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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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勋正要开口,一直安坐的至琰却突然笑道:“皇姐和丁将军都是为了朕好,朕省得的!不妨明日广召群臣再商议吧……此事牵涉重大,将军的话有理,皇姐的话也不差,朕年少寡闻,现下实在难断。朝中大臣多有父皇选出的忠耿大儒,他们的理由朕也该听听。丁大将军和皇姐可有异议?”
“微臣……没有。”丁勋说这话应该是不情不愿的,但终究说了出来。
“皇姐呢?”至琰转过头来,眼神似乎是在示意什么。
“没有。”我微笑,回答。
我不信那些大臣们会支持将冬珉按宗室下葬的说法。他们不少都是在冬珉一朝混得风生水起的,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甚至自寻死路吧。
可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朝堂上的大臣,竟然没有一个是冬珉朝提拔上来的,尽皆是父皇旧人。
如此,我原本笃定的胜算,倏然便降低了。
丁勋见我进殿,唇角挑起一缕讥嘲的弧度:“殿下,您来了?”
我不理会他的挑衅,只环顾诸位老臣:“诸位大人都是父皇的心腹,公忠体国,今日之事,望诸位以社稷为重,献言献策。本宫在此代幼弟多谢诸位!”
大臣们面面相觑,丁勋却面色不善,我便又笑道:“请诸位而来是有要事相商的,至于是什么事,请丁将军详细说来吧。”
宫变之事,怎么说都是尴尬,怎么说都是罪责,所以干脆由始作俑者丁勋自己讲,也免得把麻烦惹到我身上!
这话说完,我便敛了笑容,缓慢而坚定地走向皇座边垂下的珠帘——我原本该由堂后直入珠帘的,让大臣们看到我的脸,原本便是逾制。但若不逾制,又如何能显示出此事非常来?
今后,让他们瞪圆眼睛的逾制之事,还多得很呢……我终于坐定,脸上显出一个森冷笑颜。
这些大臣们倘若公议不让冬珉归葬皇陵,一旦有旧党起事,那罪责便不在我,也正好离间至琰和丁勋。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我亏了。
帝王礼葬
过了好一会儿,至琰才终于出来。
我捕捉着那些大臣们追随他身影的目光——敬佩自然有,畏惧也是有,但最多的,还是猜忌和犹疑。
这样很好……连父皇的旧臣也质疑至琰这皇位的来历,丁勋该有所掣肘才是!
但丁勋似乎并没有接收到这样的信息,他叙述事情的口气,依然是不断将罪责归于冬珉,希望借此洗清自己。
不过,我分明发现越来越多的大臣脸上虽还团着笑意,但眉宇间亦有了一股沉郁之色。
旧规中,外臣宫眷不得攀交。是而我虽然常听父皇提到几名忠臣的名字,却无法将名字和面庞对上号去。
如此,这些大臣中,我确是没有一个是真正认识的。
但我确知,只要他们都对丁勋怀有不满,就是最容易煽动起朝野上反对丁勋声浪的时机,也是我最容易收买人心,为自己拉拢力量的时机。
他们看不到珠帘后我的微笑,我却可以隔着珠帘,看到丁勋结束了长篇大论的声讨,志得意满地坐到左首首位的样子。
朝堂之上,一片纷纷的议论之声。我抿嘴不言,却一直在关注着那些大臣的神情意态。
如果父皇的旧臣都不愿让冬珉的遗体不得归葬皇陵的话,我不信丁勋会一意孤行。更何况,至琰的眉头也愈发紧皱,看来即便是他,也没有一定要支持丁勋到底的意思。
可疑点犹存——我都看到了,丁勋不会看不到,那么他为什么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反而始终带着稳操胜券的笑容?
终于,那些大臣停止了议论,站出来的是一名看起来非常正派的老人。他先向至琰深深一揖,才道:“微臣以为,将……那人作为宗室下葬,实在不妥。”
他们既不敢像丁勋一样称冬珉为伪帝,又不敢像我一样称呼他的名字,只好以“那人”代替。惶恐不安之心,由此一词可见!
“如何不妥?”丁勋的唇角微动,说出话来的却是至琰:“他弑父篡权,忝据皇位,今日朕诛杀逆贼,将他依宗室礼俗下葬,已是万分厚待了!”
“陛下,恕臣直言!先帝遗诏,至今未见实物。若有人以此非难陛下,也实是难平众议。如果陛下以帝王之礼葬了那人,定可堵天下悠悠之口!”那老臣打了个抖,仍坚持着说完。
“堵悠悠之口?”这次是丁勋接着话了:“徐大人,您是先帝提拔的老臣,公忠体国,如何能说出这样愚蠢的话来?莫非你仍执迷不悟,以为是当今圣上篡权吗?难道人心向背你都不懂吗?圣上依遗诏护国,还需要堵谁的口?”
“臣不敢,但请皇上明鉴,如果拿不出遗诏实物来,支持那人的臣子们多会心怀不满啊!”
至琰只是一笑,并不开口说话,丁勋却把目光转向我:“长公主,徐大人的话,和您昨天说的,可非常相似。莫非,是您指使他们?”
我料不到他会突然把话题转到我身上来——他怎么会用这样简单而愚蠢的手法来攀诬我?是把至琰当成了一个好糊弄的小孩儿,还是他另有后手?
但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敢怠慢。冷哼一声,正要开言,方才那说话的徐姓大臣便突然跪了下去,大声奏道:“臣今日前从未与长公主殿下相见过,请陛下明鉴啊!”
“现在就着急着要替长公主洗清了?”丁勋冷笑道:“陛下,您要知道,他就算从未与长公主相见,但遣人暗通消息,总是可以的。”
至琰犹未答话,另一名大臣亦出班跪在地上:“陛下,臣附徐大人议!将那人以宗室礼葬,此事万万不可!今日江山未稳,这么做,伤人心啊!”
“陛……”
丁勋的“陛下”尚未叫出口,便被至琰突如其来的笑打断了。这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突兀,甚至还有几分诡谲。
“你们谁同意徐大人啊?”至琰笑道:“同意徐大人的,站到右边儿去,同意大将军的,站到左边儿去!”
大臣们面面相觑,终于,在一阵芜乱的脚步声后,他们分列到了两边。
站在两侧的人数,乍一看是差不多的,至琰居然伸出手指,一个一个地点数起来。
“一、二、三……”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似乎是故意憋了一下,变得更稚嫩而带有几分傻气。是想引这些大臣看轻他么?
这和昨天刻意摆出一副威严模样的他,却一点也不一样了。是谁在背后教他么?
终于清点完毕,他的笑声顿歇:“两边儿的人数刚好一样呢,众位爱卿,朕该听你们谁的?”
“陛下,如将那伪帝下葬至皇陵,您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您皇位的来历?”却是原站在左首的一员大臣出列奏道。
“交代?”我冷笑出声:“本宫的弟弟还要交代皇位的来历?那人暴毙而亡,皇位不传给亲弟弟,难道传给您吗?”
我知道自己此时出声是不礼貌的,但倘若我一言不发,如何能在这些大臣心中建威立望?此时恰好算是个不错的时机,既能打击跟从丁勋众人的气焰,亦能向至琰指点,还有另一种正常得多的方法可以解释他皇位的来历。
那人顿时跪下,身体的颤抖显而易见——他们也摸不清至琰的心思,但无论如何,臣子觊觎皇位是大罪。只要皇帝一个不乐意,怪罪下来,他便是有一万张口也辩不清。
“皇姐。”可至琰没有我想象的震惊,却带着撒娇的口气向我道:“你干嘛这么凶呢?”
“不批驳谬误,真理就会被掩盖。”我起身,站在珠帘后头:“倘若陛下不能给冬珉一个合理的结局,如何让跟从他的臣民百姓心安?人众不能心安,天下如何宁靖?”
殿中的刹那宁静里,我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没有人回应,连丁勋都皱着眉盯住我。
他的目光足够审慎,不再有蔑视和针锋相对,反倒有了一种我非常熟悉的兴奋。
那是面对真正的对手时才会有的决胜之心,我能得到他这样的重视,心中也有了一分血性的快意。
“皇姐,你说的在理。”至琰的笑容敛起一分,却还是一副孩子的声腔,只有我所在的地方,能看出他眼中绝无与稚气和轻狂有关的形貌。
“……臣以为,长公主和徐大人,未免太多心了。”丁勋深吸一口气,仍然坚持己见:“莫说伪帝有没有誓死追从他的人还很难说,就算有,难不成他们敢与陛下的大军相抗么?”
“陛下的大军是用来捍卫社稷的。”我接话:“挑起本来可以没有的冲突,已经是损害百姓了,还要兴兵征伐,更是祸害社稷!这样的大事,难道丁将军认为还不足萦怀吗?”
“朕也觉得丁将军所说没错。”至琰也站了起来:“皇姐,丁将军,众位爱卿,你们的话,都是有理的,容朕思量之后,再做出决议可好?”
这原本是打圆场的话,可至琰话音刚落,丁勋却立刻接上:“不可以了陛下!已经三天了,如果再拖延下去,停灵的时间就会超过宗室的葬制规仪。且近来暑热,如不下葬,尸体会发臭腐烂……这只怕……”
至琰脸上有明显的不悦——虽然他是什么实权都没有的小皇帝,但这并不代表他甘愿接受权臣的摆布啊。
但是,这不悦如流萤一般,微弱且一闪而逝——只不过是眉宇的皱起再舒展罢了!
“丁将军所说有理,尸身再不下葬恐有不妥。”他的唇几乎没有动,声音发出得却极为坚决:“按长公主说的办,以皇帝礼葬废帝冬珉!来人,赐旨!”
满堂的骇然中,记录圣旨的官员伏笔记述——
“废帝冬珉,罔顾民意,大兴兵戈,致国家疲敝,人民流散。今朕仗祖宗护佑,废冬珉而自立,意实为护国保民,请佑导福。然废帝体荏质弱,暴病而亡,朕顾念手足之情长幼之序,赐其以君仪归葬皇陵,谥号……殇帝!”
殇帝么……我深吸一口气,冬珉在位时大战瘟疫连绵,如果把从前的山阴王叛乱归咎于安氏,那也是与他有关的,百姓死伤无数,如此说来,这个“殇”字,还真没有赐错。
而至琰是怎么想到这么个谥号的呢,他从小是和我学习大延文字的,我都不知道他会有这么强的文字驾驭力啊——看来,我认为他身后另有高人的想法是正确的。
可那人会是谁呢?他不仅告诉了至琰用怎样的谥号,也告诉了至琰两边都不得罪的折中办法,这样的人,至少应该是对政事有些经验的。
“陛下圣明!”
龙墀下,一片山呼万岁,可我却呆立于珠帘下,一时不知是喜是忧。也许至少现在我该庆幸,至少现在,我是和至琰一边儿的。
但是今后呢……我不敢想象。
大臣们离去,丁勋虽向至琰抱怨几句,最后也走了。直到大殿里再无旁人,至琰终于仰起脸来,对我一笑。
“皇姐还不走么?可是还有话与朕说?”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强笑:“没什么,只是一时愣住了……陛下如无事,妾身就先告辞……”
——我应该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他是皇帝了,难免有戒心,靠得太近,定然会惹起疑忌的。
依现下我的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朕有事。”
我原已转过身去,这句话便自我身后猝然截住了我的脚步,一回头,便撞上他一双眼,禁不住心间一缩。
没有喜也没有怒,他的淡然,却让我感到一种没有来由的畏惧。
“陛下……您有什么事?”我交叠起广袖,用左手掌心暖起突然冰冷的右手指尖。
“倒也不算是朕有事……只是有个人,很想见皇姐一面。”
“谁?”我几乎有那么一瞬的心跳停滞,无数张脸孔从我心中一闪而过,我甚至想到了羽瞻,但心思稍静就意识到那应该是,也只可能是至琰背后教导他的人。
而那个人,会是谁呢。
“是皇姐的故人。”他向殿外而去,走了几步,见我没有跟上,又回过头来:“怎么,皇姐不愿意去见他吗?”
我深吸一口气——既然是祸也躲不过,那不如硬着头皮去好了。
至琰背后
至琰并不住在玄正宫,而是住去了南溪馆——那是他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
当然可以把他这一举动当做追思故去的母亲,但是,我绝不会忘记殷纨乃是丁勋表妹这一层关系。说不定待至琰登基大典毕,他还会追赐殷纨以太后之名。而这样的举动,可不仅仅是思念从没见过面的母亲,反倒更像是借摆出亲近母族的架势来安抚拉拢丁勋。
丁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