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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云上宫记-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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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戎人已经过了金琴山。资州战事吃紧。”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乎不再有情绪。

    可是堂下的大臣们中,却响起了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们不是至琰这样的毛头小子。他们在这朝堂上,多的站了几十年,少的也有好几年。而就在几年前,为至琰掀起的那场战争,也是他们亲历过的。

    战争有多么可怕的威力,至琰不知道或者不能想象。可我看到他们的神情,便明白了一个死活也不想明白的事实——失去了金琴山天险,大延不一定还能抵抗得住白戎人那不要命的攻击。

    而皇座上的至琰,还并不把这事当一回事似的,眉目淡然。若我不知道他实实没什么本事的话,只怕还会觉得他举重若轻行动自若,也算吃了一枚定心丸了。

    现下,我还真希望自己不知道他的底细呢,至少那样大延的军队说不定还有点儿打赢的盼头。

    “不知诸位卿家有什么想法,不妨……和朕说说。”他讲这话的时候,唇角还含着笑。

    文臣武将,面面相觑,是搞不懂这少年皇帝的心思吧?

    可在有人敢于出列启奏之前,一名传令的士兵,就气喘吁吁地朝着大殿跑了过来。

    这一下,人人的目光都被在殿外突然站住的那军士吸引过去。

    至琰似乎颇不自在,但仍然挥挥手:“赐他上殿!”

    那个士兵进了殿,连礼都没有行全,就伏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许久方用哭腔道:“陛……陛下,资州失陷了!”

    资州,失陷了?!

    曾经猜度过的最差的结果突然展现在面前时,我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接受它的准备!血液突然瘀滞于胸口,连呼吸都艰难。

    我猜自己的脸色一定差到了极致——隔着珠帘,我虽看不到至琰的神情,但是只要看到那些臣子的慌张失措,也能猜到此时的皇帝已经全然失去了方才的淡然。

    这消息,与其说是石子投进了朝堂这一汪死水中,不如说是一把尖刀戳进了我们每个人心中。资州失陷了,整个西部的所有城镇,顿时都暴露在了白戎兵锋之下。

    而最危险的是——昌兴都离边境不远,虽然资州距此还颇有一段距离,但若是按之前白戎人进军的速度,不到三个月,昌兴都就会变成一座被重重包围的困城。

    那报信的士兵终于喘匀了气,又道:“他们……屠城了。”

    我被一口刚刚吸进去的气给重重呛着了,胸口瞬时便沸腾起滚烫的血。

    屠城!

    我猛地站起,又颓然坐下——我相信这朝堂上的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痛恨白戎,可是又如何呢?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领军作战,便是再多的仇恨,也不可能拦住白戎的铁蹄。

    “怎么会这样?!”至琰在愣怔了一会儿之后愤然问出这样的一句,他是在问谁?问苍天吗?!

    怎么会这样,你说怎么会这样?我几乎想冲上去,重重地赏他一耳光。倘若他不是皇帝,只是我的弟弟,我一定会重重罚他。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倘若。

    君主要犯错,拦是拦不住的。可是,他一个人的错,就要让西部的几十万军队和资州城十七万百姓被拖入死亡的深渊,未免也太残酷!

    眼泪滑出眼眶,我无法想象在遥远的资州发生了什么。那是父皇在的时候拼了命也要守住的重镇,是山阴王围了几个月都没有攻克的堡垒!可是现在,那里的十七万军民,已经尽数成了白戎人的刀下之鬼了。

    他们的血,会流淌在资州城青石的长街,火焰吞噬房屋和人们的尸体,想要毁灭白戎人在这里犯下的一切罪恶的证据……

    有一只小手从我身后伸来,是戏雪递给我绣帕。我接了帕子拭泪,却恨不得手上有的是一把长刀。

    国仇,原来是这样的一样东西。

    泪水从唇边渗入,却染上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总有一日,我定要白戎王的人头,祭我资州城十数万亡灵!

    “陛下,臣请出战!”

    一片寂静的堂上,我原本只能听到自己逐渐浑浊而紊乱的呼吸。而男子的声音,却在此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拭去沾满眼的泪水,才看到那出列请战的人正是慕容朝。

    我虽然讨厌他,但情知他是真正忠于大延的臣子。心中也免不了敬佩感怀。可是刚才就一直在我身边的戏雪,却突然僵硬了表情。

    我这才想起,他是她的丈夫……就算戏雪到现在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而整个大延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也仍然是她此生的良人啊。

    白戎人凶狠,戏雪不是不知道。就算慕容朝是我朝唯一一个和白戎人交锋过的将军,也不一定能保证必胜,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可是,国事当前,如何还能顾得了儿女私情?我捏捏她的手,示意她不得失态。果然,方才陡然带上哭腔的急促呼吸瞬间便被压住了。

    至琰想也没有料到慕容朝主动请缨,竟然怔了好一会才问道:“慕容将军,你去打仗了,朝政谁处理?”

    “朝政……”慕容朝的神情顿了一下,似是此时才想起另一个摄政者是我这个“间谍”,微蹙了眉头,又道:“陛下是否可以亲政了呢?”

    亲政?我惊得说不出话来——至琰才十二岁啊!从前的幼帝亲政,至少也要十六岁大婚了才行吧。

    慕容朝想让他亲政,无非是不想让我干政罢了。我是就这么让出摄政权,还是冒着被人猜疑的风险坚决反对至琰亲政?

    还没等我表态,至琰便笑了:“朕还年幼,亲政,只怕不行……但是,朕想学着理政了。”

    下面的其他诸臣均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也该知道这两个人关系非凡,但约莫也搞不懂他们两个一唱一和是什么意思。

    我却心知肚明。他们俩知道直接让至琰亲政,必然招致我的不满,甚至引起郜林汗国的某些动作。但若是说至琰理政,我辅政,整治我的用意虽然不变,但遇到的阻力就会少很多。

    “长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我还能有什么意下如何?只怕至琰拖着不理白戎的战事,也是为了让慕容朝出征,顺道架空我的权力吧!

    而且,我越是极力反对,越是让朝中看我碍眼的人抓到把柄。

    我捏紧手指,许久才控制住了愤怒,平静道出一声:“本宫也觉得这样很好。”

    “那便如此。”似乎是怕我反悔,至琰立刻开口:“颁旨!封慕容朝为定宁大将军,率七万军队急速驰援资州……”

    “资州已经失陷了陛下。”我出口打断,若是不如此,实在是难出我心头一口恶气:“前方军情,瞬息万变。您只要把军队交给慕容将军就是了,若是您非要指定一个地方,说不定倒误了军机。”

    至琰“理政”的第一次宣旨,便被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还好一顿抢白,神情顿时又恢复了刚到朝堂上的那种怫郁不乐,讷然道:“那便依皇姐所说吧……慕容将军到了前线机宜行事……从此日起,朕亲理朝政,着长公主璃鸢辅政。”

    “臣谢恩。”

    我料不到慕容朝现在心中作何想法,只闻他这一声“谢恩”,实在是声音朗朗。他就这么有把握,真觉得与白戎的战事易如反掌么?

    我的“谢恩”,却更像是一种刻意的伪装——我不想让他们听出我在敷衍,可愈是刻意,愈显造作。

    我一面期待慕容朝大胜击退敌人,另一面,却又对他和至琰联合起来摆我一道颇为愤懑。心意纠结,除了深深呼吸之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两日之后,慕容朝领军出战,至琰祭天祈福。

    我在宫城墙上,目送那如云旌旗渐渐远去,回首,却见戏雪已经落了泪。

谁的缘法

回来禀报军情的士兵来得愈发频繁。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虽然,军报上只说慕容将军与敌人恶战,并未说清战场究竟在什么地方,但五天信使就能从前线回到昌兴都——无论如何,都能猜出正在交锋的地方离皇都已然不远了。

    而探马的消息则益发加重了每日朝堂上的紧张气氛。大殿原本显得高不可及的殿顶,都有了一种随时会塌下来的摇摇欲坠感。

    慕容朝出征的时候,至琰还颇为得意。想是因为获得了我手中的权力,又太过于信任慕容朝能轻易荡平入侵敌军的缘故。可最近几天,他坐在皇座之上,却越发有惶惶之感,他在害怕吧。

    只是现在,我这个辅政公主,什么也做不了,而他作为刚刚收回大权的一国之君,却也只能呆坐在朝堂上,听前方回来的传信士兵禀报一个又一个冰冷的阵亡数字。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依靠前方的将士用命了。一切宫廷里的心术,都阻挡不了亡命的敌人前进。

    我在珠帘后,一次次扫视那个穿着龙袍的背影。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我见过刚刚降生的他,又在郜林草原看着他长大,最后,看到他为了架空我引狼入室,让江山沦亡生民涂炭——这是谁的错,又是谁的罪恶?

    也许他只是小看了白戎人的战力,或者高看了大延军队的本事——不遵号令的诸地将领,弛于操练的军卒士兵,二者放在一起,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象征。

    每一日,都是坏消息。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许,是时候找人求援了。

    唯一可能在此时帮助大延军队的只会是羽瞻,可是,我一方面不知道他会不会帮我们,另一方面,也不知道至琰会不会让他伸出援手。

    至琰为了架空可能与郜林汗国有来往的我,能放白戎人深入国境,酿成今日生民涂炭的惨祸,又如何会为了一场战争的输赢允许他一直提防的郜林骑兵南下?

    我不是不恨他短视,但又不敢明说,心头实是犹如汤浇般片刻难熬度日如年。

    戏雪也日渐消瘦,她的事情虽然分给了楚袖不少,但真正要紧的,还得是她自己做。外加为慕容朝忧心,想来她的心意远比我更受煎熬。

    “要不……你陪本宫去庙里拜拜菩萨吧。”我放下手中的诗卷,扬起眼,见她又愣怔瞪着狻猊炉里袅袅升起的香烟发呆,轻咳一声道。

    她恍然回神,歉意地对我一笑:“殿下要去,去便是了……去哪座寺?”

    “现下朝政虽不繁忙,但难说不会有突发的紧要事情……本宫还不能走远。”我沉吟道:“惠音庵吧。”

    “……那是月升公主当年生活的地方啊。”戏雪道:“殿下真的要去?月升公主失踪了,那儿的安全……也许不太好呢。”

    她不说,我都忘了这么一码子事情了。

    琼月,丢了那么久,现下不知道怎么样了?原本,我是铁了心要把安氏斩尽杀绝的,可现下碰上了外敌入寇,竟把这事情给忘光了。

    我现在也不想追查此事。要查,定又是一番折腾,此时还是安心对付白戎人吧!

    “和皇上说说,多带些人去不就可以了?”我叹口气:“本宫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去拜拜佛,烧烧香,祈求佛主佑护大延罢了!”

    “殿下为什么不向大汗求援呢?现在唯一能帮到大延的……”

    “住嘴!不许提这个!”我一急之下脱口斥出,却随即觉察到自己的口气太冲,便自软了下来,又道:“你去向皇上求恳吧,说本宫要去一趟惠音庵祈福,他应该会准的。”

    果然,戏雪的脸,一瞬间憋得通红。也不再出言,只点了点头,便敛了首,向外走去。

    她很难过,我看得出来。只是,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猜出我突然光火的原因。

    我并不是忌讳她和慕容朝的关系,现下慕容朝也走了,她应该不会向至琰出卖我。但是,她提到此事,却说明了这一点人人皆知——至琰既然还要装糊涂,不去向郜林人求援,那绝对不会喜欢听这种话的。

    更何况,她是我的宫人。只要这消息传出去,人人都会说这是我的意思了。

    我没有不谨慎的资本,就算我已经取得了柳公公的认同,都没有向影之部下过任何一个命令。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擅动。

    至少在慕容朝出战之前,至琰他们都在盯着我,一着不慎,让他们抓到了软肋,就是满盘皆输。

    可现在,我是接着审慎下去呢,还是趁着慕容朝没有回来,做些什么?

    我将右手伸进左袖中,轻轻触碰那支匕首……心绪一时茫然得捉不住任何一个念头。

    直到进了惠音庵,上了香,跪在佛前叩首时,我依然没有决心来做出抉择。

    香火缭绕间,金装的佛像面容也飘渺不清。我深深呼吸着佛堂里的空气,那空气,似乎都有寂静安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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