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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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冷自心底缓缓渗出,我觉得孤独,我又觉得踏实。我依偎在城砖上,抚摸着上面清晰的刻划,轻轻读出一个名字,思绪被月华如水牵引得很远,很远,一直远到千年以前的古代去……
某朝某代,叛军作乱,护城守卫们枕戈待旦,誓以生命维护城中老小妇孺的生活平安。
个中一位年轻卫士,叫做秦钺的,在月亮升起前向同伴倾诉心事:“我们是为了保护女人而战的,这是男人的天职。可是,我却还没来得及真正认识一个女人,同她轰轰烈烈地爱一次。”
说这话的当夜,敌人来攻,秦钺身中多箭,战死城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他以手中矛尖蘸着鲜血在城砖上用力刻下自己的名字。彼时月已升至中天,明洁如洗,秦钺对月起誓:如果多年之后,有一个姑娘,纯洁善良,一如明月。她会出现在城墙之上,于月光下读出我血浸的名字。那时,我的精魂将附在这城砖上重生,与她生死相爱。
斗转星移,终于今夜我纱衣长裙踏上了这座古城墙,读出了那惊心动魄的两个字:秦钺。
我的手轻轻抚摩着,我的心微微颤栗着,月光在那一刻忽然黯淡,我于是知道要有事发生了。
然后我听到身后有锵锵的脚步声,铠甲相碰的清脆声。我回过头去,便看到了他。
他穿着战袍,铠甲上泛着素冷的光,并不因年代陈久而锈钝。他走近,在与我隔一段距离处停下来,将长矛倚在城头,柔声问:“你怕不怕?”
我望着他,望进远古,也望尽永恒。我答:“不怕,是我令你重生。”
我们相遇,就像风拂过水面一样自然而动荡,千变万化,每一分钟都有新的涟漪新的惊喜。
他给我讲前人的风俗典故,而我告诉他今时的礼仪时尚。我在城头起舞,白纱的裙摆舞成一朵硕大的百合花,我让他走近,闻我身上的香水味,说这是法国的牌子卡佛莲。
法国?他不明白。他说那时的妇女也是香香的,不过是用香料薰染的。
我不信,听说那时女人都穿得又厚又多,几个月不洗澡的,怎么会香?
他笑笑,不与我辩。但是指着我的纱裙说这并不是最好的料子,他们那个时代,有一种丝料,叫做绡,整条裙子可以束在一起穿过一枚戒指。
我神往。丝,一直是我十分敬畏的一种衣料,总觉得它是有生命的。它的前世是一只只蚕,努力地食桑,缠绵地吐丝,绝望地作茧自缚,愈挣扎便缠绕得愈紧,愈挣扎便缠绕得愈紧,直至吐尽相思,化蛾归去,然后成就一件件柔软的华衣。
整个过程像不像爱情?我问。
爱情。他轻轻重复着,似乎对这个词有些不适应。他说,我们那个时代的女人通常不会这么大胆地谈论爱情问题。
我笑了,告诉他今天的女孩们都不一样了,她们要出去工作,同男人一样上班,还可以做男人的上司。男人和女人已经平等,一夫一妻,多出的那个叫第三者。我给他看我戴的手表,穿的高跟鞋,还请他尝试我的520牌子的香烟。
他十分惊讶,露出单纯的笑。我留意到他的牙齿,是白的。于是想起来,那时虽然没有牙膏,不过好像也是有刷牙的,用食盐。
我拿这个来问他,他又笑了,停一下,说:“我们那时的女孩子不会这样问问题,她们没那么多话。”我口快地打断:“我知道,笑不露齿,裙必过膝嘛。”
虽然争执颇多,但我们聊得很愉快,分手时,都有些依依不舍。他说他千多年没有与人交谈过了,我说我虽然每天说话可也是同样地寂寞。于是相约,明夜若有月光,便还来这城头相会。
但是第二天是雨天,我不甘心,还是去了。红纸伞,绿罗裙,于墙头徘徊良久,终不能遇。
再上班时,看到身边来来往往的男同事,我无端地挑剔,总觉他们面目模糊,举止轻浮,语气神情都失于柔媚,简直混淆阴阳,男女不分。我渴望天晴,渴望月圆,渴望古城墙上的千古之约。
我同秦铖之间相隔的,有没有1000年?
一连过了三日夜,天空才又放晴。月亮刚刚升起,我已一路奔上城头,这次,我穿的是牛仔裤,存心要让他吃一惊。
秦钺比我先到,一见面即取笑:“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暧而不见,搔首踟蹰。”
我大叫:“原来你看到我的,却不过来见我。”他不语,眼中掠过苦楚难堪。我忙岔过话题:“《诗经》中我最喜欢的是那两句:式微,式微,胡不归?问得人心酸酸的。”
于是我们讨论《诗经》,讨论楚辞汉赋,同一个真正古人讨论古文学,我自是得益匪浅。
同他的见面渐渐成为我生命中最大的欢欣,最重的慰藉,重大得几乎让我无以承载。第一次知道,爱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地快乐,这样地忘我。可是,我却不曾走近他一步,不曾执子之手,与子相约。
我不敢冒险尝试,无从猜测他的手是一团冰冷亦或一抹坚硬。爱情不可测试,我宁愿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望着它,相对直到白头。
我一日比一日更加沉静,温存,一日比一日更像一个女人,一个古典的,真正的女人。在秦钺的那个时代,男人与女人分工明确,绝对地乾坤有别。女人没有今天这么大的自由与权力,可是女人却拥有无尽的温存与怜惜。
他是今世上不可再见的一个真正的男人,为了他,我愿意做一个不合时宜的真正女人。
我身边的追求者忽然多起来,为了我身上那种神秘古典的纯女人气质。
办公桌上每天都有新的鲜花供奉,粉色的名片背后写着约会的时间地点。我看也不看,随手扔进纸篓。
我的眼睛看不到别人,我心里,只有秦钺一个。
给我爱,我宁可做一个古代女人。
一夜,月明星稀,我与秦钺缓缓散步于城墙之上,他指点着城外的灯火,告诉我护城河的历史。我俯下身去,忽然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后便倒。我惊叫:“秦钺救我!”
秦钺身为战士,训练有素,及时出手相助。
我们的手,我们的手自空中交错而过。
在那一个明明已经互握的瞬间,却又明明白白地错过。
错过了壹——千——年!
我重重摔倒,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他。我终于知道,他并不是一团冰,也不是一块铁,他什么也不是,一片虚无。
太残忍!秦钺惨然地回望着我,完全被这意外的真实打倒了。他的眼中无限惨痛,渐渐变得空洞。
我忽然无比恐惧,我知道我要失去他了,我叫:“秦钺!”
可是他已不肯回应,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视保护女人为天职。他曾为保卫疆土付出生命,然而今天,今天已经不是秦铖的时代。和平年月没有战争,不再需要男人们金戈铁马地为他们的女人浴血沙场,要的,不过是些微的温存,柴米油盐的细碎殷勤,可是秦铖,他眼看着至爱的女子摔倒,甚至没有能力出手挽扶。
这样的真实已不是秦钺可以承受,他的世界在那一刻粉碎。他再看我一眼,我在他眼中看到荒凉。然后,他转身绝然离去。
我凄厉地喊着他的名字:“秦钺!”不可以,我的至爱,不可以就这样走出我的生命。我跃起,脚踝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重新摔倒在古城墙上。秦钺,我恸哭,眼睁睁看着他在月光下渐行渐远,终至消失。而眼前那块刻着秦钺名字的城砖,竟也渐渐平复,光滑无痕迹了。
秦钺终于完成他的誓愿,带着最大的满足与最痛的遗憾离去,再不会与我相见!
我坐在城头,抚摩着冰冷的城砖,两行泪悄悄流下,一转眼,又被夜风吹干了。
远远地有人在吹埙,那简直不是属于人间的音乐,那是历史的回声,是地底的哭泣,在夜风中呜咽着,一层层浸透我的心。
风里,不知有多少前朝魂灵游荡其间,它们使城墙上的空气显得清冷而幽微,连月光也比在城下看起来空灵。
总觉得,城上的每一缕风都与城下的不同,都有它自己的气息与含意,在喁喁诉说着一些湮没在红尘中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的那个,叫秦钺,你的呢?
第2章 哪咤
哪咤在人群中走过,行者无不回头。
他那一种扶摇的步履,那一种凌波的姿态,亭亭玉立,弱不胜衣,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清雅宜人,依稀散发出荷叶清香。
他趑趄着,犹疑着,要在集市里为二郎寻一件特别的礼物。人间的礼物。
“老板,请你……”指住一条盘龙绣凤的大红腰带,欲语还羞。眉梢眼角,无限风流,睥昵回眸,含着说不出的媚气——那简直不是一双人的眼睛。
其实他本来就不是人,至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他是荷花的化身。
谁能不为这样一位真正的荷仙倾倒?
可是哪咤却只是因此痛苦。
荷花仙子在中国老百姓的心目中,通常是一位千娇百媚温柔宛转的女子,可是他这位荷仙,却是一个男孩。
他本是镇江太守李靖的幼子,数百年前的一个午后,他大闹东海,杀死龙王三太子,为此被东海龙王告上天庭。李靖怕事,竟然要杀他以息事宁人。
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微风不起,蝉声叫得凄切刺心,哪咤赤条条站在父母面前,用一柄小刀慢慢地切开自己的皮肉,鲜血汩汩而出。小小的他,目光清澈,态度绝决,一字一句地立誓:“肌肤骨肉父母所赐,父亲既命我死,孩儿不敢不尊,今我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从今往后,孩儿再不欠你们什么了。”
一缕幽魂,就此别了躯壳,飘飘荡荡,遁入深山,去寻他的师傅太乙真人。
太乙以新荷叶盛装清露,将那男童魂魄收裹。月华如水,照着为了双亲的诅咒而夭逝的稚子孤魂。荷花慢慢地,慢慢地绽放开来,发出清幽平和的光辉,宛如仙子曼舞,天边似有音乐传来,哪咤在荷花的心里重生。他茫茫然地坐起,揉揉眼睛,似乎已忘记前生的恩怨——不忘又如何?对一个曾被亲生父母诅咒过的生命,爱或恨都是太为难的选择。于是,唯有忘记。重生在荷花的芬芳里,成为荷的化身,成为太乙的杀人武器。
一切的作为,都只是奉命行事。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同孙悟空的那次大战。
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他,奉了天帝的命令,收服大闹天宫偷食蟠桃的弼马温孙悟空。恶斗了三天三夜,他才有机会在孙猴子的光头上砍了一刀,那石猴哈哈大笑,脑门铮铮作响,连个破皮也没有。
到第三天夜晚,孙猴还了他一招,他只觉一麻,整个人如被冰雪。
天边新月如钩,黯淡无光,哪咤低头愕然地看着自己,臂上一片濡湿,慢慢地流出血来——但那竟不是红色,而是一股绿色的汁液,冷的,有着青草的气息。
第一次,哪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原来并不是一个人,自己不过是一株没人气的植物,是再生的荷花。
一瞬间,巨大的失落与挫败感扑天盖地严严实实地包围了他。哪咤万念俱灰,斗志全无,倒拖火尖枪仓皇地逃去。身后,是石猴儿孙悟空无拘无羁的狂笑与嘲骂。
曾几何时,他同孙猴子一样,顽皮率真,胆大妄为,孙悟空大闹天宫出尽风头,哪咤闹海可又何尝逊色?
那时,他是一个真正的人,率情率性的血肉之躯。但是现在,他却只是一架机器。是师傅制作出来的一具玩偶,再也没有他自己。
他甚至永远长不大,荷花没有年龄,他是一个永远的孩子。
今生今世,他都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甚至,做男孩也不能够纯粹,因为那过分的美丽。
哪咤嚎啕起来,眼泪有如露珠。
那是他重生成仙后第一次痛哭。
第二次,是因为二郎。
想到二郎,哪咤的心感到一阵痛楚的甜蜜。
二郎,杨戬,那尊英武挺拔的男神。他炯炯的目,直立的发,无一处不透射着男人的阳刚与霸气。他在那次降猴大战中与哪咤并肩作战,众神中只有他注意到那男孩绝望而美丽的哭泣,他不明白那看似天真烂漫的小男孩怎么会有如此悲苦的眼神,也并不问,只是邀他陪自己喝酒。
在那次畅快的对饮中,哪咤知道了二郎的身世,知道了他劈山救母的壮举,不可扼止地,他爱上了他。
是的,爱。
他,爱他!
哪咤的爱是痛苦的,隐秘的,却又是细腻的。风清云淡的天宫花径,他和二郎携手同游,指点百花;助商伐纣的战争中,哪咤尊太乙命成为姜子牙的先锋主力,与杨戬并肩作战。那样艰苦卓绝惨烈悲壮的战争,却让哪咤感到绝顶的快乐。每当他失利,二郎总会及时出现助他一臂之力,他以回眸一笑表示感激,两个人的默契已不需要一句言语。那样的时刻,有时哪咤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但是太乙,他的再造恩师轻轻的一句话,却无情地粉碎了他自欺的梦。
因为金咤和木咤的魂魄为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