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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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 见到婉儿时的那种痛惜的欣喜的陌生的神情。婉儿知道那不是武 装出来的,她是真的喜出望外,真的怜惜婉儿,真的庆幸婉儿没有死,紧接着她又用她脆弱而衰老的身体拥抱了婉儿。然后是无比痛楚地伸出了她的枯瘦的手去摸婉儿脸上的那依然疼痛依然肿胀的伤口。
婉儿一阵钻心的疼。她觉得武 的五个手指就像五把尖刀直剜进她的伤口。但是婉儿没躲闪。被那个真心难过的女皇感动着。她竟然无怨无恨。婉儿想这可能就是她的命了。她逃不走,也死不成,被烙上罪恶的标记之后又重新回来。婉儿想她可能注定要跟随这个老女人了。无论她对她怎样,无论她杀她还是羞辱她,她都只能是跟定她。她就像武 的命。武 的身体之外的另一条命。她们将永远形影相随。今生今世。只要是她们一息尚存。
史书上说,婉儿是因为忤逆了女皇而惨遭黥刑的。然而史书上并没有说婉儿受到黥刑的具体时间,只说是“则天时”,即是说在武 登基当政以后。那之前,婉儿跟随了皇后、皇太后的武 已经十四年。而在这十四年中,婉儿为什么从未犯过忤旨的死罪,而偏偏要在武 当政之后,反而敢于如此明目张胆地反抗女皇呢?
这就是为什么至高无上的武则天要杀婉儿。这就是为什么她即或不杀她也要在她的脸上留下永恒的印迹。女皇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让那个有点自命不凡的婉儿记住,是她在十多年中让婉儿的羽翼不断丰满起来的,也是她把婉儿培养成一个“百司表奏,多会参决”、“群臣奏仪及天下事皆与之”的在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的。她要让婉儿知道,她可以把婉儿抬到这个百官之上、一言九鼎的位置上,也可以让婉儿成为那个一钱不值的阶下之囚或是被罪恶的印迹缠绕毕生的可怜虫。在朝廷中真正握有生杀大权的唯有女皇。
如果说出身高贵的上官婉儿年轻时果然既美貌绝伦又颖悟过人,那么就真如她的主子武 那样,是一个天下难得的才貌双全的奇女子了。但是在三十岁前后的某一天脸颊被刺上墨迹的女人就很难再说她是美丽的了。所以婉儿的心态也随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不再对男人抱哪怕一丝一毫的奢望,她从此封闭了她的那颗女人的心。
后来婉儿的心思就更多地用于为女皇处理朝政了。这也许恰恰是武 所希望的。尤其是在女皇未来变态地忙于与年轻男人的床笫之欢时,婉儿简直就是在替女皇施政了。她成了那个女皇背后的女皇,成了那个隐身的影子女皇。
各类史书上尽管反复提到了婉儿是经历过黥刑的,但是却没有说明婉儿究竟犯了什么“忤旨当诛”的罪恶。“忤旨当诛”即是说婉儿违抗了武皇帝的旨意,而这种违抗的程度已经足以杀头了。那么婉儿所违抗的究竟是圣上怎样的金科玉律呢?史书上没有说。
于是历史所留给我们的只是婉儿被黥的这个事实,这便留给了我们无限的空间,让我们去猜测,去想象。
所以婉儿当诛的死罪究竟是什么就很难说了。而且武周的时期又是中国历史上暴政的时期,尤其是武 所器重的那些酷吏如狼犬般横行霸道,形成了朝野上下的白色恐怖。不要说婉儿敢于直言武皇帝荒淫无度的私生活是祸国殃民,就是武皇帝的亲孙子私下里议论一下祖母令人不齿的私生活,最终都难逃杀身之祸,足见当时朝中的空气是怎样的紧张。
这样说来,婉儿还是幸运的。婉儿保存了下来,保存了她的生命和智慧。婉儿在这一次忤旨的事件中,只牺牲掉了她的美丽。对于一个要在宦海中沉浮的女人来说,婉儿有她的智慧和她女人的身体以及女人身体上的性器官就足够了。智慧才是第一性的。何况,婉儿还有着那与生俱来的同样能吸引男人的那优雅气质呢。日后的婉儿,被女皇留住了性命的婉儿,果然将她女人的身体也加入到了她用智慧操纵的政治中。她并且利用她的身体做了很高阶位的女官,她甚至一度把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和女人们全都掌握在了她的股掌之中。婉儿以她脸上丑陋的墨敕,还成就了如此伟业,足以证明智慧对一个伟大的女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武皇帝开始频繁造访她的侄子武三思的家。武 觉得他们武家,唯有武三思是可以造就的,也唯有武三思能理解她的苦衷。
武 每每前往武三思的宅第,她总会动用很多辆皇家的车辇,浩浩荡荡。她会带上她的各种侍从们,当然她也必得会带上婉儿。那时候婉儿刚刚经历了黥刑的苦难。不知道女皇是不是有意要把婉儿带到武三思家的盛大晚宴上,是不是有意让婉儿在世人面前无地自容。
武 便是把婉儿带到了武三思的家。武三思的家眷们都很熟悉婉儿,当然他们都听说了婉儿被黥刑的事。当他们看到婉儿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他们都一致认为婉儿不如去死。
那一天婉儿回到她自己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踩烂了她的铜镜。在此之前,婉儿最后一次在铜镜中看到她自己,看到了她的那张令人恐惧的丑陋的脸。她知道那已经不是她自己了。她知道她的房间里从此没了铜镜,也就是彻底断绝她作为女人的那一份念想。这样做过之后,婉儿就神奇地不怕再被人看到了。婉儿想我就是丑陋的。我就是要给你们看。我就是要让你们看着恐惧看着不舒服。婉儿觉得她又获得了一份武器,也就是获得了一份对自己的保护。
婉儿便是怀着这一份坦然出现在武三思面前的。显然这个男人被吓坏了。以至于他对面的那个姑母也不禁随着武三思的目光转头望去……当然他们看到了婉儿。婉儿安之若素。她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女皇,直到女皇走得累了,缓缓走进武三思专门为她布置的可供女皇休息的殿堂。在那里,都是武三思为他的姑母精心挑选的美少年,他们是专门伺候女皇帝的。
然后婉儿在夜晚的风中等待。她独自徘徊于人烟稀少的武三思家庭院的长廊里。
其实以婉儿对女皇的怨恨,她早就想一剑刺进这个女人的心脏,看看从那颗心中流出来的血,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但是如今的婉儿连刺死这个她仇恨的女人的兴致也没有了。她知道女皇已死到临头,她不过是硬撑着她命若悬丝的躯体罢了。既然是她就要死了,那么婉儿又何苦用她的黑心染黑自己的手呢?
白天繁忙的政务使婉儿很累。她难得有坐在这长廊下独自冥思的空闲。但是上天不让婉儿安闲。在那一片宁静的黑暗中,远远地便有一个人影顺着花前月下的长廊走来。那是冤家路窄。尽管黑暗尽管遥远,但婉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朝她走来的那个人影是武三思。
婉儿不再平静。她胸中的怒火就那么突然地燃烧了起来。婉儿被黥面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好了要怎样报复这个男人。而当婉儿重新回到政务殿的那一刻,她也就开始为干掉武三思搜寻证据罗织罪名了。她要亲自把这个毁了她的男人送上刑台,凌迟而死。
婉儿知道,匆匆走来的武三思是来探望他的姑母的。他惟恐他的姑母在他的家中会有什么不舒适。自从薛怀义失宠,武三思就十分厚颜无耻地为他的姑母设置了一个异常淫秽的场所,以迎合女皇变态的性兴趣。因为他无法进入姑母休息的殿堂,于是他就永远不知那些美少年们是不是把女皇伺候得很舒服。所以他就只能是守在那个淫殿的门外。他在殿门外来回走着。他可能觉得他正在做的也是一件朝廷的要事。
武大人何苦如此费心呢?有奴婢在此伺候就行了。大人请回吧。
婉儿便这样游魂般出现在了武三思的面前。婉儿婉转而低沉的声音环绕着武三思,但是顷刻之间,武三思的神情就如梦初醒般。他又一次被吓坏了。他抱住脑袋,拔腿便跑,但是被婉儿从身后拉住了。
不,不婉儿,我本不是要把你变成那样。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难道真不了解圣上吗?你白白在她身边生活了几十年。
不,我并不了解圣上。圣上刚刚才注意到我。我是牺牲了我的人格和尊严才引起圣上注意的。我没有显赫的出身过人的才智,这宫中所有的人都瞧不起我,甚至连你也瞧不起我。我甚至还想像那些无能的皇子那样赢得你的心,可是你多少年来就从没有正经看过我一眼。与其这样屈辱地活着还不如用奴颜婢膝在圣上那里换回尊严。但是我刚刚开始博得圣上的欢心,你就来践踏我。薛怀义的下场也许就是我的明天。我看透了单单是圣上的欣赏和器重并不作数,倘若你不喜欢,那么薛怀义就是下场。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和你斗。
别担心,武大人,我并没有怪罪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朝中的一切慢慢你会适应的。你也会杀人如麻杀人不眨眼的。
可是婉儿,我确实不想伤害你。
但是我们已经不共戴天了。婉儿平静地说。
就不能改变吗?
看吧,我的脸就是你的结局。
婉儿便是带了这黥刑的永恒印记开始了她的新生活。慢慢地,婉儿脸颊上的疼痛开始减轻,那骇人的肿胀也开始消退。到了后来,婉儿脸上的皮肤完全平复了下去,几乎恢复了原样,使婉儿远远看去,仿佛又重现了原先的美丽。只是那个被墨刺上去的忤旨的字样,却永远留在了那里,留在了婉儿白细的皮肤中。那么深嵌着。昭示着。那将是婉儿的一个永远的劫。
公元695年的某一天,以为薛怀义牵马而获得女皇赏识的武三思又得到了一次升迁。女皇又一次十分慷慨地将她的这个侄子累进为春官尚书,她决定要修撰一部大周帝国的国史。
这时候,武 在她的女皇帝的位子上已经坐了整整五年。五年之后,她觉得她是该留下一部她武姓的国书了。毕竟她的王朝有无数值得留给后人评说的东西,特别是她这位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中空前绝后的女皇。而能够承担起监修国书这一重任的,恐怕只能是她们武姓的后代了。而三思又恰恰是她近年来最最信任的朝臣,所以监修国史的重任,当然非三思莫属。
于是武皇帝修撰国史的浩瀚工程就这样在春官尚书武三思的监督下开始了。她老人家还是对她所信任的三思不够放心,她一方面要三思广招天下精英,文人雅士;一方面,她又委派了上官婉儿参与到修撰国书的工作中。她要婉儿替代她不断过问这件事。她觉得婉儿才是真正叫她放心的人。
女皇当然不会费心去考虑婉儿同武三思之间曾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那种生与死的较量和冲突。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已不再是他们之间的仇恨,而是她女皇最最伟大的国史。
婉儿自然立刻就了悟了女皇的意图。她便也是肩负着女皇神圣的使命坦然走进文史馆的。她当然也深怀了对武三思的深深的仇恨,她不过是把仇恨压在心底罢了。
此时的婉儿虽然已年过三十,但却依然雍容优雅。显然那已经是婉儿所固有的一种气质了,婉儿便是这样落落大方地出现在了武三思的面前。婉儿除了脸颊上那块晦暗的斑迹,她的周身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武三思见到婉儿时几乎为之一震。他已经不记得他曾有多久没有这么近地面对过婉儿了。尽管婉儿脸上的印迹已经模糊,但对他来说依然是一种异常强烈的刺激,因为那伤疤毕竟使武三思想到了他自己的不光彩。他觉得除了女皇,他再没有见过婉儿这样非凡的女人了。他觉得婉儿之于他,就像是一重巨大的阴影。他害怕婉儿。他不敢相信婉儿在未来的日子里会时常来到他主持的文史馆;更不敢相信婉儿会经常如此之近地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商谈国书。
武三思这样想着,但是他却非常蛮横地将他面前的婉儿冷落在一边。他不理睬婉儿。径自做着他自己的事。其实他是在拼命掩饰着他复杂的心情和他的自卑,他其实是非常拙劣地想给婉儿一个下马威。
倒是婉儿并没有被他吓住。她反而主动出击,她走到武三思的面前,她平静地和颜悦色地对着看上去骄横无理的武三思说,武大人,这不是你我之间的事,而是圣上的事。我们是为了圣上的事重新走到一起来的。圣上要求我们齐心协力修好国书,你我怎么能为了个人的恩怨而耽误了圣上的伟业?
武三思猝不及防。他想不到婉儿一上来就直奔了那个他本来很费踌躇的主题。他想婉儿到底是婉儿。是一个让人无法不佩服的女人。但是他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他也确实不知道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开始。似乎一切都被这个主动的女人掌握着。
而就在武三思反复筹谋、举棋不定的时刻,又是婉儿先声夺人。她依然异常平静地说,尽管我脸上的墨迹在时时提醒着我,但我想毕竟我们都是圣上信任的人。我们为什么不能修好篱笆呢?婉儿为了圣上愿意配合武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