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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云上宫记-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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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就赌他此刻没有泪盈眼眶,刚好能看清这微小的动作。果然,他的手僵了一下。随后,将食指伸到我鼻下。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我微弱的鼻息。
而他突然站了起来,大喊杜伦,便有一个人跑进了帐来。
“你去试试可敦的鼻息!”
那人也将手指放在我鼻下,静候一会儿,又按住我胸口,向他禀报:“可汗,娘娘确实有呼吸和心跳……虽然很微弱,但娘娘还活着。”
从声音听,这个杜伦便是刚才告诉他我在流泪的苍老女子。想是女医之类的。
“你确定?”羽瞻的声音是颤抖的。
“是……刚才娘娘明明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如何,流了眼泪之后反而有了呼吸心跳……”
过去?这么说,我确实死去过一会儿?那我见到的母后是她的灵魂么?可是那个小璃鸢是谁呢?
想不清,便不再想。今后总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寻思的。
那女子也不再出声,脚步声很轻,又慢慢远去,想是出了帐。
“阿鸢……阿鸢。”她一出帐,羽瞻便扑了上来,一手垫在我的头后,一手轻轻拨开我的眼皮。
此时我已稍有了些力气,突然见光却颇为不适,眉心一蹙,他便松了手,我又合上眼睛。
“原来你在休息啊……阿鸢,你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你不在了……”他伏在我耳边轻声说:“你流了那么多血,我的衣服都湿透了……在路上我就快哭了,阿鸢,我从十多年前就再也没掉过眼泪了,你,你这个坏姑娘。”
“知道你不想和阿娜塔见面,那便不见了。我要去帮你父皇打仗了,你就乖乖的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就想办法废黜阿娜塔,咱们再回斡尔多城,那时候,金帐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再给我生十几个小孩子,好不好?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听得到你就动一动,随便哪里,让我知道你听到了,好不好?”
他的口气温柔,充满宠溺,想是以为我已经死去了,忽见我死而复生,兴奋难以自抑吧。我反而有几丝幸灾乐祸,当初我以为他不在了,他突然出现,把我吓得半死。今天就让他好好为我掉几滴泪,也不算是伤阴骘吧。
他见我没有反应,又长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我真怕你走了,我还什么关于你的东西都留不下。连睹物思人都没有资格……”
有水滴落在我脸上,我知他掉泪,便于此刻睁开眼睛,他被我看了个正着,脸也跟着红起来。
“醒了?”他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我不说话,只眨着眼望他。此时方才感到腹部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伤口又疼了吗?”他眉目之间满是关切。
“唔……还好。”我虽这样说,但脸色苍白满面冷汗,他自然也看得见。
“你……你何必自伤呢。”他叹一口气。
“就是不想活了。你不要我了,便是断了……我活下去的念想。”我声音很轻,然而我看得出来,我说的每个字都在狠狠戳他痛处。
“就是谁都不要了,我也不会不要你。”他站起身来,我才发现他的衣物自胸以下全被我的血染透了。
“去洗洗吧……一身的血,多脏啊……”我声音接续不起来。
他摇摇头。转向一张矮几,端起一盆清水,来到我身边。掀起被子,用一条丝帕沾了水,轻轻为我擦拭伤口边的残血。
那是一双骨节匀称修长却有力的手,我知道他指腹掌心还有厚厚的茧,那是长年弯弓握刀留下的痕迹,但为我擦拭的动作却轻得如同在抚摸一缕灿美的阳光。
“是你的血……对我来说,不脏……若是你不在了,”他嘴角轻轻勾出温柔的弧线:“这件衣袍,我就永远都不洗。等我哪天战死疆场,就叫人替我换上它,让我穿着它去你在的地方。”
“你要出征了……不要提那件事。你要好好的回来……我还在等你。”
他将丝帕投入水中:“对了,给你一样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的,竟是那根被马踩折了的榴花簪,只是又被修复好了。
我无力伸手接过,他便把簪子凑到我面前让我看。原本只是在白玉簪身的两头才镶了一层薄薄的赤金石榴花纹样,此时却又用同样的赤金作缠枝花样,细细斜绕簪体,将簪子却并不显得突兀。
“朕……我找了最好的匠人来复原你这簪子。多子多福,记住,不许再弄断它了。”
我在听闻“多子多福”四个字时,胸腔里滚过一阵涩感的暖流,迟疑却还是唤出:“夫君……”
他“嗯”了一声,面上的笑容明亮起来。
便在此时,我才细细打量这座帐子。雪白的四面毡壁,高高的穹隆顶下吊着一盏十八扇的灯,我所躺着的床榻上铺着光滑的熊皮和虎皮,上面又加了数层丝绸罩单。所有的帐幔亦都是上好丝缎所制。而沿毡墙摆放的所有家什也都雕着精美的图案,嵌着金银玛瑙。
这顶帐煞是华贵,我轻声问他:“这就是可汗金帐吗?”
他摇头,笑意盈盈:“是阿鸢的帐……可敦帐,”他的手指指穹隆顶:“那上面是白银的。”
“什么时候让……我进你的金帐……看看行吗?”
“我的金帐,就是你的……”他坐到床榻上,轻轻抬起我的头,让我枕在他的腿上:“不过,现在里面是空的。”
“啊?”
“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到你这里了……”他撇撇嘴:“今晚我也只能住在你这里……”
我对他一笑,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你以为我死掉了……那,还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这里干嘛?”
他低下头,却刚好对准了我的脸,急忙又把脸扭开:“我想把你放在我帐里,他们不同意,我便只好让他们把可敦大帐赶快支起来,然后把我的东西搬来这里……这本来就该是你的大帐,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不依不饶:“不……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你今夜怎么办?”
此话问出,我顿感失言。他还有侧妃,自是可以宿去那边的。
心里难过,伤口便似又疼痛了几分,额上沁出的冷汗也就愈发多了。
他见我如此,轻声道:“不要多想……就算你真的不在了,我也会在这儿陪你最后一夜的……要是这辈子就只剩这最后一夜能和你待在一处,我会祈祷永远都不要天亮。”
“你喜欢她吗?”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我和她的事,一时说不清。不过,我不喜欢她。”他的声音非常笃定:“我早就后悔没有告诉你,否则你也不至于伤成这样……阿鸢,快点养好伤。”
他俯下身,耳语几句,我的脸瞬间烧红了。

伊岚

第二日,我睁开眼睛时,他已经收拾好了,马上就要出发。
我轻轻哼了一声,他便转过身,走来跪坐在地上,轻抚我的头发。
他头戴镶着金与松石的银色战盔,盔枪很高,素白的盔缨颤颤坠下,散在盔顶上,齐眉处的盔檐正凑在我面前,那上面也用金丝细心掐出了花样嵌着。盔檐下,他的眼睛里有重重血丝,却仍然神采飞扬。
“你脸色不好……”我见他的面色泛黄,脸上还多了许多胡茬儿。
“昨天怕压到你,一晚上没怎么睡觉。”他微笑:“不过你看起来好多了。过会儿再吃些东西吧。”
我轻轻点了点头,他笑道:“朕……啊,我,从向你父皇求了婚之后,只幻想在银顶帐中与你过夜是如何旖旎,却没想到竟然是一夜不敢合眼,生怕压着你,弄破你的伤口……”
我昨夜一晚安眠,竟不知他睡得如此不安,歉意油然而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脸红了,只是脸颊又热了起来,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自然可以自称‘朕’的……你是郜林汗国的君主,该称‘朕’才对……”
他笑了起来:“好吧,不过,你别自称‘本公主’……听起来怪怪的。”
“那自称‘臣妾’可好?”我笑问。
他不答,只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唇轻轻在我额上掠过,猛然起身,大踏步走出了帐外。
门外传来了马蹄声,他走了。
我脸上的笑容仍然在,过了许久,方才褪下。
此时有人推开了宫帐的木门,是一个中年妇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手上端着一个木盘,里头是一些碗碟,看来是给我准备了早餐。
“可敦娘娘,醒了就起来吃一点吧。我是照顾您的杜伦,这个孩子是我的孙女儿塔丽……她来伺候您的饮食起居。”
我费力地在小女孩塔丽的扶持下坐起来,腹部的伤口又有痛感传来,想是挣扎起身的时候裂开了一些。
她端来的食物,竟然是燕窝粥和桃卷,是我在宫中的时候吃惯的早餐。
“这……是谁做的?”我问。
“是我……殿下。”门口又走进一个人来,穿的却是延朝服色——戏雪。
“你怎么会来了?”我惊道。
“公主殿下……戏雪是最现实不过的一个人了。”她走过来:“戏雪帮您把老主子都开罪了,再不跟着您走,后宫里哪里还有容身之地?皇上发现您和可汗‘私奔’了,知道奴婢“心狠手辣”,当下便把奴婢打发了过来……奴婢想,公主到了郜林汗国,第一餐还是吃惯了的燕窝粥对您胃口,不过奴婢带的材料不够,这么吃,也只够吃三天。”
我尝了口燕窝粥,皱了皱眉头:“戏雪,你的手艺还真不如云上膳房的……这粥怎么这么苦?”
“……不是粥苦,是殿下失血过多嘴里本就发苦。您冤枉奴婢了。”
我再品几口,仍是苦的,不禁作色:“戏雪,你给我的燕窝粥里放了什么?何止是苦,还有一股药味!”
她掩口浅笑:“果然是缇金姑姑陪殿下长大的。那是生血的药,从今天起,到杜伦婆婆说公主身体复原为止,公主的每餐都要放这种草药,都有这股苦味……”
杜伦婆婆听不懂延朝语言,我便使郜林语问她。她恭敬地一鞠躬:“杜伦是照顾可汗长大的,略懂些医术。”
小女孩却不以为然:“可敦娘娘,我奶奶的医术是整个郜林汗国最好的,所以可汗才让她照顾您呢……可敦娘娘长得这么漂亮,等身体全好了,一定能把那个骄横的阿娜塔比下去!”
杜伦婆婆轻声喝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我看这一幕,不禁会心微笑,看来阿娜塔的名声还真不好!然而看着面前那一碗苦粥,一碟子苦桃卷,又不得不拿出小时候喝药的勇气,皱着眉头慢慢吃掉。
杜伦婆婆和塔丽端着空餐具,行了礼出帐去,戏雪却坐在我床边,端了水,拿着梳子,慢慢将我的头发梳顺,编成方便我躺卧的两条辫子。
“奴婢看,这边的贵妇人都是这样打扮……真简单!”她轻笑:“从今往后奴婢为公主梳头倒是容易了许多,可惜了那些灵蛇髻,流云髻,相思髻,却都用不上了!”
我吃了食物,身上暖了些,趁着伤口不算太疼痛,便问她:“你见过那个阿娜塔了?”
“见过了……”她撇撇嘴:“听可汗身边懂咱们语言的侍卫讲,那个阿娜塔的父亲是郜林汗国的西面汗,所以她骄横得很呢!待奴婢还不算跋扈,但那眼神讨厌得要命!”
“西面汗……”我轻声重复。郜林汗国与我国不同,不同的部落有自己的首领,其中某些大部落的首领亦可称汗,但这“西面汗”却是个例外。他和羽瞻的父亲是结义的兄弟,几十年来慢慢吞并了西部的十余个部落,因了与老可汗的关系好,竟然也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势力便慢慢坐大。
“听那侍卫讲,可汗能打败那个……嗯,德兰,这西面汗又是出人又是出钱,立了大功。可汗与阿娜塔,又有些纠葛,登基后便封了阿娜塔为侧妃。这不就是郜林汗国的安氏家族么?”
“安氏?你怎么想到这个?是说他们同是独霸朝野的权臣家族?”
“宫中有传闻,当年老皇上本是想立贵妃所出的小皇子为储君的,但是安氏已经将唯一的妹妹嫁给了太子,也就是当今的君上,所以为了阻止这件事发生,就在卸甲山围场故意赶了一头黑熊去惊了小皇子的马……”
“不要说了,这是一派胡言!”我急道,心中却非常明白,这非但不算空穴来风,甚至很可能就是“熊惊皇子”事件的真相。那么在更早之前呢?小皇子的母亲,那位铃贵妃,又为什么会突然死于难产?
后宫女子彼此下药,互相倾轧,这种事绝不鲜见。生育,既是一个女人就此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又是别人对她下手的机会。
宫档中记载那小皇叔出生时极胖大,这样铃贵妃死于难产看起来就顺理成章。正常情况下,铃贵妃身边的嬷嬷会注意她的饮食,不要让孩子长得过大,否则极易引发难产母死子亡。不过,若是那嬷嬷也有什么私心……
铃贵妃可以拼了自己的命生下那个“太大了”的孩子,却不能保证这孩子有命长大。
原来,安氏罪名中的“构害贵人谋陷皇储”,也真的是发生了的……只不过,发生得太早了些。
倘若我是男儿,只怕也早早成了宫中的冤鬼。忆及此,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戏雪见我发抖,便扶我躺下,将被子掩到我胸口。
“殿下,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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