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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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外,我笑着搀起正欲作礼的殷婕妤:“娘娘何故多礼?该是我向您行礼才是。”
“若非公主相助,殷纨只老死宫中罢了,想也想不到能有今日恩宠呢。”她笑得一脸灿烂。
“有恩宠可不见得是好事儿。”我正色道:“该有人嫉妒了吧?”
“这……”
“嫉妒了就得拿些手段出来。”我拉住她的手:“我这儿可备了些好缎子,等着给小皇弟做新衣呐,婕妤娘娘随来看看吧。”
果然,过了不几日,殷婕妤又来了云上宫,这次,手上捏着一个木人。
她眼中流光,见有诸多宫女在场,便直向我拜下,跪在满地的雪中:“殿下,求殿下救臣妾和臣妾腹中孩儿一命。”
来得好快,我暗笑,趋前数步搀起她,柔声道:“娘娘莫慌,是怎么回事儿,且徐徐说来……宫有宫规,若果有什么人胆敢陷害娘娘,本公主定然回禀父皇从严处置的。”
她面上突然显出难为之色:“臣妾禀告过皇上了……可皇上不愿为臣妾做主。”
“嗯?”我不意她竟敢绕过我直接和父皇说这样的事情——一切的宠溺都来自父皇要斗垮安氏的需要,连那个小孩子都是一个意外。如果不是我去禀报,她自己的争宠根本不会得到父皇的任何支持。
她从身边掏出了一个小锦囊,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一个扎着针的小木人:“昨日宫女从臣妾榻下打扫出的……臣妾昨晚禀告了皇上,但皇上说……”
“跟我进来。”我的笑容已经尽皆褪去:“这儿说话不方便。”
“连我都能看出破绽的话,你也敢和父皇说?”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我以为她是个聪明的人,没想到她急于找人栽赃差点坏了大事。离元日还远,此日根本就不是宫中会大清洁的日子,为什么她的宫女会莫名其妙地打扫榻底?这事要是闹起来,她自己也难以洗清。
“殿下……?”她似乎被我的语气吓着了,脸色有几分白。
“如果你还想活着的话,再没有下次。”我不知该说什么,只高声向外喝道:“来人哪,拿个火盆来!这阁子里要冻死了,哪个不长眼的奴婢当值?”
端火盆进来的是汀芷,她疑惑地问:“殿下,这阁子里冷么?可奴婢不觉得啊……”
“婕妤娘娘有喜,万一冻着怎么办?”我已经调好了脸色:“再拿个汤婆子来,给娘娘抱着。”
她一怔,方点点头出去。我抬起手臂,露出那刚刚被我宽大袖口掩住的木人来。
“这个现在可不能留。”我强笑:“若是到了元日再扫出来一切就可以解释了,可是现在无节无事,你的宫女没有什么理由去打扫宫室呐。”
她方才注意到这个纰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脸色煞白,嘴唇亦在不断哆嗦。
“如果你一定要把这事捅出去,最后会被治罪的人是谁很难说……后宫最厌巫蛊事,但借巫蛊之事陷害别人的……”我将那木人投入火盆:“只怕罪加一等了。便是看在你腹中胎儿的份上,也只能缓你几个月性命,孩子生出来只怕你还是得死……”
她点点头,那木人入了火盆,缓缓燃化,物件焚烧的气息弥散在空中。
殿外传来脚步声,许是汀芷拿来汤婆子了,可是现在这股味道……来不及多想,我将广袖朝火盆上一伸,火苗迅速燎着了丝绸。
丝燃烧的气味比木料燃烧的味道更大,汀芷进门时,殷婕妤正手忙脚乱脸色惨白地帮我扑灭衣物上的火。
汀芷急忙将汤婆子放在地上,加入了扑火,三下两下便将火打灭。
“殿下,好端端如何着起火来?”她返身拿了汤婆子,交给殷婕妤。
“许是不小心离火盆太近了。”我定了定神,笑道:“你看殷婕妤吓得脸都白了。要是吓出个什么好歹来,我可有得罪责。”
殷婕妤的反应还不算慢,她急忙拍打胸口道:“可吓死臣妾了。那火燃得……臣妾又怕伤了公主,又怕点燃了别的。”
“没事了。”我挥挥手:“下去吧。”
“这衣服……”汀芷犹疑道:“不用换掉吗?”
“无妨。本公主今儿没什么人要见,不必换衣服。”
汀芷出去后许久,殷婕妤都抱着那汤婆子,一言不发。
“还没缓过神儿来?”我穷极无聊,拔下头上一根步摇以手指弹那凤嘴中的衔珠:“别太上心了,今后若是没什么把握,就别急着想赢安氏……她连母后都能整死,更何况你只是个没有外戚的小小婕妤。想争宠也得一步步来。别的不说,就是你宫里的宫女,若是有一个多嘴,向安氏那边儿说了你今日扫出木人的事情,你想想安氏能不明白你的意思么?”
她受惊般突然抬起头:“殿下,臣妾该怎么办?”
“回去好好警告你的宫人们,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谁都不准往出里讲。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我叹一口气:“而且,如果你下次再捅出这样的事情,便是父皇装作不知道,安氏也会拿你下手了。”
这件事似乎真的这么过去了,父皇没有再提,安氏那边也没有动静。安向礼时不时进宫来探望我也全不提起这被掩埋的构害事件。
只是,殷婕妤一天比一天膨胀的腹部在提醒我,那三个月为期,快要到了。
当安贵妃气势汹汹地冲进云上宫,一耳光抽在正与我相谈的殷婕妤脸上时,我分明听到了那最后的一役即将开始时射向天空的鸣镝发出的尖锐声响。
父皇不仅这么久没有去过怡景宫,对右相的态度也愈发不恭——说来好笑,皇帝竟然要对臣子保持着“恭敬”,而一旦这样的恭敬失去了,还会成为一种无法言明但确凿无比的信号:公然的决裂和血腥的厮杀,即将到来了。
而宫内的安贵妃无疑也接到了同样的暗示:她专宠的七年已经结束,安氏的时代也即将面临巨大的转折。可惜她并无她兄长般的能力,在面对这一切的突变时,她竟然选择了女人最简单也最愚蠢的策略:撒泼。
“娘娘?”殷婕妤捂着肿起来的左脸,身体还保持着斜斜摔在榻上的姿势。
“娘娘?你眼里有我这个娘娘吗?殷纨,你当真把自己当作了皇上的宠妃是不是?还是……”她的目光转向我:“有公主撑腰,你就敢和本宫作对?”
我掩了唇,清咳两声,示意她们注意我才是云上宫的主人:“娘娘,你这是干嘛?冲进我的宫殿打我的客人……天下可没这道理。”
“天下道理?”她一双吊梢眼光色一闪:“这是你的宫殿?不,你是安氏的媳妇,这儿,是延氏的宫殿。”
“本公主还没有拜堂呢!娘娘放尊重些。”
“尊重也要看尊重什么人了。你们俩什么时候尊重过本宫?!”她的声音更尖锐了。
“尊重也要看那个人自不自重。娘娘,你进宫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把自己当过延氏的女人?!如此不自重,要我们如何尊重你!”我终于克制不住怒意,站起身来,我较安贵妃高些,又立在高起的榻沿上,如此便是俯视她一般。
她竟然伸手揪住我胸前的襟带,却在动粗前一刻松了手,强笑道:“本宫今天就不是来找你的,何故和你一个小丫头计较?!”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尚来不及还口,她竟然一摆手,三五个宫女按住了殷婕妤。
“好一个小狐媚子。”她脸上的笑意阴险至极,看着殷婕妤惨白的面孔,她左手捏住右侧袖口,重重地抽了她两耳光:“今日可是没有涂胭脂吗?本宫赏你些花红胭脂!”
“快拉住安娘娘!”我不敢去推安氏,可我的宫女一围上来,安氏便乜了眼狠狠道:“本宫倒要看看哪个敢来拉敢来扯,不要命了?”
“本公主敢!”我勃然,想把她拽开,她虽退了一步,却抓紧最后一点时间一脚踹踢在了殷婕妤腹部,然后向后倒去,差点将我也压倒。
再看殷婕妤,她紧紧咬着嘴唇,血正从被咬破的唇边渗出,衬在雪白的面庞上,诡丽如女妖。那些抓住她的宫女放了手,竟让她自己缓缓瘫在地上。
我惊得呆愣住了,直到看到血从她八色裙下洇出,方一声惊叫:“快把婕妤扶到内间歇息!”
“谁敢过来?”安贵妃扬起脸,唇边挂着一丝得意的笑。
“汀芷。”我不假思索:“快点!”
“可是殿下……”汀芷望着安贵妃,踌躇不前。
“现在不过来,安贵妃前脚出云上宫后脚我便打死你这个不听话的奴才。你信不信?”
安贵妃颇感意外地回头看了汀芷一眼,汀芷硬着头皮过来,却因承担了殷婕妤所有的重量差点被压趴下,身形狠狠一晃,连双臂都支开了,幸喜没有跌倒。
而安贵妃看着她扶殷婕妤进屋却终于什么也没做。
“去请太医啊,呆着干什么?”我见殷婕妤带来的两个宫女长泪眼欲泣却不敢动弹,便下了一道命令。有个高个儿,俏丽出众的宫女长立刻点了头便要向殿外走,却被安贵妃一句冷森森的“眼里没有本宫这个贵妃的,便迈出这殿吧”给止住了脚步。
殿门前,安贵妃带的宫女们也站到了一起,似乎是要用她们的身体挡住射入殿阁的所有阳光,将这里变为幽暗可怖的鬼域……
她那么放肆,可我们却没有一点儿办法。她终究是贵妃,我如何以“妾”来揶揄她,最终也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她的品级与我同等,辈分却高于我,我不能放肆。
如果父皇在就好了。我怒目而视,她却悠然自得。我恨恨转过身去,清晰地听到了身后轻微的嗤笑。
“殿下,不是哪个女人都能夺宠的。”
“是啊。”我尽力克制自己恨不能杀了她的冲动:“是本公主年少无知,不知道原来捍卫帝宠不仅可以下毒,还可以闯进别人的宫殿将帝妃殴打,宫规什么的,对于死不要脸面的泼妇来说当真废纸一张!”
“你!璃鸢你是什么意思?”
“还知道避讳本公主的姓?你也不傻啊,怎么,今天是疯了吗?!”我转回身体,便在目光移过墙边的一瞬,想到了一个办法。
不等她回嘴,我便对那高个儿宫女笑道:“想不想救你家主子,敢不敢杀人?”
“你还要杀人?杀谁?杀本宫吗?”安贵妃尖叫到。
“本公主要是想杀你会脏了云上宫的地砖么?”我冷笑,走到刀架边,将那把汗刀取了下来,递给那个宫女:“这是郜林汗国的汗刀,握此刀如可汗亲临。”
安贵妃的脸色瞬间大变,我凝视她的眸子,笑道:“父皇不能为了几个宫女的贱命,得罪郜林汗国的权威和尊严吧?”
那宫女接了刀,只轻声道一句“戏雪谢公主殿下”便朝殿门口走去。
她是戏雪?我几乎眼前一黑——殷婕妤口中传谣的那个人,就是她吗?
安贵妃也没有说话,偌大的云上宫主殿里,只听得到宫女所穿的软底轻便花鞋轻轻移过金砖的声音,细碎如风擦过木叶的微响,凝育着喷薄欲出的危机。
她已经走到殿门口了,安贵妃的宫女们虽没有移动脚步,却仍然小小地调整了自己的身体,让她有一条不受阻碍的路出殿。
只剩下最后一排宫女了,只有一个人,还站在戏雪的面前。
“让开。”她声音不大,温度却似乎是来自终年无日的冰窟一般,在寂寂的殿里激起所有人的颤栗。
“不。”那宫女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态:“戏雪,何必跟着……”
“我说让开。”她打断那个宫女:“染云姐姐,看在咱们这情份上,我再说一遍,让开。”
“如果我不让呢?”名叫染云的宫女脸上有几乎是讥刺的微笑。
我心中暗叫不好,戏雪这样只怕真的要杀人了,我只想让她用刀吓唬吓唬那些狗仗人势的宫女,可没打算真要血溅云上宫。
在我向她迈出制止的第一步之前,金刃破空布帛被撕破身体被刺透的声音便传来了。
来不及了。
染云捂住刀刺入的地方,脸上还带着变得诡异的笑容。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安贵妃,她尖锐的惨叫声几乎惊飞了庭中木枝上的寒鸦。
戏雪手臂回抽,那血淋淋的刀锋便垂在她裙边,一滴滴残血沿血槽滴下,溅湿裙角。
“抓住她啊!你们愣着干什么?”安贵妃大喊,但那些宫女却无一敢近戏雪的身,任她走了出去,换了飞奔。
“何必为难人家呢?”换了我一脸嘲讽的笑:“你要想抓住戏雪你就自己去啊,贵妃娘娘?何苦让你的宫女去送死?你看到了,戏雪是真的敢捅了宫女的,要是对面的是你说不定她还有点儿忌惮……”
她咬牙切齿浑身颤抖地转向我:“璃鸢,你不要太胡闹了!”
“怎么?”我笑靥盈盈:“你闯进我的宫殿打人还说我胡闹?天下哪儿有这种道理嘛!”
“向礼怎么看上你的!”她恶声道。
“本公主哪里知道?这你问他去啊,问我做什么?”
“我告诉你,那个胡儿要娶你,向礼要娶你,都是因为你是公主,你是皇上的女儿而已!不要以为自己真算个什么东西了!”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
“皇上的女儿算个什么东西……这就是娘娘想说的?”我也加大了声音:“皇上的女儿不算什么东西,算东西的是你,一个草民的女儿,当了贵妃就以为自己是凤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