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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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些近乎情诗的颂诗。那离愁别绪。那相思之苦。于是太平公主直言不讳地对崔湜说,是婉儿叫你来的吧?她又看到下一步了?她真是爱人爱到底呀,连后事都为你考虑好了。婉儿干吗总是以牺牲自己来保护你们这些男人呢?她这样太委屈自己了吧。不过既然是婉儿的诚意,我就收留你了。但我们的联盟是秘密的,你也用不着总是往我这里跑。告诉婉儿放宽心,局势还没有那么危机,她仿佛惊弓之鸟。真有人要造反吗?
淫靡的生活和吟诗作赋不能代替残酷的政治。婉儿尽管脚踩数只船,取悦于所有权势之人,但是她的算计也不是天衣无缝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一条小河沟中翻了船。
朝廷不能没有一天无太子,于是在神龙革命之后的第二年夏天,李唐的朝臣们在与韦皇后的殊死搏斗后,终于将皇子重俊立为了太子。重俊虽然天性颖悟,但因不是韦后所生便多年来不受重视,加之又无良师指导,结果显的这个儿子便活得浑浑噩噩,不思进取,行事从不遵法度,是那种出身于皇室的典型的纨绔子弟,终日只知道和一群皇室的狐朋狗友以蹴鞠、游乐为戏,且声色犬马、多行不义,所以就常常被一些朝官们上疏谏止。
韦皇后希望李重俊越堕落越好,她甚至每每为这个不是她亲生的太子提供各种堕落的机会。她是一直渴望着做女皇的。
婉儿当然早就看清了韦后的狼子野心。她当然不能容许日后有韦皇后称帝的那一天。于是婉儿找到安乐公主,告诉她可以在显的面前指责重俊的自暴自弃了。婉儿又悄悄地找到了武三思,她要求他不要总是怂恿韦后登基了。不能帮助这个庸俗浅薄的韦皇后。即或是想推举一个与你亲近的能听你调度指挥的人做太子,也该推举那个不谙世事的安乐公主。唯有安乐公主继承了王位,你的儿子才有出头之日。而他们又是如此无知如此不懂政治,你不是正可以躲在他们背后做那个操纵天下的帝王吗?
武三思到底还是相信婉儿的。于是他便也悄悄暗转,倒戈于安乐公主了。从此他们沆瀣一气,恨不能即刻就把太子重俊赶出东宫。
一时间,朝廷中竟真的刮起了一阵请废太子的风潮。于是重俊警醒。于是重俊振奋。他也再不能忍受那个心怀叵测的上官昭容对他的贬抑排斥了。他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女人,无论是在父皇的耳边吹风,还是在他们原本亲爱的兄弟姊妹之间挑拨,他知道就是这个祸水一般的女人,他与她将不共戴天。
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何况已经被挤对到绝路上的李重俊。于是重俊找来了那些平时陪他打马球、陪他嫖娼喝酒的小哥们弟兄们,表示了他决心起兵造反的心意。
于是这些没落家族的子弟们很快聚集了起来,他们以他们些微的能力和正义的招牌也即刻拥有了羽林军三百多骑。他们知道夜长会梦多,于是他们当夜便发兵突袭了武三思的王府。他们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就冲进了梁王府。而重俊的突然发兵,当然是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武三思所想不到的。所以骤然之间面对高头大马上那些英姿勃发的李氏子嗣们,武三思毫无准备。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想应战的方式,就已经被刀砍于重俊的马下,一命呜呼。紧接着他们又斩杀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
于是这些被胜利鼓舞的公子哥们乘胜追击。他们过关斩将首先杀进了肃章门,并将所有的宫门封锁了起来。然后重俊就带着羽林兵士直抵宫内婉儿的官邸。他觉得他所有的不幸都是来自这个女人。所以当他的飞骑一突进肃章门后,他就高声喊叫着索要婉儿,他发誓要把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而此时的婉儿恰好正在显的大殿中与韦后、安乐公主一道陪着圣上博戏。自从听到那遥远的李重俊的吼声,婉儿便立刻知道,她所预感的那一幕终于拉开了。她只是没有想到这叛乱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她也想不到首先发兵的这个人竟会是李重俊。
面对如此的急风暴雨,特别是看到韦后和安乐公主抖得像一片风中的叶子,显的脸上一片绝望,此刻,内心同样充满了恐惧,甚至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婉儿反倒镇定自若了下来。她知道重俊是在索她。她便不再害怕。当获得了死的勇气,婉儿反而急中生智。她顾不得痛悼她从前的情人的。她只是由三思父子的死,推想到重俊是定然不会放过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的。她不知道重俊是不是也会逼他的父亲交出皇位,但是至少,在此刻,她和圣上、和皇后、和安乐公主是站在同一战壕中的,他们全都危在旦夕,他们必得团结起来对付叛军。
在重俊叛军的穷追猛打中,显带上婉儿和他的妻女们匆匆登上了玄武门,以避兵锋。在玄武门城楼上,显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挺起了他的胸膛,庇护了他身后的那些女人们,显示了一代君王的临危不惧。他首先派右羽林军大将刘景仁速调两千羽林兵士,屯于太极殿前,闭门自守。当叛军来到宣武门了,他便依照婉儿情急之中不顾尊卑的指令,向门下的叛军高声喊道:你们都是朕的卫兵,为何要胁从叛逆来讨伐朕?如果你们能立刻归顺朕,杀死那些叛军的首领,朕不仅不会追究你们,还要赏赐你们荣华富贵……
重俊发兵所要讨伐的,也毕竟不是他的父皇。他要杀的,只是那些羞辱他欺侮他的仇人。他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该弑君了。
然而就在重俊犹豫的片刻,那些终于不敢背叛“朕”的羽林兵士们突然纷纷倒戈。当孤军奋战的李重俊见大势已去,便只好带领那所剩不多的百余骑兵从肃章门杀出了一条血路,落荒而逃。
一场虚惊之后,三个被显保护过的女人也跟随他一道回到了显的寝殿。她们厮守在一起,一夜未眠,焦虑地等着追兵捉拿重俊的消息。她们很怕不能缉拿到逆子的首级。她们知道只要重俊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她们就再也逃不掉杀戮之难了。
女人们哀哀地哭着。只有一切平静了下来,她们才能回头去想刚刚发生过的那场灾难。在哭声骂声和唉声叹气中,只有婉儿远远地坐在一边,满脸的冷漠和麻木。婉儿清楚地知道,她不是死于这场叛乱,就将死于另一场叛乱。总之她已经朝不保夕。她只能平静等待着那个她早已看到的终局。
婉儿就那样冷漠地坐在那里。听圣上的长叹和皇后母女那绝望的哭喊。婉儿想他们至少还可以相依为命,而她已孑然一身,世间已没什么她可以留恋的了。她唯一的亲人母亲郑氏已经仙逝。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她心中的难舍,婉儿想也就是那个住在宫城之外对这里的事变可能一无所知的崔湜。而她已经将他托付给了能保护他的太平公主,所以她就是死也无憾了。上天如果要她死,她就陪着武三思一道去做鬼。他们说不定在地狱之中,还能燃烧出一团恶的火焰。所以她对武三思的死,说不上悲伤也说不上淡然。她只觉得那是个必然就像她迟早要死去也是个必然一样。她想以她的品性,死去后恐怕也只有和武三思那样的人长相守了。她不配和她真心爱的那些男人在一起,不能和章怀太子李贤在一起,那只能是她下辈子的修炼了。但是如若老天留下她呢?婉儿想,那就说明她和崔湜的缘分还没有尽。那么她就活着,和她深爱的男人尽欢。远离这皇室的祸端,远离朝廷的残暴。永远不再回来。哪怕长眠于荒郊野岭。
清晨,丢盔弃甲的李重俊逃至长安与终南山之间鄂西的山林中。他的兵马一路散失,来到这荒林中的时候已所剩无几。重俊本来想由此逃往突厥。但毕竟从午夜就开始的叛乱已经使他们人困马乏。重俊便只得在这密林的深处停了下来,他躺在了草丛中。他想稍作休息就立刻前进,但转瞬之间,他的头颅就被跟随他的士卒砍了下来。
而在太子重俊兵败被杀的当日,中宗李显便携皇后亲临梁王府为他的爱卿武三思吊唁。
人们列着队来瞻仰当朝大宰相的遗容。他们做出很严肃很沉痛的样子,其实在他们心中所涌动的是一重庆幸。他们觉得反正重俊也不是个合格的太子,用他来交换一个误国毁国的大奸臣的生命实在是两全其美。
大概是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感觉到了人们的幸灾乐祸。于是她们愤怒、疯狂,以至于逼迫圣上敕许,从太庙取来李重俊的首级祭于武三思父子的灵柩之前,俄尔,又悬于朝堂示众,直至腐烂,被鸟鹊叼啄,朝野上下,竟无一人敢去为重俊收尸。但是她们却还不满足。在她们的强烈逼迫下,中宗迫不得已,终于向天下宣告废朝五日以祭悼武爱卿。并追赠武司空为武太尉,追封已被婉儿以退为进降为郡王的武三思为梁王,谥日宣。
至此,中宗李显已经不知道他所做的都是些什么了。他只是盲目地听从着韦后母女的指挥。当然这样也算为他的妻子女儿伸了冤,昭了雪。但是他又将自己儿子的头悬于朝堂之上示众的现实,从此便让他寝食不安。无论如何,这一次又是通过他自己的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他已经枉为人父,他甚至都不是人,全然灭绝了人性。是女人把他逼到这罪恶的绝境的,所以他从此恨这些女人,也恨这个冷酷残暴的宫廷和朝廷。
在废朝五日的长长的寂寞中,显把自己关在他的寝宫中谁也不见。其实他此刻还是想见一个人的,那就是婉儿。但是侍从说,昭容娘娘当天就回她宫外的宅邸去了。她说她病了。她的头在剧烈地疼。中宗知道那是婉儿不愿见他。婉儿已经两度目睹了他是怎样杀儿子。但这一次在某种意义上他也是为了保护婉儿。他怎么能把婉儿交给重俊去屠戮呢?不,他宁可用儿子的头去交换婉儿的生命,那是他的誓言,他答应过婉儿也答应过自己,要好好地保护婉儿。今生今世。
中宗本来很想拖着他疲惫的身与心去探望婉儿。但无奈举国哀悼梁宣公的时候,那个疯子一般的韦皇后紧紧地看守着他,于是他便打消了去看婉儿的念头。他不仅仅是打消了去看婉儿的念头,而且打消了人生一切积极的念头。他想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傀儡,一个女人的傀儡,他的生死冤家韦皇后的傀儡。显于是想,不就是要王朝要天下吗?那么就拿去吧。朕给你们。连朕的这顶皇冠,连“朕”的这称呼,统统拿去吧,朕都给你们。
唯一没有前去为武三思哀悼的,是婉儿。
婉儿真的病了。她知道了她已危在旦夕。当婉儿得知圣上要见她,她还是拖着病弱之躯,来到了显的床榻前。显拉住了婉儿的手。还没开口,他们便已经热泪纵横。中宗拉着婉儿的手。他问她,你的两鬓怎么一下子全白了?朕可能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你了。婉儿流着眼泪说,不是陛下没看过,而是重俊发兵的那一夜,奴婢的头发就突然全白了。如此,婉儿始知忧惧,始知奴婢的命数已尽,不会有多久了。只是奴婢预感到,重俊起兵不过是一个前奏,真正的兵变还没正式开始呢。这是迟早的。是最终逃不掉的。而我们已经老了。我们已无招架之力,只能承受,只能听之任之。
婉儿在举国哀悼武三思的那段日子里真的病了。婉儿在病着的时候,在她依然活在人世间的时候,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崔湜了。
然而令婉儿伤心的是,一连几天过去,崔湜却从不曾来探望过她。躺在病榻上的婉儿辗转反侧。她不知道崔湜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终于,废朝的五日过去。无论婉儿怎样思念,崔湜终是没有来。
如此,婉儿才意识到了人情的冷暖。但是婉儿不怨恨崔湜。她想那是她自己的问题,怎么能迁怒于别人呢?何况她已经死之将至。当她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死亡,她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婉儿平静异常。她不再对任何人和任何事抱有奢望。到了很深的夜晚。终于有人来叩响婉儿的大门,在这半夜三更来探望她的竟是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开门见山,她一上来就说是我让他避避风头的。你不是要我保护他吗?他如果为你而遭到株连,你觉得值得吗?他是个可以有大作为的男人。在未来的争斗中,他是个可以派上大用场的人。
好了,把他拿去吧。你要好好待他。他是这世间唯一给了我精神之爱的男人。我是那么爱他,看重他。只是这一切结束得太快了。不过我无悔无怨。今后,我不会再要他到我这里来了。
就是那么简单。在和太平公主的几句你言我语中,婉儿就中断了她和崔湜的那段深入灵魂而又深入骨髓的至爱。
婉儿这才知道她是真的不能够拥有那种所谓真诚的爱情。她的任何爱情都是被镶嵌在变幻的政治风云中的。她将永远被政治所左右。
婉儿当然知道失去心爱的人是怎样的一种悲苦。但是此时婉儿的心已经遥远,她甚至自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