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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云上宫记-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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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彦裕几步抢到城垛上,回过头时,脸上的笑容已失色:“殿下,他们居然用盾牌顶在头上挡箭!”

    我一愣,也伸头去看——果然,城下取水的白戎士兵已经三人一组,一个人举着两面巨大的盾牌挡住飞落的箭雨。

    “换火箭!”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没用的,殿下!”李彦裕却道:“那盾牌是铜铁所制,火烧不透啊!”

    我咬紧了牙根——如何才能让他们取不到水呢?若是派士兵下去截击,虽然能减缓他们取水的速度,但万一他们发起蛮来,不再取水救火,反而沿着放下的城桥冲进来怎么办?

    “老子真恨不得这护城河里流的都是油!烧死这些该死的畜生!”李彦裕见已经有不少白戎士卒取到了水,恨得脸上肌肉都在抽搐,也顾不得我在身边了,粗话也丢了出来。

    油?

    “现在让士卒取乌油来!”我尖叫:“从上面泼进护城河里,然后用火箭点燃漂在河面上的油!白戎人不是要水吗?水就在下面,本宫要他们看得到水却只能拿走火!”

    昌兴都附近有些地方产一种奇怪的东西。像油,却又乌黑发亮,既不能用来下菜,又不能涂抹栓轴,唯有一点见火就着,却与油有几分相似,是而被人唤为乌油。军中多有所备,以便野行时烧火炊饭之需。昌兴都中虽不用这玩意儿,但军库里却也储存了不少。

    还没等李彦裕反应,离我近的几个士兵已经高呼道:“遵旨!”

    一桶桶油自城头飞泼而下,油比水轻,倒了没一会儿便在水面上漂起了厚厚一层。随着几支松明火把丢下,顿时一道火墙腾空而起。

    看着护城河燃烧成火龙,终于把心又放回胸中的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刚刚那些士兵喊的是“遵旨”啊,对我,不是应该用“遵命”吗?

    皇帝的吩咐,才叫圣旨,太后皇后的吩咐,叫做懿旨……就算他们把我当做太后皇后的平级,也该说“遵长公主懿旨”啊。

    难不成是战事紧急,他们顾不得这繁文缛节了么?可这是怎么也小看不得的杀头重罪啊。

    我浑身燥热,想去揣摩又不敢揣摩,手指却凉凉的,接了楚袖给我的紫铜手炉才稍稍暖过一点儿来。

    而就在我长长地吸了一口呛人的空气,再缓缓吐出,微笑地看着兴奋的士兵们时,却有一片冰冷的东西在我脸上一触,随即化去。

    ……下雪了?我定睛一看,飘下的可不就是雪片么?

    方才天空是红色的,我以为是被火光照耀的缘故,却不料是雪前的彤云。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下雪呢?就在我一愣神的短暂时间,那雪势倏然变大。漫天飞雪,如无数白蝶,被狂风裹挟着席卷天地之间。

    城楼地势高,风更大,雪更急,一时间我竟险些站不住脚跌倒。

    戏雪看出端倪,站在我身后扶住我臂膀,可除了她,别人的心思却全在这雪上——雪落地为水,而在白戎营地上方,雪片来不及落下便融为了雨滴。

    风虽助火势,可也助雪势啊。我眼睁睁地看着白戎人那边的大火越来越小,虽然始终在燃烧,却已经不是不可控的了。

    城楼之上,瞬间陷入了一片震惊和失落。没有人说话,下面的白戎兵却激奋之至,呼啦啦地跪倒一大片,高声念诵着什么。

    白戎话,我们谁都不懂,但看他们那副虔诚模样,总该是向他们的神明祈祷吧。

    他们也确实虔诚,一瞬间,不管身处何地,居然统统跪下了。原本也有不少人在我军的弓箭杀伤距离之内的,竟也不慌不逃,跪在原地,也像那些远离危险的士兵一般喃喃祈祷。

    “当咱们的箭是草么?”李彦裕怒道:“弯弓,射!”

    一阵梆子响,被我军士兵瞄准的白戎人纷纷倒下,可剩下的人却纹丝不动,继续祈祷。

    这是什么样的勇气和虔诚啊!我咬咬唇,喊道:“停下!停下!”

    李彦裕挥手止住弓箭手们:“殿下,为什么要停?”

    “没看到他们在祈祷吗?现在袭击他们……神明会不乐意的。”

    他顿时哭笑不得:“殿下您真是念书念迂腐了!现下还论什么神明?再说,他们的神明是他们的……”

    “都瞄准了。”我不顾他的抗议,径自向军士们吩咐:“等他们祈祷结束,念诵一毕,万箭齐发。凡是在咱们能射到的地方,一个活口都不准留!”

    李彦裕登时笑了出来:“殿下,您这和末将的吩咐有什么区别?不也是要杀?”

    “要杀,因为他们是敌人;但此时不杀,是为了道义。”我轻声道:“你现在该准备一下……只怕过会儿他们祈祷之后,会疯了一样地攻城。把能用来守城的器械,都准备好吧。”

    “他们……应该不会攻城了吧?”李彦裕却有犹疑:“刚刚那场大火之后,他们的云梯石车,就算不被烧毁,估计也不能用了……还怎么攻城?”

    我想想也是,遂不提此事了。

    过不了一会儿,那些白戎士兵齐齐停止了念诵,恰是雪停风止之时。天边也正现出第一抹惨白,这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

    寒气无孔不入,我身裹皮裘,犹觉骨头都要被冻硬了,天地也似乎被冻进了层层玄冰,不再有一丝动静。唯有人们呼出的白气的证明他们生命的存在。

    “放箭!”李彦裕这声吼,却硬生生将这“玄冰”给击出一条缝隙,连我也不禁打了个抖——真正的恶战,马上就要开始了吧?白戎人食无粮居无帐,正是愤怒疯狂的时候。只要能顶住他们前几波攻击,之后的防守就会容易些了。

    弓弦陡然松弛,箭矢破空破甲破体,受伤的白戎士卒发出凄厉的呼喝——这一切声音汇卷城巨浪,迎面而来。

    但是,这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白戎人那刚刚烧得漆黑还在冒出袅袅白烟的营中,有十余骑冲出,为首的金甲锦袍,该就是白戎王了吧?这先后与郜林汗国和大延为敌十多年的枭雄,远看起来虎背熊腰,但也只是这幅威势罢了。我在心中暗自拿他和父皇还有羽瞻比较,自然他是什么也比不过的。

    但是,在白戎人心中,这位王只怕是仅次于神明最神圣的人物了。他当上王之后曾与郜林的西面汗合作想推翻羽瞻,我也在那次西征中失去了自己的长子——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一箭把他射下马来——而也就在那次战争中,愤怒的羽瞻指挥郜林骑兵将他的嫡系部队统统铲灭,可他居然这么快就又能为祸大延,想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在白戎人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果然,他只指着昌兴都的高高城墙吼了一句什么,十余万白戎士兵突然就爆发出雄浑激烈的大喝声——伴随着这呼声,他们疯了一样向昌兴都冲了过来,却并不带云梯撞木等攻城器械,连弓箭都不背。这不就是无异于自杀的行为吗?

    李彦裕应该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攻城法子,他蹙起两道浓眉,不解地盯着城下,也没有再吩咐放箭。

    我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些冲上来的白戎士兵却真不是要攻城的架势,反倒把那些尸体背上了,受伤而未死的,也被他们背在了背上。

    我怎么没听说过白戎人还有在战前打扫战场的事情呢?难不成这些人的尸体他们都要弄回白戎去?还是要烧成骨灰带回去?

    正在我困惑的时候,李彦裕突然大喝:“快点放箭!不要让他们靠近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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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这帮蛮子!竟然想用尸体填平咱们的护城河!殿下您看!”他指着城下,恰好有一个白戎士兵将一个受了伤却未死,仍在不断挣扎的人丢进了河中。

    我看着那伤兵被重重丢进漂着残油的肮脏河水中。他不断扑腾,想要挣扎出来,血液却从伤口里大股涌出,可他刚刚靠近河岸,便又被一具抛进河里的尸体重重砸入河中,终于不动了。

    这样的一幕,看得我头皮发麻,也听到身边弓箭手的低声咒骂:“这群白戎蛮子真是畜生一般!连兄弟同袍的遗体都糟践!”

    “……不然要那遗体还有什么用?”李彦裕也听到了,却反驳了那士兵一句:“填平护城河,攻下昌兴都,他们才能活,不然,活得也得死。但是他们要活,咱们就是死路一条了!还不快开弓!”

    那弓箭手抿了唇,重重一点头,手中的箭矢飞射而出。随即,一名扛着尸体,正欲往河中丢的白戎士兵栽倒在地,身上的尸体也滚了出去,但见那人抽搐数下,也便不动了,想是也死掉了。

    在大延士兵三班倒不息的箭雨下,白戎人填平护城河的计划进行的极为缓慢。可过不了多久,他们又换了进攻的方法——居然将死人顶在头上挡住箭矢,再带着那尸体一起跳入河水,竟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难怪资州城收不住。”李彦裕一边指挥着士卒接着放箭,一边道:“这么亡命的攻击!这到底是人,还是一群畜生啊?!”

    “资州城的城墙原本就没有昌兴都的高,也不比昌兴都的厚,军队人数不多,所存军械也少……”我喃喃道:“更何况山阴王叛乱的时候已经将城墙打得基本坍塌了。他们能顶三天,真是不容易。”

    “所以城破之后白戎人才屠城报复呢。”李彦裕接上话头:“殿下,您还是让朝廷发道告示吧,就说咱们守城首战告捷,白戎人被打急了,若是城破,咱们一应军民谁都活不了。用这法子鼓动百姓来帮忙可行?”

    “现下城墙还没事儿。”我想了想,回答:“可以等等吧,说不定过两天白戎人的攻势就弱了。”

    “殿下,既然已经开战,就不要存侥幸好吗?”李彦裕郑重其事地看住我:“白戎人若是攻势不减,等到城墙出了问题,再发动民夫就来不及了!”

    “也好。”我点头:“柳公公,去叫左相右相拟一道旨意出来。”

    “这旨意……是按皇上的圣旨发,还是按长公主您的……”

    他卡了壳,想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的意思。

    我也为难。若是按圣旨发,作用明显会大些,可那就是假传圣旨之罪;若是按我的命令发,我的命令又算是什么呢?

    “按圣旨发。”我咬咬牙,下了死心。现下不能做的事早就做了,真要出事,也只能反到底了!

    就在这说话的一会儿功夫,护城河上连人带尸体已经堆了不少,一些地方的水已经被压下去了。

    可现下箭也射不到那些自杀般疯狂的活人,更拿死人没有奈何。李彦裕急得头上都冒出了汗珠,突然喊道:“拿乌油,泼上去,接着烧!”

    这次的火,和上次的味道截然不同。那一次只是焚烧乌油,虽然也呛,却没什么异味。这次烧可是烧人哪!

    没有风,黑烟直上天空,**被焚烧的焦臭味直冲鼻子,我忍不住蹙紧了眉心。

    “殿下,您先回宫中休息可好?”李彦裕见我欲呕欲哭的惨样,出口劝道:“这里末将守着,保证白戎蛮子攻不进来,您先回去休息会儿,待精神好些再回来也行啊。”

    我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柳公公已经照着城下赶宫车的小太监高吆道:“还不快来接长公主凤驾?死不长眼的懒奴才!竟歪在车上睡了,殿下这还没合眼呢!看扒了你皮喂狗去!”

    那小太监从睡梦中被吓醒,打了个颤儿,脸色顿时变得很差,想是吓的。紧接着就把马车赶到了城墙下,一溜滚儿从车夫的位置下来,几步冲到我面前:“奴……奴才万死,请殿下您恕罪!”

    “免了免了!”我一时真没心情去处罚一个奴才,但柳公公和戏雪拖着拽着把我弄上了车时,那困倦感却突然袭来。戏雪递来的温水还没喝完,便累得不想再睁开眼了,索性躺倒睡下去。

    这一觉睡得不安。刚迷糊着时满眼仍皆是鲜血尸体,鼻中嗅得的焦糊味道也萦绕不散。好容易把这一夜的种种惊吓恶怕淡去了,又梦到城破,梦到白戎人屠城,梦到鲜血在青石长街上淌流成河。

    梦里看不到自己,只看见哭泣逃奔的百姓,他们一个个被骑马的白戎士兵追上,砍倒在地。那些狼虎一样的异族兵士,抢夺着官仓民库。皇宫里富丽精美的金器、玛瑙、白玉散落一地,他们争抢,掠夺,毁坏,放火。

    待我尖叫着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云上宫的榻上。侧过脸细嗅发间,只有膏沐清香,全无烟火味道,戏雪和楚袖想是帮我擦过身子了——楚袖这丫头,我提拔她时是怀着随时找茬可以处死她的目的的,但久了才发现她与至琰那边从无来往,外加她手脚确实勤快,便也暂放了收拾她的心。

    可是,一想到让我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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