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朵-第2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芊子闻声停下哭泣转过头对着我。她仔细看我的每一寸面容,似在回想我是谁,然后她似有印象的眼睛一亮,双手握住我的手道:“小英,是你吗?小英?”她在叫吴英。
我微微笑着答:“是我,来,喝了这杯水。”
她正要接过玻璃杯,忽然又有所怀疑,执拗地侧过头去:“不,不,你不是我的妹妹。”她抬手打翻我手中的水,“你不是,你是他的妻子,你为什么要嫁我丈夫?……不对,不对,他已经不是我丈夫……”她伤心的以手蒙面。
一旁的游永也满面痛苦。我本蹲在芊子身边握起她沾满泪水的手,但她立刻抗拒,用力推我一把。我整个人向旁边仰过去,额角撞在桌角上,只觉眼前一黑,挣扎着睁开眼睛,听到芊子走刀一般可怖的尖叫:“血,血……”
游永已经跨一步抱住我:“沉沉,你怎么样?”
我摸一把自己疼得裂开的额头,温热的液体正顺着眉毛和脸颊流下来:“我没关系,只是头有点晕,有点疼。”再低头去看我摸过伤口的手,已经沾了一大片鲜红的血液。
游永紧张:“伤口不小,我要立刻带你去医院。”
“可是芊子……”
“我会找佣人照顾芊子。”说着游永抱起我,冲出门去,身后只留下芊子惊恐地惨烈地号哭。
没有想到不远千里去看望芊子竟是这样收场。
我打着绷带从医院里出来时,游悠然和游母也随即赶到。我头重脚轻,以微笑作为招呼,游悠然向游永询问情况。
“医生说虽然流了不少血,但伤口其实非常小,很快会长好。”
“会不会留疤痕?”我紧张问。
游悠然忽然笑得几分慈爱:“不在意伤势反而在意疤痕,女孩都这样爱美。”
一旁的游母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芊子怎么样?”
“芊子她……”刚被驱散的愁云又回到游永脸上,“今天佣人不在,芊子没有吃药,病情似乎有些严重。”
“她的精神,是不是不太好?”我望着游永细声问。
“自从那次脑部手术以后,她的记忆虽然恢复,但是情绪忽好忽坏,动辄大吵大闹,已经失常。后来长期服用药物治疗,身体对药物有了依赖性,整个人也变迟钝,于是她多次尝试戒药,可不但没有成功,病情反而一次比一次恶化,变成现在的样子。她只有用过那些药丸才能正常一点。其实她今天的样子,已经算好很多,吴英把她接出修道院的时候她已经疯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游永说不下去了。我想他一定在自责,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游悠然用有力的手掌按住儿子的肩膀,安慰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芊子的病大家都不愿意看到,并不是你的错,而且你一直照料她,已经尽责。现在,你又有新妻子了,应该好好对待沉沉,做一名合格的丈夫。”
他叫我沉沉,是一时失口吗?不仅我听得心惊肉跳,游永和游母也呆住,游悠然却从容地笑对着我:“从现在起与我们是一家人了,不介意我这样叫吧?”
我怔怔地看着貌合神离的一家三口,木讷地晃一晃头,猜不透他的心思。游永对视着身材伟岸的父亲,眼中闪过一丝置疑和冷静,游母敌对地看我一眼,忙挽起丈夫的手臂做亲密状。这一家人每一位都心思深沉的看不到底。
顶着沉甸甸的脑袋回到卧室时已近午夜。
游永让佣人送来一些食物,他一反常态殷勤地把蛋糕端到我面前,我抱着枕头打量他:“为什么忽然对我格外好?”
“因为父亲警告我要对你好一点,沉沉。”最后这声“沉沉”故意说得很重,似别有意味。
“我怎么听不出是警告?伯父是在安慰你。”
“安慰?”他冷笑,“你不了解那个人。”
“是,我不了解,我只知道伯父视我如己出,警告也好,安慰也好,伯父明白你的心思,所以他才这样说,”我微愠,“如果他不警告,你会怎么做?你准备怎样放置我与芊子的位置?”
游永语塞。他忧郁地说:“沉沉,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感受。我对芊子如同你对你的那一位男友一般,除了责任什么也没有。现在的她是我一手促成的,那些前因后果,让我必须承担许多不想承担的东西,你能明白的吧?”
我脑中出现一片倒影,与许剑的混乱的感情片段在倒影里摇晃。然后我彻底体会了游永当下的心情,我走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脖子。
“是的,我明白。”我轻轻道,“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怎样开导我吗?你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他释怀地笑了:“就像父亲说的那样,现在我有了新的妻子。”我想一直以来我们是互相理解的,游永喜欢我的懂事,他歉意地抚着我头上的伤口,拥我入眠。
拆绷带那天也是游家私人医生为我服务。他颇有点老顽童的脾性,对头缠白纱布的我打趣:“亚洲女郎何时变身非洲木乃伊了?”
“木乃伊缠满身绷带,简直像被车撞过,被火烧过,别咒我,我们中国人可迷信呢。”
老医生开怀大笑:“连迷信程度都非常相似。”说话间他已经利落地将绷带取下。
“谁?”我一边举着小镜子担忧地看发迹处留下的小小痕迹。
“我对你提过的那个日本老友。”他仔细观察我的额头,“或许会留下疤痕,但形状还不错,像朵嫣红的小花。”
真是恼人,为什么伤过总要留下或大或小的痕迹?抹不掉擦不去,像是永远提醒我们那份曾经的痛。
我干脆丢下镜子不理它,向医生打听道:“那位日本人有什么故事吧?”
医生又呵呵笑:“你该问游悠然,我可没权力讲给你听。”
“为什么?”我好奇。
但医生挥挥手道再见,扔下我一个人顾自走了。我撇撇嘴碎碎念着:“应该问吗?”
这时游悠然推门进客厅。他见我拆除了绷带一个人呆坐在沙发里,随即问:“游永呢?没有陪你?”
“伯母叫他去见几个合作商。我的伤一早就好了,工作要紧。”
游悠然满意的一笑,盯着我的额头:“哟,这种小伤口居然留下疤痕,还好这疤痕像朵花一般,并不难看。”
我对他笑:“刚才医生也这样说。”
“他?”这次游悠然背起手哈哈笑了,他唯有这个动作带着点老气横秋,但气度却显得非凡。
我接上去道:“他还同我说,我迷信起来像一位日本朋友。”
游悠然大概没想到我会聊起此事,神色又凝重起来:“他对你说了?”
我摊手:“不,他要我问你,我还在考虑该不该问。”
游悠然再次被我逗笑:“你已经问了。”接着又道,“有没有兴趣再到我的小屋坐一刻?”
我立刻接受邀请,同他一前一后向湖边走去。像上次一样,我发现游悠然越接近那间房子越显现一种庄严且肃穆的神情,那感觉就像在清明时节带着点心和水果站在已故的亲人墓碑前哀悼一般。我忽然有所觉悟,我将要听到的那段故事大概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一道伤疤。
游悠然迎着午后的阳光,背对我站在窗前那幅风景之中。他久久地凝眸湖光山色,然后长叹一声道:“这座湖畔小屋是她的梦想,她的名字叫藤井纪,日本人,毕生研究中国文化。我的中国名字游悠然也是她给的……”
原来她就是那位故人,她与游悠然究竟有什么渊源?我心中有无数个猜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名叫藤井纪的日本女孩影响了游悠然的一生。
“认识她的时候,我大约是二十岁的年纪吧。有贵族的祖业荫蔽着,每日游手好闲出入各种社交场合,玩乐人生。然后某一天,我在一个酒会上遇到了清雅温柔的她,虽然只是匆匆一瞥,那一秒钟却是毕生难忘的。我记得她穿一袭米白色长裙,正与人攀谈,被酒醉的我撞翻了手中的香槟。她转过身,搀住歪歪斜斜的我,温和地笑,说:‘没撞到你吧?’说着对我浅浅鞠躬致歉。”游悠然停顿一下,像是在回忆那时光景。我躺进摇椅里,脚轻轻撑地,身体随着椅子坠入云端。
游悠然的声音像留声机里的音乐,踏着节奏在空气里飘逸开来。
“那时候她跟现在的你年纪相仿,但东方女孩格外显年轻,所以即使我们有年龄的差距,看起来仍然是登对的。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充实的时光,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是说,真正的爱情,让人忘记自己,让人忘记所有浮世繁华的爱情。为了与她有共同爱好,我钻研中文;她注重养生,我便戒烟戒酒;她说男人应该有自己的世界,于是我一手建立了现在这个贸易王国……她说的一切事情我都要想尽方法做到。她不喜欢闹市,她说过,她总梦想着有一所湖畔小屋,在那里可以过简简单单的生活,我答应她,有一天会为她造这样一间房子,与她一起在里面过最朴素的生活,直到老去……”
“就是这间房子。”我再推一下摇椅,简单道。
一个微笑在游悠然嘴边化开来。他的笑永远是绅士的有节制的,不温不火,恰当得刚刚好。每当他笑的时候,他额角的斑白和深深的皱纹都变成一种魅力的象征。我眯起眼睛欣赏这个高大的、英俊的、不凡的男人。我想当年的藤井纪一定为他着迷。
而游悠然声线一转,笑容里也颇多了几分凄凉,道:“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留不住她……”
“为什么?”我从摇椅上坐起来。话脱口又自知无理。
游悠然却不以为然,只是像长辈疼爱孩子那样看着我:“你与她就是这一点不像,你喜欢随着自己的喜好和感觉做事。而她,她有一整套的原则和纪律要遵守,她做任何事情总是三思而后行,说话从不会冒失地脱口而出,她沉稳的性格一点不像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他笑,“呵呵,你要可爱得多。”
我皱一皱眉:“既想要脱俗又不能免俗的人。”
“她自小被当作外交官一样培养,言谈举止都是被限定的,久而久之,成为习惯。但是内心却很矛盾,她常说,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也曾试图改变,只是,她始终不能违背家族的意志。”
双重人格的藤井纪,自我矛盾的藤井纪。她内心的挣扎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体会的。但是生活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又有谁不是怀着两种人格,同时不断在多种角色之间转换?
“最后呢?她为什么不在这里?”
游悠然平淡地一笑:“她服从家族的利益,嫁给日本的某位政要。”
“政要?”藤井纪这个名字在脑中一闪,“她就是电视上的那个女外交官藤井纪?那个声称自己热爱中国文化的日本女人?”几年前看过这则新闻的时候,我曾感慨于她高雅的气质。而今日再回想,怎么也不能将那位夫人与这间小屋联系在一起。人啊,真是难以捉摸的动物。我又陷入椅子里,闭上双目任它带着我摇摆。
不知在安静里过了多久,我几乎睡着,一个暖暖的手掌贴近我的额头。我睁开眼,游悠然正半蹲在我身边。
“你睡着了?”他温温一笑,容颜里藏不住关怀。
我抱歉地点点头,忽觉气氛暧昧到极点,脸耳火一般炽热起来。目不转睛盯着我的游悠然眼中亦有一丝尴尬和犹豫,而后只余无限温存,柔软似湖上碧波。他忽然轻轻握住我的手,诚恳道:“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立刻被电流击中一般全身麻痹。然而游悠然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魔力是无法抵挡的,我并没有弹开,没有拒绝继续交谈,只是由着他握住我的手。也许他有点迷糊了?他以为我是当年的藤井纪。
“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也认真思考,“或许是爱,或许比爱更多,或许只是一个能够理解我的伴侣。又或者我想要的仅仅是一种感觉,对自己满意,对生活满足……我想我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明白生活有多么可贵。”
“那个理由是游永?”游悠然追问。
“呵呵,我不知道。”我如实答,“大概没有爱情,没有游永,我仍然能够为自己找到一个理由快乐下去。终究,人最爱的还是自己。”
游悠然不但没有对我置疑,相反他的瞳孔里点亮一缕光芒,如沧海中的灯塔熠熠生辉。他双手紧紧抓着我的手,热切地道:“沉沉,如果可以有一个选择,我是说如果,我与游永站在同一个起点,你会不会选择我?”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屋子的空气凝结成一块玻璃。我震惊地与他对视着。他问我,在游永与他之间我会选择谁?我可以选吗?不,不,这是个根本不成立的问题。
我低下头去,不能继续直视他期盼的热烈的目光。
“伯父,你是他的父亲……”
游悠然是多么聪明多么高贵的人,话到这里已经不必多说。他自嘲般撇嘴一笑,眼中光芒旋即暗淡下来:“是,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还有什么如果可谈。刚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