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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云上宫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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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只金铃子,宫外的贵族们常玩的鸣虫。冬珉把它拿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还没等我玩够,就已经被绿帛催着要就寝了。
我喜欢它叫声好听,便将虫盒摆在自己榻脚,如此便可听着虫鸣睡去。然而到了半夜,又被叫得愈发闹人的虫吵醒,朦胧间就一脚将那象牙虫盒踢下了榻去。
第二天早上,绿帛仍然来为我叫起:“殿下,您该起了,用了早膳还要去皇后娘娘那里问安呢。”
我睁开眼时还迷糊着,正要起身却听到绿帛一声惊叫,顿时吓清醒了。
绿帛朝后跳去,险些摔一跤,仍目瞪口呆得指着我榻边:“殿……殿下,这是哪里来的虫子?”
我不以为意道:“安向礼送的,怎么?”
“可它不是应该装在虫盒里么?”
“难道它不在虫盒里?”我伸过头去看,却发现那象牙盒居然摔碎了,金铃子已经落了出来,腹部朝天,一动不动。
“它怎么不动?”我跳下榻,蹲在地上,伸手去触那虫子,它却并无反应。
绿帛已经镇定下来了,她也俯下身,只看了一眼便道:“它死了啊,殿下。”
我蹙了眉:“怎么会死掉呢?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死……是最不可预知的事情。”她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声音里还带了几分哽咽,我讶异于她这样的反应,不禁慌了手脚。
“你怎么了?”我的声音都在打颤,我可从没见过她这么失态。从她伺候我开始,就是一个冷静得让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只大我两岁的女孩。
可她擦擦眼睛,抬起头,又挤出一个笑来:“没事,殿下。”
“肯定有事。”
“不……”
“算了。”我才死了心爱的虫子,见她没有大碍,便根本没心思和她躲躲藏藏猜心事:“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先把这虫子收拾掉,给本公主梳头吧。我还等着去见阿娘呢。”
我这话一出口,她又恢复了正常,开始罗嗦我:“殿下不能把皇后娘娘叫阿娘,这是逾制……”
“她自己让我这么叫的,父皇都没说什么。”我不服,却突然打了个大喷嚏,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快点收拾吧,不然过会儿我着了凉,阿……嗯,母后定会罚你的!”
她的笑容自然了些,却在伸手欲捡起那死虫时又现了难色:“殿下,这虫……不如着小宫女来扫去……”
“哪儿那么麻烦呀?”我斜睨她一眼,自己捡起那虫,去推了窗,将它丢出去:“你们南方的女娃儿就是文弱,不就是一只虫子吗?有什么大不了……”
她窘了一刻:“殿下,这话说的……奴婢从小就没在家乡长大,哪算是南方人?”
“不管你是不是南方人吧,”我被扑面而来的晨风激出了又一个寒颤:“你总得先为本公主穿好衣服才是!”
她失笑,冲外头喊了一声,几个年长的宫女便鱼贯进了我内寝殿,为我洁身着衣,梳头起履。
“殿下,今天奴婢不跟您去了可以吗?”待我要跨出宫门时,身后传来了绿帛怯怯的一问。
“自然可以。”我回头:“不过你为什么不去?身体不舒服吗?”
“……今天,是奴婢长辈的忌日,奴婢不便去拜谒皇后的。”
“那你便歇着吧。”我丢下一句话,拎起长襦裙跑上了鸾轿,几名抬轿的太监立刻起身,向着母后所居的连枝宫而去。
可当我拜了安,离开连枝宫时,却格外后悔没把她强拉来——迎面的宫道上,走来的不是安向礼又是哪个?若是绿帛在,我还能借着和她说话为由装着没看到安向礼。可现在没办法了,我还必须跟他说几句话——万一他问起那虫子怎么办?我难道就说一晚上便被我养死了?这样总是不好的吧?

陡生波澜

我硬着头皮和安向礼对面迎了上去。他看起来精神不错,眼睛闪闪发亮,我却只想假装睡过去。可惜这肩舆并没有壁可以让我靠靠,我怕掉下去,只得带着一脸尴尬无比的笑保持清醒。
“殿下……”安向礼在离我还有挺远的地方便下拜行礼了。
我干咳一声:“免礼吧安公子。”
他似乎对“安公子”这称呼颇感不适应,竟愣了片刻方起身。
我见他张口欲言,怕他问起那金铃子的事情,索性不打自招:“安哥哥,你送我那金铃子死掉了。”
他又是一怔,随后才笑道:“啊,不要紧的,下次再给殿下寻只好的来。”
我总觉得他那笑有几分奇怪,直到回了云上宫,还一直在揣摩他那笑里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可是,等不到他给我带来的新鸣虫,我就被束足在了云上宫里,没有圣旨不得出宫一步。
他答应给我寻只新虫之后没多久,为我梳头的宫女便在某个清晨发现我生出一绺儿红色发丝。她虽然惊慌,但却没敢声张,只用黑色头发将它盖住编成了发辫。然而过得几日,红色的头发竟然越来越多,完全盖不住了。
我需日日定时参见父皇,他自然很快发现,急召太医来看诊,他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要么是中毒要么是鬼邪。
但是,说是鬼邪,请来的和尚道士却都无从下手,虽也办了两场法事,我的身体却丝毫不见好转,红色头发反而已长满一头。
而说是用毒,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毒术本非中原医者所擅长的,识毒解毒能力也自无法高明。
太医们给不出结论,宫里的流言便四处传开。有人说公主是中了毒,于是毒是什么毒,又是谁下的,都说得活灵活现;也有人说公主是中了邪,是有人诅咒抑或自身就是妖魔,也讲得头头是道。
只是,当我身边的宫女也开始接二连三死去,死相更是可怖得难以形容的时候,传言的锋刃便都转向了我和母后。他们说母后是妖女,方才惑了父皇的心,让他专宠她近十年,而云上公主有一半妖魔血统,且修为不深,才露了本相,还要吸人精气方可过活。
——那头红发和那些死去的宫女,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流言来势凶猛,朝堂上甚至议论是不是要赐死母后废黜公主。
当时我并不知道,为了我和母后,有多少场唇枪舌剑在乾定殿的朝堂上展开,更不知道父皇面对的是怎样的压力——黑虹、毒水等凶兆纷纷出现,所有的奏章都在说后宫不净,儒生们交上一份份联名的上书……父皇也不得不退让,否则,那公议迟早会变成“皇帝为妖物所惑理应禅让”了。
于是,母后和我都被禁足了。
刚开始禁足时,我尚为了每日不必早起去母后那里问安而兴奋,然而过了几日,就发现困在云上宫里的日子着实无聊得可怕。
每日皆是同样的人在眼前晃动,每日皆是同样的饭食摆在桌上,每日皆是一样的花一样的柳,连天上的云都似是日日流出一样的花式来。
而从前我常至母后的连枝宫,与父皇母后欢聚。那样的天伦之乐也随着圈禁消失了。
更让人难忍的是,曾经以为我会成为女皇而格外骄傲的宫人们,如今却把我当做妖孽,离我恨不得越远越好。
唯有绿帛还敢近身服侍我,人情冷暖,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这个词的威力……
所以,当冬珉带着安向礼溜进来的时候,我兴奋得几乎哭出来——我都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云上宫外的人了!
可他们待不了多久,我便被冬珉气得想赶他出去。
安向礼待我仍如从前般彬彬有礼,他就说安向礼看上我了,我恼他出言粗俗,不禁反驳,他又道我这妖怪模样本也只有安向礼看得上,居然还如此凶蛮,当心嫁不出去。
我生了气,便指着宫门外,倒竖起眉:“出去!我是妖怪你还进我的云上宫?!”
“什么云上宫?!这本来是太子殿呢!”他见我生气,竟更加飞扬,脸上还有一丝莫名的笑意。
我气苦,眼泪扑簌落下,他慌了手脚,想来劝我,却被我连踢带打推开:“你以为你是什么?你还不是太子呢!便是太子殿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给本公主出去!”
他张口欲说什么,却被安向礼拽住。
安向礼走到我面前,掏出条锦帕子,半蹲下来,帮我把泪水擦掉:“公主,不要哭了。大皇子是无心的……你不哭的话微臣去给你多采买些东西带进来好不好?”
我虽听了他话,止了眼泪,但经过这么一闹,绿帛也闻声跑了进来。
看着她又要开口赶人,冬珉自觉没趣,便把手指竖在唇边:“绿帛,绿帛姑姑,你不说话的话本王现在就走,你说话的话本王就赖着不走!”
“你敢!”我恶声道:“绿帛,把冬珉给我打出云上宫!”说着眼眶又红了。
“殿下!”安向礼忙道:“不必如此……微臣现在就把大皇子拉走,好不好?”
我点点头,安向礼便拽了冬珉往外走,一边走冬珉还一边抱怨:“这云上宫怎么成了这样子?从主子到奴婢个个凶神恶煞。”
我气急,跺跺脚追上去要抓住他讨个公道——我原本可是好好说话的,谁叫他打趣我和安向礼的?
可是他跑得太快,我追到宫门口还没追上,却被侍卫拦住:“公主殿下!您不能出云上宫!”
我一怒,正待发脾气,却看见前面刚刚出了宫门的冬珉和安向礼突然跪下。
他们面向的方向,正有一位着灿色裙装衣冠如霞的贵妇施施然而来。
怎么,是安贵妃?我心中得意起来,让你欺负我,被安贵妃抓到,你可有好看的了!
安贵妃也看到了我,面上却毫无笑容,对着安向礼和冬珉讲的话甚至颇有怒气:“怎么,你们竟敢不顾皇上严令进云上宫?不想要命了吗?!”
安向礼虽不敢说话,冬珉却不服气地反驳:“母妃,我们只是看阿鸢一个人孤寂,才溜进去陪她玩玩,父皇怎么会怪罪我们呢?”
“她也是你们陪得了的?”安贵妃精美的面庞上出现了一种我读不懂的神色,那总不是友善的:“她是嫡公主,和你们的身份天差地别!她孤单也轮不到你们去陪!当真自作多情!”
“母妃……您这是什么意思?”冬珉抬起头,他的表情我看不到,声音却颇有不甘。
“没什么意思!只是这云上宫你们俩若是再敢进去,便休怪我动用宫法罚你们!”安贵妃的态度益发强横。
“母妃娘娘!”我心中大不乐,隔着门朝她喊道:“我母后还在,动不动宫法,您说了不算的!”
她看了我一眼,悠悠一笑:“是啊,你母后还在……可是现在后宫已经是本宫掌管了,公主不知道么?”
我一怔,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她却不多言,嫣然一笑,施施而去。
后宫已经不是母后在掌管了?我虽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心中横着一口气,嘴抿得紧紧的,眼泪便盈在眼眶里打转。只好低了头往回走。
进殿时,正好撞见绿帛,她一愣,便拽住我:“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安贵妃说我母后已经不管后宫了,是怎么回事?”我原也不指望问出什么,只不过是发泄情绪而已,但此话一出,她却立刻急忙忙地摇头:“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殿下您不要相信安贵妃……”
我便是个傻瓜也看得出她在说谎。
我沉了脸下去:“你说不说?不说本公主便把你赶去浣衣局。”
她一副极为为难的样子,沉吟片刻才开口:“殿下……奴婢说了,您可别哭。”
我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讲,我又不是动不动就哭,何必这样提醒我?
我不回答,算是默认,她便开了口。
“……有传言娘娘和公主都是妖物,皇上为了堵住大臣们的嘴,只能软禁公主,又将娘娘的权力交给安贵妃代行……”
我怔在原地。父皇告诉我他不让我出云上宫是怕人伤害我,没想到竟是为了“堵大臣们的嘴”!
绿帛许是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我伤了心,急忙又道:“殿下您别怕啊。皇上已经差人去请乌水夷的谛天女了……”
“什么谛天女?什么是乌水夷?”我蹙起眉。
“乌水夷……奴婢也不清楚,据说是南方的一个蛮夷部落。谛天女是他们的……巫女吧?据说可通天地鬼神。陛下请她来,就是为了证明公主和娘娘是被人陷害的。所以公主耐心再等几天就是了。”
“父皇当真会让我和母后洗脱罪名么?”我低下头,轻声说。此时我并无什么理由去置疑父皇的安排,但孩子的心里还是有一丝说不清的不安。
过得几日,那谛天女果然赶到了。父皇在玄正宫的正殿接见她,又遣了徐公公来接我。
徐公公是跟了父皇很多年的老人了。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父皇与母后私语,便将我交给他而不是我的乳母抱着;及至我慢慢长大,他又总对我和颜悦色,和同为“老相识”却总是一脸肃穆的桃镜姑姑正好相反。
见到他我总是欢喜的,顾不上前几天还生父皇的气,就高高兴兴随他去了。
玄正宫依旧高大宽敞。高高龙墀上,父皇神情有明亮的喜悦,似把他整张面孔都照得清晰了几分。
而在宫殿的正中,端立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姑娘。她约莫有十五岁上下,一头油亮的黑发结成大辫子盘在头顶,额顶胸前银饰累累,她微微一动,那些银片便碰击出好听的声音。
我只朝父皇施了礼,便只顾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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