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第11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举动,可不仅仅是思念从没见过面的母亲,反倒更像是借摆出亲近母族的架势来安抚拉拢丁勋。
丁勋会不会接受这份安抚呢?如果他不接受,今后又会怎样呢?
我跟着至琰到了南溪馆,却见庭院深深,几竿竹子已显衰色。
当年,我和殷婕妤结成同盟,一起对付安贵妃的时候,这南溪馆也曾来过几次。可那时这几竿竹,犹是碧绿可爱的。
但过不了多久,安贵妃就倒了台。殷婕妤竟想要把矛头对准我,却终于斗败了。而自她香消玉殒之后,这南溪馆就再没有新妃嫔住进来了。
可如果光是年久失修的话,也不至于破败至斯吧……我住了脚步,站在竹丛边上,想起从前殷婕妤的音容,不禁心下恻然。
冬珉不会喜欢她,登基后一定不愿再修缮这南溪馆。连她住过的地方都已经成了这般破败模样,那她的陵墓呢?
风过竹丛,簌簌有声,竟像是女子的低语哭诉。
这么多年了,竹子都枯了……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皇姐,你可是想到我母妃了?”在我出神的时候,至琰已经停了脚步:“这院子很破败吧?母妃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不是。”我的声音有几分酸痛干涩——我并不悔恨当年逼殷婕妤服下催产药的决定,但到了这里,想起自己那时的锋芒光华,难免有些怆然,是而调整了呼吸才接着答道:“当年南溪馆很漂亮。这几竿竹子……是湘妃竹,非常优雅好看呢。”
“泪竹?”至琰一顿:“母妃一辈子都活得很苦,几竿泪竹,倒像是她这辈子的谶。”
我挤出一个微笑,虽想告诉他,你母亲这辈子没什么本事,还总想攀诬别人,苦闷一世是她自作孽不可活的报应,但若是真这么说,一定是先把自己给害进去吧。
“宫中谁不苦?嫔妃苦,皇后苦,皇子苦,公主也苦,难道当皇帝就不苦了?”我望着他:“陛下已经看到了,当了皇帝,只怕是比所有人都苦……”
“皇姐以为朕心里苦么?”他方才还有郁郁之色,此时却突然笑了:“朕不觉得。在朕心里,再没有比掌握皇朝更好的事情了。”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现在他还没有真正得到处理国事的权力,待真有了亲政的一天,还会不会这么乐天呢?
我只知道,自己永远都忘不了母后大行时父皇那愤怒悲哀却不敢说不敢言的神情,也忘不掉冬珉嘴边溢出鲜血时向我投来的眼光有多么绝望。
已经有两位皇帝证明了——皇权并不是能让人随心所欲的利器,它更是束缚,是捆绑,是压抑。
不知至琰,会不会成为第三个证据呢?
我尚未结束这胡思乱想,至琰便走回了我身边,拽拽我的手:“走吧,皇姐。这竹子若让皇姐不开心了,明儿朕就下令让人伐了它!”
“别……”我勉强笑出来:“这是好不容易才在昌兴都栽活的,满宫里也只这儿有……再说这也是陛下母妃非常喜欢的一处竹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按自己的心意揣测他的思虑——如果有人毁了我母后生前的爱物,我一定会非常讨厌他,那按现下的情况,我何必去招至琰的厌?
果然,至琰听说这是他母妃的爱物,多打量了那竹子两眼,才笑道:“那便走吧,皇姐,那人还在等您。”
我几乎忘了来这里是什么事情了,听到“那人”时愣了一瞬,才跟上他的脚步。
按照宫制,南溪馆是妃嫔所居之所,宫阁高度非但不可以超过玄正宫、连枝宫,连云上宫都及不上。没有大殿,正位的堂室也不过是三进的宫阁而已。
我刚迈过门槛,立刻有太监上来将室门扣住,天光阻隔,室内的灯火也并不明亮,许久我才适应了这种昏暗光线。
可正在我环顾四周,寻找那个要见我的人之时,身后却传来了一声男子的咳嗽,那绝不是至琰一个小孩子或者那些黄门太监能发出的雄浑嗓音。
我心下虽惊,却强制自己缓缓回头,不着急,更不敢露一丝惊惧神色。
“参见长公主殿下。”方才咳嗽的人已经跪拜了下去。
“果然是你。”在我看到他的那一瞬,之前的疑虑便统统解开了——谁有足够的经验教导至琰,谁会完全站在至琰的角度考虑,又是谁,在从前的纷争中时而聪颖时而愚钝,让我都忽略了他可能故意隐匿的实力?只有他慕容朝,只有他!
他的头虽仍未抬起,但也不够低。我看得到他挑起一个笑容,在那张英俊的面庞上,这个笑显得非常自然,却总有些刺眼。
“殿下,多谢您给微臣通风报信,否则,今日的大延只怕江山易手……先帝果然没有看错人。”
我苦笑——我岂是故意要给他通风报信的?但既然他这么说了,我顺便应了下来倒也是个不错的台阶。
“起来吧,过去的事都别提了。”我说这话,一半是怕他再追问,另一半却也是出于实意的抗拒——如果不是这些事情,也许羽瞻还不至于对我有那么深的误解。
他站了起来,但却在看到我一脸冷漠时愣了一下。
能够毫不惋惜地抛弃妻子的他,怎么能理解,儿女情长在女人心中的地位?我不想舍弃我和羽瞻的夫妻之情——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啊!
可是,就算我不是故意的,仍然放走了慕容朝,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无法提供;就算我没有第二条路好选,仍然打乱了他的安排伤到了他。
我不知道这些是错误还是巧合,只知道,这些在他们眼中我“忠于大延”的证据,都是我不甘不愿的抉择。
如果我能选,一定不会为了他们的赞赏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境地。
“殿下,臣只是想与您商议如今的事……往事确是如您所说,不必提了。”他缓过神来,出言宽慰我。
我点点头,却仍然忍不住一声冷笑:“往事是不必提了,但前事终究是后事之师,如何能忘?慕容将军始终摆出一副鲁莽的武人相,还真是让本宫误会了……否则怎么还需要本宫去向您通风报信,怎么还会让大汗迁怒本宫呢?”
他的脸色顿时尴尬了,许久才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表现出对“回护大延”行为的后悔,他这么问了,我便只好悻悻道:“若是早知道慕容将军这么有眼力,本宫也没必要冒着被大汗猜忌的危险来提醒你逃跑吧。”
他露出释然表情:“原来如此……可郜林大汗当真能舍下殿下吗?”
他这是要干什么?我不禁怒自心起,恨恨道:“他就差没有一刀捅了本宫,这还能算舍不下么?”
可奇怪的是,听到我这样无礼的抢白,他居然毫无惭色,眼中反而有一抹欣然。
我被他这隔岸观火般的欣然堵得纵有万般恼怒,却一句话都说不得!
“将军的夫人还在外头呢,不必请她进来么?您当时忍心将她抛在郜林,让她一个人面对随时会降临的死亡,今天还忍心让她在外头苦等?”
我心下明知现在绝不是抢白慕容朝的好时候,但心头有火,实在是难以自抑——凭什么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为回护故国而被丈夫嫌弃的和亲公主,而不管是谁都认定了我是故意的?
我宁可被慕容朝,至琰,甚至整个大延的百姓厌憎鄙弃,也不愿在羽瞻的心里成为背叛他的女人!
“……殿下,您该知道江山和儿女私情孰重孰轻的。”他的脸上真的有了恼意:“臣夫妻之事,如何敌得过江山安危?今日外有戎狄窥伺,内有逆臣擅权,百姓疲敝,国库空虚,您竟然一直在挂心这些小事!”
我默然,他的话,我无法反驳——这样的江山,确实容不得我再为谁的感情削弱自己原本可以凭借的力量。
“您在朝堂上和丁逆力争,臣以为您不愧女中豪杰,可现下您的话,却没有一句是您原本该说的!”
“本宫该说什么?”我冷笑:“说了就有用么?如果陛下没有兵也没有权,便是再有理,又能把丁逆怎么样?”
“谁说陛下没有兵呢?”慕容朝笑了,眼睛弯起,眼角已有了深深皱纹:“至少,宫中的禁卫是陛下的人。”
“本宫倒忘了你做过侍卫总管了啊。”我恍然,原有的怨怼之情竟被这消息带来的激奋一扫而空——如果宫中的禁卫果能为我所用,除去丁勋,或许就不再是痴人说梦!
“陛下的计划,是在废帝冬珉的葬礼上,趁其羽翼未丰将丁逆除去。但要顺利完成此事,还需要殿下您的帮助……”
“什么帮助?”我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但在脱口问出此语时,余光却瞥到了至琰——唇角含笑,却并无兴奋之色的至琰。
原本放松下来的心弦,便瞬间又绷紧了。
也许我所知道的安排,都不是最终的安排。
慕容朝所要求的一切,我都会尽力给他。可是,至琰会按照他说的计划那样配合他的行动么?
还有,除去丁勋之后,下一个该除去的,是慕容朝,还是我?而如果他不动手,我又该如何动作?
栽赃嫁祸
从南溪馆回到云上宫,我终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南溪馆的宫室虽然精巧,究竟狭窄低矮,外加还关着门,进去之后真是让人满心压抑。
不管是云上宫,还是郜林草原,都是能让人心头一畅眼前明亮的地方。
可就在我想起郜林草原,心中一阵怅惘之际,脚下却重重一滑,跌了下去。
戏雪搀扶不及,恰好扶在我将倒未倒之际,人是没有摔着,但脚踝被重重扭了一下,顿时连着地都不能。
及至进了内堂,脱下绣鞋绫袜,才看到自己的整个左踝已经肿了起来,皮肤下泛着隐隐的青色,这一扭实在是扭得不轻。
“殿下,要不要传太医?”戏雪轻轻按了我的伤处一下,我忍着没有叫出来,却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嘶”的一声,她肯定听到了。
“这倒不必了吧。”我现在看到戏雪就想到慕容朝——我居然会被慕容朝摆了一道,这事虽还不至于让我恨到牙痒,但反感定是少不了的。此时巴不得谁都看不到,让我安心地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我没想到的是,过了一天,我的脚腕不仅没有消肿,反而益发肿胀疼痛。此时召来太医和医女为我诊疗上药,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了。
那太医战栗着说:“殿下,您的脚伤得不轻,五日之内不能下地。”
我原本还没有想透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但身边的戏雪却早已叫出了声:“五日?那殿下岂不是不能参加废帝的葬礼了?”
“微臣……正是此意……殿下您如果去了,这左足只怕要落下伤了……”他偷眼瞥了我,可我被珠帘挡住的面庞他是绝对无法看清的,更遑论读懂我的神情。
“那便不去了。”我淡然道:“烦请太医您回禀皇帝陛下一声。”
“殿下当真不去?”太医出去后,戏雪小声问我。
“你是担心没有我在丁勋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吗?”我抬起眼皮,见她一脸忧色,想必是怕没了人制衡丁勋。
“正是……”
“你的夫君在。”我抬起左腿,躺平在榻上:“就算谁都不知道怎么办,他慕容朝也总该找出个办法斡旋的。他连我都能骗过,骗丁勋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心中却兀然一惊。不是为自己告诉了戏雪慕容朝的所在,却是因为恍然想起那时慕容朝的偷逃其实是戏雪告诉我的——她会不会也是这骗局的知情人呢?
戏雪却好像并未看出我的恍神,面上表现出的却是比我更重的吃惊:“什么?殿下……您是说……”
现在她是真的,还是仍在伪装呢?
“他在宫里,不过不方便和你见面。等着吧。”
此次对戏雪的生疑,比上次更为严重,一时之间,我不想与她多说。但她却不愿就这么出去,又道:“当真,殿下?”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身子都在轻颤,确实是一副心神激荡不能自已的样子。
可这模样,会不会也是装出来的?我深吸一口气,道:“真的……现下本宫倦了,你外头伺候着好了。”
她一怔,点点头,起身为我放下了遮榻帘。
我只觉自己万分疲惫,虽心中仍有万千念头冲突激撞,但闭了眼,仍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长也极甜美。没有梦,也没有打扰,及至我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和呼唤声吵醒,脸上犹挂着几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