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第2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什么叛军?武延秀立刻清醒,并立刻从他女人的身上跳了下来。
等等,你听,他们冲进来了,快……
李隆基的羽林将士们夺门而入。他们一冲进来就用剑戟逼着几近赤身裸体的安乐公主和武延秀。是羽林军的骤然出现使武延秀顿时有了精神。他转身抽出身边的长剑便同那些来兵格斗了起来。他边杀边砍边大声喊着,安乐,快跑,快从侧门出去。
安乐公主在武延秀的催促下,在他为她杀出的那条血路中,终于穿过了那刀光剑影,逃了出去。安乐公主踉踉跄跄。好几次摔倒又爬起来。又好几次想跑回去,想既然死,他们又何苦不死在一起呢?她眼前晃动着的,是武延秀赤身裸体孤身一人去拼杀着那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羽林兵士。他孤军奋战。最后他终于摔倒在地上。他是战死的。他死时嘴里所呼唤的,也是安乐公主的名字,他说,安乐,快跑吧,别等我了,别……
那时候安乐公主的心里只有武延秀。她是那么牵念他,以至于她都忘了恐惧,他宁可舍弃生命,也要救出安乐公主,这种献身的精神,怎么能让安乐不长歌当哭呢。延秀才是那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丈夫,真正的勇士。她为她有如此勇敢的丈夫而骄傲。
所以安乐公主站在肃章门下不走。她要在那里等延秀,等她的浴血的勇士。其实安乐又何尝不知孤军奋战的武延秀是敌不过那成百上千的叛军的。但是她就是要等他。那是她的许诺。她不能把舍身救她的延秀一个人丢下。
义军们远远地就在肃章门前的空地上看到了那个女人。如此空旷的长夜。那美丽的公主就站在月光下,身上只披着一件蝉翼一般的透明的丝衣。她就那么执着地站在空旷的广场的中央。她并不躲闪。她当然也看到了那些正逼近她把她包围的那些兵士们。
他们终于靠近了她。他们并且逼迫着她。他们当然知道这个女人的头颅在这场兵变中究竟值多高的官衔和厚禄,他们也当然知道无论谁抢了这一功谁就将从此是新王朝中的英雄。然而,当安乐公主的那颗娇小的头颅就在他们的刀下,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举起他们手中的那把已是鲜血淋淋的战刀。对他们来说,这个午夜里月光中的女人实在是太美了。美到一种尊严,美到一种力量,美,就是一道防线,一种兵器,就足能抵御那些杀气腾腾的男人了。没有人敢对着那美举起邪恶而丑陋的武器。他们不敢,并且不忍,这就是英雄在美人面前为什么总是气短。
安乐公主不逃跑。
她不停地问着那个兵士,延秀呢?你们杀了他了?他怎么不来?他要我在这里等他的呀?他在哪儿呢?告诉我。
骑兵中不知是谁突然义正辞严,他说,是的,我们把那个逆臣杀了。我们还要杀你。你身为大唐公主,竟密谋杀了自己的父亲,如此弑君弑父之罪,还罪不当诛吗?你们是李唐王朝的败类,你的死期也已经到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当安乐公主终于得到了武延秀的死讯,她便顿时安静了下来。兵士中也是鸦雀无声,就仿佛肃章门前的广场上,并没有聚集着浩浩荡荡的兵马。
当安乐公主确知武延秀已殁,她真的就安静了下来。然后安乐公主就走到了一个看上去异常勇猛的兵士前。因为她看见他的战刀上的血还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她走过去,用手去抚摸那战刀上的血,她说,我知道了,这就是他的血。他就这样用他的血和我在这肃章门下汇合了。我终于等到他了。拿去我的头吧,只要我能和延秀在一起。来呀,干吗还不动手?拿走吧。那是我的头。可换取功名利禄,来呀,你们不都是勇士吗?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求你们,让我走吧。
安乐公主的头颅自然很快就被献到了义军首领李隆基的面前。那是安乐公主的堂兄。李隆基大概也不敢看安乐可能依旧美丽的头颅。他只是摆摆手,意思是放在那里吧,他就带着他的士兵去杀别的人了。他所要诛杀的第三个目标又是谁呢?难道还是个女人吗?
安乐公主失了头颅的身体就横陈于肃章门前的广场上。没有人忍心去看,更没有人敢去碰,就仿佛是圣物。安乐公主的姿态就是死后也是那么美,那么惊心动魄。那沾着斑斑血迹的蝉翼一般的丝裙依然在她妩媚光滑的身体上飘啊飘啊,那依然的美艳绝伦,盖世无双。那唯有安乐才有的身体。
那是世间从未曾见过的失了头颅但却依然完整的美。
那是令见过的人终生不忘的美。
在长安城中崔湜的府邸。
在这个金戈铁马、刀光闪闪的夜晚,崔湜彻夜不眠。崔湜知道政变就在今夜。他的兄弟崔澄特意提早通知了他。要他待在家中。还要他做好贬官流配的准备。但临淄王已向崔澄保证,不久后一定会将崔湜召回长安朝廷,而太平公主也在召回崔湜的问题上,与她的侄子李隆基达成了共识。总之他们都认为崔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们未来的王朝是需要这个风流才子的。
在这个兵变的夜晚,他不知婉儿在哪儿,更不知她会遭遇怎样的命运,他也曾几次托崔澄探询临淄王对婉儿的态度。而每每崔澄带回的信息,都是李隆基对婉儿的深恶痛绝。认为好好的大唐王朝,就是败在了那几个女人的手里。而几个女人中最坏的,就是婉儿。
崔湜彻夜想着婉儿。却可惜他一个堂堂男子汉,竟想不出任何能救心爱的女人于危难的办法。
直到天明,没有一点关于政变成败和婉儿生死的消息。
他心怀惴惴。有一丝莫名其妙的侥幸。然后他便只能强打精神,和所有朝官一样,和每天一样去早朝。
太极殿中似乎没有任何政变的迹象。崔湜抬起头在朝臣们中间一扫,他便即刻意识到,政变成功了,因为大殿中已经没有了任何韦姓的朝官,他的心情顿时黯然。
政变成功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婉儿也被诛杀了呢?或者婉儿还没死,她只是被囚禁关押在了大狱中,崔湜想只要婉儿活着,他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去看她,哪怕去看婉儿的代价是死亡,崔湜也将在所不辞。
果然如崔湜的猜测。当早朝的时辰一到,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就相携一道走上大殿。他们兄妹的骤然出现使满朝文武着实
地震惊了一回。他们看着满面春风的这一对兄妹目瞪口呆,但随之爆发的就是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因为他们终于看到,随着中宗李显的谢世而大权旁落的大唐王朝终于又回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李家。
太平公主和相王手牵着手向百官宣布,殇帝重茂已让位于相王李旦。李旦于是在数年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再度被推上王位。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清晨一睁开眼睛,他的儿子和妹妹就通知他,从即刻起,你就又是天子了,又可以称“朕”了。旦这一次做天子不再有身后的母亲了。但是旦显然依然是傀儡的皇帝,因为太平公主参与了这次成功的政变。她和她的儿子们都是积极的策划者和起义者,所以必然的,她今后就必然要和她的皇帝哥哥平分天下了。
接下来就是向文武百官宣布政变的过程,任免的名单和被诛杀者的名单。崔湜竟然一直没听到上官婉儿的名字。崔湜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想他要感谢上苍,让婉儿终于逃过了这一切,让他的心里从此又有了依托。
而骤然之间,满身铁铠的临淄王突然出现在太极大殿上。于是紧接着百官欢呼。这就是英雄。就是力挽狂澜的那个救世者。他就是王朝的希望。
他于是压住了百官的欢呼。一字一字地铿锵地向大家宣布,被诛杀者还有上官婉儿。这个卑鄙的女人罪大恶极,她与武三思淫乱,使后宫从此染上了糜乱之风,她鼓励韦庶人效仿武则天,图谋我李唐社稷,她还每每唆使安乐公主欺凌太子重俊,致使重俊在起兵失败后惨死。皇室的所有阴谋都同这个女人有关;我李唐社稷能有十九天落入韦氏手中,也是这个女人怂恿的结果。这个上官昭容虽为先帝的嫔妃,但是她实在恶贯满盈,我等不杀她就不足以为惨遭毒手的中宗报仇雪恨,就无法证明我们此次起兵的成功,望天下和百官能认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杀一个婉儿不足为惜,关键是……
崔湜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他不停地用手去擦用手去擦,他已经不管是不是有人会看见。他想就是此刻把他拉出太极大殿去斩首,他也不能不为婉儿哭泣。
其实婉儿最终难逃一死,本来已是意料之中的。但是当确确实实地知道婉儿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她了,崔湜再也见不到她了,崔湜就禁不住热泪盈眶,满心绝望和悲伤,毕竟,婉儿是崔湜此生的至爱。
崔湜好不容易挨到了退朝。
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走出了太极大殿。
崔湜回到家中。叫家奴立刻为他收拾行装。他决定明早就上路,他已经不愿在京城再多待一天了。他用枕头盖住脑袋狠狠地大哭了一场。那是男人的眼泪。那也是男人的爱。
午夜时分,突然有人前来拜见。那是因政变有功而被授予中书舍人的刘幽求。
他还说是临淄王让他来的,临淄王保证不久将会召回崔湜。
刘幽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幽求惴惴地。后来他实在憋不住了。就流着眼泪说到了昭容娘娘。
刘幽求说,早朝时不单单是崔大人,有一半的朝官在为昭容娘娘流泪。诛杀昭容娘娘时,微臣在场。娘娘虽携宫人秉烛相迎,且诏示遗诏,但,临淄王终是不许……
崔湜说,其实婉儿早就知道她难逃这最后的一劫。她是做好了死的准备的。她也曾反复说起要学太宗的婕妤徐惠,以生命去殉圣上的恩德。只是婉儿不是一般的女人。她的才华和智慧甚至是我们这些男人所不能比的。只是她生不逢时,从一出生就不幸。对婉儿来说,她的道德良心就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生存。如果她不是一出生就被满门抄斩,赶进掖庭;如果她的脸上不是被刺着羞辱的墨迹,她又何苦要费尽心机地用她的智慧和身体杀出这样一条生存的血路呢?婉儿是无辜的。我还从未见到过如她般清醒的女人。想想如果清醒地去做那些违心的事,那会是怎样的痛苦。然而婉儿却只能去做。所以婉儿又是可怜的,令人同情的。我知道她心里的那深深的苦。我希望她死。希望她尽早解脱。临淄王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女人。满朝文武尊重她。而只有真正与她亲近的人,才会真正懂得她……
崔湜说,我最后只有一个请求,就是请刘大人告诉我她死时的情景吧。
她镇定自若,容止端雅……
在杀戮声中。
婉儿静静地坐在她的房间里听那杀戮之声。那一声一声绝望的吼叫。这就是宫廷里的声音。婉儿当然知道这最后的一劫是迟早的。所以她对这迟早要到来的劫难异常冷静。
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如此灿烂。那将是一种灿烂的完结,亦或是灿烂的新生。婉儿想在那一刻将会是她的血流出来了。于是一片红色的迷蒙。她已经不记得是在哪儿看到过那一片红色的迷蒙了。不知道是在记忆中的哪个角落。那似曾相识的温暖。那漫天飞舞的鲜红的血滴。婉儿便是被这红色哺育的。然后她长大。婉儿想着。但是她却真的记不起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鲜红而斑驳的景象了。迷蒙的一片血红。那便是她的初始。
在杀戮声中。
婉儿坐在了铜镜前。婉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在镜前了,自从她脸上有了那晦暗的墨迹。她本来是那么美。被那些英俊的皇子们所爱慕着并且追逐着。初次与贤的相遇。那是她生命的至爱。但是转瞬之间,那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和爱情就全被政治毁灭了。婉儿在镜前打量着她自己。她抚摸着那一片早已模糊的晦暗,她始才知道,墨刑并没有使她变得很丑陋。镜中的那个女人还是她。婉儿。只是如今连她的墨迹上都布满了皱纹。她真的老了。还有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全都苍白了的头发。她何苦还要在这艰辛的人世苦苦地挣扎呢?
在杀戮声中。
这是最后一次,婉儿为自己梳头。她记得女皇被送进棺椁之前的那发髻就是她为她梳的。她要她以最美丽的姿态成为永恒。她想她为什么会如此热爱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明明是她的仇人,明明杀了她全家,明明把她和她的母亲送进了那可怕的掖庭。婉儿想是的,她应该恨她,但是她竟然一生也没有这样做。她一生爱她甚于仇恨她。她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再生父母,她觉得能与女皇在一起是她毕生的幸福。婉儿想,世间不会再有任何人会如她般对这个伟大的女皇怀有这么深切的爱同时又怀有那么深刻的恨。她就是这样爱着恨着,爱和恨都到了一种极致,这就是她们之间的那种刻骨铭心的关系。
然而现在梳着这满头白发的女人已经是她了,是她自己。婉儿想,她从小面对生存胆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