是他们停住了脚步,似有犹疑。
西面汗见如此,一声冷哼:“你们以为你们投诚了就能活这条命吗?别忘了你们都是我直属的军将……他饶了谁也饶不了你们的。”
“……直属又如何?”我笑:“一人有罪,何须周围的人都跟着受罚?本宫以可敦的名义保证,向天地祖宗神明发誓,可汗不会处罚你们任何一个人。”
西面汗大怒,指着一个人道:“你,是你鼓动朕派爱子去刺杀布日古的,”手指又移向另一个男子:“你呢,你杀了那些不愿危害可敦亲卫的士兵……你,你手下的士兵迷昏了可敦把她带出来……你们以为这些罪行暴露之后布日古能原谅你们吗?”
许是他这一席话起了作用,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子们一拥而上,捏住我的下颚,逼我张开嘴,那一碗黑褐色的药汤离我的脸越来越近。
我拼命扭动脸,不愿让他们灌药下去。可是我早已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手足都被人制住,下颚骨剧痛,似是要折了似的。
“你们这样……可汗会下令杀了你们全家的!”我虽无法清晰地说出句子,但讲出这些话终究是希望他们能听懂。可是,没有用,那药已经举到我嘴边。
我不愿吞咽,药呛进气管里,剧烈的咳嗽让胸腔都抽搐起来……可是便是我极力反抗,一碗药汁也灌了多半碗进去。
那些将军们松了手,我软软瘫在草地上,黑色的药汁从嘴角边流下,淌在我的脖颈上。
“这……是什么药?”我尽可能让口气坚定些,却掩不住绝望和疲惫。
“堕胎药。”西面汗脸上有一丝冷笑:“朕说过,先杀你的孩子,再杀你……等你流产了,把所有的痛苦都受尽了,再绝你这条命。”
“现在你要把我怎么样?”我听他明说了这是堕胎的药物,心中已近绝望……若是保不住孩子,我活着还干什么?不如直接杀了我好了。
“现在?”他下了马,盘腿坐在地上:“等着你,看你如何疼痛,如何将死掉的胎儿生下,如何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等你稍好些再说你的事……你是喜欢五马分尸还是射鬼箭呢?……你们夫妻杀死我的儿女时,有没有想过你也有这么一天?”
“你想纂夺汗位把郜林人拉入内战时,有没有想过你的儿女家人都会被杀光的一天?”腹部已经传来了剧痛,额上冷汗不断滚下,几乎没有力气动弹。可不知哪儿来的心气,让我直直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他:“有多少百姓在你挑起的内战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就有多少人在心里暗暗诅咒你全家不得好死!作下如此的恶事,你还想报你的仇?你杀了我吧,两条命而已!可是,你在我身上割下一刀,我的丈夫会在你身上割下十刀做报答!”
我心中腹中剧痛已极,脸上笑得却益发妖绚:“你就只有这点水准!我母亲当年被你当作牺牲品送进延宫,好不容易搞到的布防图,你却不会用……你把我抓来,却连怎么用我要挟我丈夫都不会!哈哈,好伟大的西面汗!”
丧子之痛
体内的力量恍如草原上的马群一般疾驰而逝,无法再支撑身体,我重重跌坐在地上,此时,亦有感觉身下正涌出黏腻滚烫的血液……
灼烫的仇恨,像一把刀,戳进我心内绞杀。我抬起泛红的眼睛,狠狠盯着他,扬起右手指着他的鼻尖:“西面汗!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便在此时,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在明光院内我和冬珉的对话。那时,我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人,他是满心伤恸的那个人……他说了什么呢,为什么那时候我毫不动心?失去至亲犹要被人伤害的苦楚,我不是没有体验过,可是为什么就在那一刻不理解他?
不,我要活,我要活下去,我要看着这扼杀我爱子的恶人不得好死!
灵机一动,想到了我的母后……也许她能救我一命?
便在那一刻,我换了表情,哀哀唤道:“阿娘!阿娘!阿鸢疼!疼啊……”身体欠下,手紧紧捂着肚子,眼泪也从面颊上滚滚落下。
偷眼望去,西面汗脸上写满了愕然,可是,他身边的一员将领的表情,却比他更加惊愕,甚至……痛苦?
难道他也是从前喜欢我母后的人?
“阿娘……为什么……他不是您哥哥!为什么您受难的时候……他不仅不救……还……还说您是贱女……为什么……他这样对您……还要杀了我的孩儿……阿娘……”
我跪伏在地上,仰着面,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头发散乱,左手紧紧按住腹间,右手五指半蜷半张,却是朝着西面汗的方向抓去。
随着我手的方向,那些将军都齐刷刷看向西面汗。
他害怕了!阳光下,分明可见他额上流下虚汗。
“阿娘!杀了他!杀了……他……他……他害死了您……还要害死我……我的孩儿……阿娘……他……罪该万死……”
我装作一口气没上来,昏倒在地,闭着眼,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咬了牙去维持神智清明。
一时的寂静。
风从草原上吹过,带着遥远的宁静芬芳……那是青草初发的味道,带着河流、牛奶和酒的香甜的气息。
可是,我下腹传来的疼痛,却几乎要撕裂整个身体……谁听过未生先死的人呢?可我的孩子,他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一眼就要走了!
要把他生下来么……在我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就已不自禁地向下用力了。在一群男子的注视下小产,还有比这更屈辱的事情么?
我的丈夫,我的可汗,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为我报仇……呼吸也没有力气,睁眼也没有力气,所有的生机都在腹部,随着那一点点向下蠕动的血肉离开我……
疼痛已经让我麻木,却仍在那一刻,感到了那幼小的身体,已经脱离了我……
幸喜此时夜幕已降,而我衣袍宽大,扭过脸背对那些男子,将手伸进去,用最后一丝力气,以指甲掐断了脐带,把孩子取了出来。
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子……他紧紧闭着双眼,不哭也不闹。为什么不哭呢?我竟有一丝迟疑,才醒悟过来,他已经死了!
我颤抖着眼皮,泪水就要落下之际,却看见他小小的胸口似乎跳了一下!
我急忙把手指放在他胸口,果然还有微微的起伏。难道这孩子还有命活着?我又惊又喜,轻轻掐了他一把,他微微哭了两声,又停住了。
我紧紧搂着他,用衣服给他拭干身上的血渍,用身体为他挡住风,可是,过了很久很久,他却再也没有一丝动弹。
我用脸贴住他的小脸,才感到他已经冰冷……我的手虽已僵硬,可是仍能感觉到,那残血方干的胸口已经不再有一点动静了。
他死了。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和羽瞻的第一个孩子。
他的双目紧紧闭着,从降生到现在都没有睁开,我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什么形状的……是像羽瞻一样的凤目,还是如我的杏目。他的小脸皱皱的,还没来得及长成白胖的模样。是啊,他应该还要在我腹中睡几个月的……那时候他该出生在外祖父温暖的宫廷中,会有嬷嬷用光滑的丝缎给他做襁褓,会用纯洁的牛奶洗去他身上的血污。可是现在只有这广阔无情的草原,只有冰凉的夜风,无休无止,浩然而来……他赤着小小的身体,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我怀里,那么可怜那么无辜!
我没有了所有的思想和愿望,只低头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想告诉他,你还活着的时刻,阿娘抱过你……你是在阿娘怀里走的,是有人疼着你的时候走的……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已经从内到外主宰了我的躯壳。
我惨笑,站起身来,左手环抱着孩子的躯体,右手紧捏成拳,嘴唇抿得冰冷,一步步向西面汗走去。
之前求生的**已经没有了。当那孩子在我怀里断气的时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