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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西域往事-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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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都的脸上清晰地写着。他更加频繁而虔诚地诵经,热衷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乃玛孜。他每天起得很早,对安拉祈祷的时间远远超过陪同女人的时间。所以,他已不知不觉在人们心中成了安拉的使者。 
这正是博罗尼都过去几十年里朝思暮想的东西。如今他得到了,自然有种满足感。他成为一只吃饱了肚子的蟑螂,没有作恶的意思,起码看上去是这样。 
当霍集占第一眼在油灯下见到哥哥时,顿时心头好像受到重重的一击。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需要仰视博罗尼都和卓了。这让他几乎没有勇气提出那个雄心勃勃的方案。但是,最后霍集占还是说了,他深知现在要在南疆做成每一件事,没有博罗尼都的参与简直就无从谈起。 
博罗尼都最初的反应让霍集占比较失望。他说:“清朝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恩将仇报。要造反你造吧,我是不想跟清朝军队开战。”霍集占一听就笑了,说:“你现在成了清朝的一条狗。你不希望恩将仇报,好,我成全你。你是奉清朝皇帝的钦命,到阿克苏招服维吾尔人的。现在你都做到了,清朝是不是应该封你个什么呢?” 
“我啥都有,不要清朝封我什么。”博罗尼都和卓说。 
霍集占说:“你真是个不靠谱的家伙。你以为你啥都有,你有啥嘛?你就快啥都没有了!告诉你吧,阿睦尔撒纳比你功劳大吧?人家是清朝军队的堂堂副将啊!怎么样呢?连一个卫拉特四部总汗的位子都得不到。现在,清朝正要大举出兵,拿他的人头呢。我看你呀,一准也是水中捞月!” 
博罗尼都说:“我跟他不一样。阿睦尔撒纳没有队伍,连个穆斯林也不是。他的本钱输光了!可我呢,我在南疆一呼百应,穆斯林何止几万人马。我说啥就是啥,我怕谁呀。” 
霍集占一拍手:“就是嘛!可要是你不抵抗清朝,你就肯定跟阿睦尔撒纳的下场一模一样。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把清朝的将军班第和鄂容安杀了,清朝军队也在到处找我呢。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亲手把我交给清朝,要么跟我一起抵抗清朝,我保证你立马当上名副其实的南疆王……” 
这句话霍集占长久憋在心头,今天终于痛痛快快说出来。博罗尼都虽然有些惊讶,但并不感到意外。的确,“南疆王”这个头衔太有吸引力了!回到南疆恢复和卓身份前,他从来不敢去想。现在,他觉得这顶桂冠对于自己,可能已是踮一踮脚就能够得着的一只苹果。 
大小和卓的力量来自安拉,因为只有当你成为安拉的使者,才可以在南疆唤起民众的执著。同时,他们是“白山派”,总是刻意申明“白山派”伊斯兰教的立场。在南疆,谁都知道库车、拜城和阿克苏三城的阿奇木伯克鄂对,有着“黑山派”穆斯林的身份,对方有着很深的矛盾。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2)   
当然,在后来的较量中,当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站在清军的阵营里与大小和卓对峙叫板时,那些被博罗尼都与霍集占刻意涂抹的宗教色彩,已并不特别重要了。 
霍集占清楚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宗教只是他手中的一张王牌,而博罗尼都就是持牌者。在霍集占看来持牌者与王牌本身的差别就在于,他可以成为千百万穆斯林心目中的一盏明灯——这就是他愿意轻轻送给哥哥那顶桂冠的真实用意。事实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博罗尼都被击倒了! 
“那……咱们起码得问一问……伯克们、阿訇们……”博罗尼都说话有点不太利索。 
霍集占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把喀什噶尔、叶尔羌、和阗、莎车、乌什、阿克苏、拜城、库车等南疆各城几乎所有的伯克、阿訇,都问了个遍,而后又将那些没有把握的人集中到阿克苏,让博罗尼都和卓亲自发问。 
博罗尼都和卓这天依然戴着白帽子,并且蓄意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诵经,之后对大家说:“穆斯林兄弟们,愿真主赐福给我们,让我们永远在一起,成为南疆真正的主人……我们不接受清朝的统治,我们有穆斯林大家庭。今天邀请大家相聚,就是想诚恳地问问大家,我们怎么跟清朝对阵……” 
这时候,霍集占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博罗尼都。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刀子,“今天,大家都把话说痛快点,是听从安拉的吩咐,还是跟着清朝军队走,好赖有个明白意思。否则日后南疆的事情,大家都不好办……”他伸出一根指头,在刀刃上精细地擦拭着、弹拨着。 
“和卓大人,这还有啥好说的。大伙儿都听你们的;你们咋说,咱就咋做!”有人按照事先的指使,开始进行引领性的发言。 
霍集占高高地挑着脑袋,哈哈笑着,很高兴。 
人们盯着霍集占手里把玩着的那把刀,略有不太赞同的人,也把那些车轱辘似的说辞,表达得模糊不清,让人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霍集占得意地笑着,说:“啊,你们看看,咱穆斯林兄弟,说话多和气啊!哈哈,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看来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啊!” 
这时,在屋子的角落里,突然有一个人平静地说:“谁说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啊,我就不赞同跟清朝军队对抗!”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望去,一下子把目光都集中到说话人的脸上。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于是全场小声地议论开了,顿时如同一锅烧开的滚水。 
霍集占略微怔了一下,起身跨到鄂对面前,凶悍而充满敌意地在达吾提的祖先鄂对身上打量了一遍,然后眯缝着双眼问道:“鄂对伯克,你该不是清朝派来的密探吧?” 
鄂对也不示弱,挺腰站起来,哼了一声,说:“霍集占,你别阴阳怪气的。咱们谁不知道谁啊!不要倚仗着白山派的支持,就冲昏了头脑。我奉劝你们一句,不要拿家乡父老的性命开玩笑。那绝对是一条死亡的道路!你们不自量力,可最终失败了,吃亏的是谁?是南疆的乡亲!你们听着,只要有我鄂对在,就绝不允许你们的阴谋得逞!” 
“鄂对伯克说得对!”说话的是大小和卓的同族长辈额色伊,他说,“咱们为啥要和清朝作对?清军是国家的队伍。跟国家的队伍对抗,不会有啥好下场!你们这样弄下去,是会给维吾尔人带来灭顶之灾的!” 
霍集占再也憋不住了,他怒火冲天地站起来,待要嚎叫说话,被博罗尼都压住了。博罗尼都低头想了想,说:“额色伊长辈和鄂对兄弟的话,我都能理解。南疆各城差不多全是咱维吾尔族的骨肉同胞,咱比清朝更懂得关怀他们。正是这样,我们才不能让清朝人来统治,咱们自己来当这个汗不好吗?咱们的老祖宗不就是这样吗……” 
“博罗尼都和卓的话我一点都不明白,”说话的是喀什噶尔伯克噶岱默特。他一直在静观事态的发展,这时终于克制不住,站了起来。他逼视着博罗尼都,声音平静有力,“西域自古以来就和中原是一体。远在汉朝,皇帝就在这里建立了都护府,把我们视为同胞兄弟,辅助边疆发展、抵御外敌入侵。中原地域广阔、人力强大,西域作为边疆,必和中原连接一体才能强大和安全。内地水草肥美,人杰地灵,物产数不胜数。千百年来,中原的好东西、好人才流入西域的已无法计算;南疆的物产艺术也远播中原。诸位想一想,历史上在我们南疆为非作歹、制造流血的事情,哪一件不是西边的小国和北边的强国干的?如果没有中原王朝帮助和支持,我们会永远受人凌辱的。你博罗尼都统治南疆,这个权力也是清朝皇帝交给你的。你不思图报反而要背信弃义,这是个啥道理啊?再说,你敢保证由你来统治南疆,乡亲们就能有好日子过吗?我看未必。你们啥也不懂,就知道吃喝玩乐,自己享受。马上沙俄就要来了!你就准备着常年累月地跟人家打仗吧……”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3)   
霍集占早已听不下去了,气乎乎地打断噶岱默特:“你、你、你从头到尾替清朝人说话。你这个胆小鬼,清朝皇帝给了你啥好处!” 
色提巴尔第伯克站起来说:“要说清朝的皇帝给好处,这个屋子里除了你们兄弟俩,谁还得过皇帝给的好处?可你们怎样,还不是照样背叛清朝吗!” 
“拉倒吧!清朝兵多将广,咱们和他们对抗,那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咱们千万不要拿乡亲们的性命开玩笑啊……”许多人在小声地附和。 
额色伊站起来,指着博罗尼都和霍集占愤怒地吼道:“我的话你们可以不听,我的儿子我可管得了!”他三两步冲上来,拉住自己的两个儿子图尔都和玛木特,说:“走,咱们回家!” 
额色伊的态度让达吾提的祖先鄂对,心头突然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这种人间温暖可以穿透林立的精神壁垒,拉近人与人之间伦理上的距离。此后很多年,鄂对一直对额色伊保持着诚挚的尊敬,与他的两个儿子图尔都和玛木特也始终存在着温馨的友情。彼此之间所谓“白山派”与“黑山派”的歧见,不知不觉消失得了无踪迹。 
他们是真正获得心灵自由的人。 
霍集占被额色伊激怒了!他一跳三尺高,大声叫骂起肮脏的粗话。 
博罗尼都再次拦住了弟弟,心平气和地对大家说:“各位可以不赞同我们,可以!那就走你们自己的阳关大道。可是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像只有你们在关心南疆的乡亲,我们兄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害乡亲们受苦。嘿嘿,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各位……” 
已经有一些人开始离开会场,鄂对伯克头也不回地破门而出,向自己的坐骑走去。许多人一看鄂对伯克走了,也都纷纷离开会场,拉上自己的马准备回家。他们中有的人失望,有的人庆幸,有的人失去了主张。 
就在南疆伯克、阿訇们不欢而散的时候,另一个作困兽之斗的阿睦尔撒纳,又重新回到了哈萨克。他后来在中玉兹阿布赉苏丹那里躲了下来,一藏又是半年。沙俄以为机会又来了,立马打起小算盘:七月份赶忙派人跟阿睦尔撒纳秘密联系,邀请他去奥伦堡。但是沙俄又缺了个心眼,他们没想到天天盯着阿睦尔撒纳的阿布赉,竟是清朝专门派去监视阿睦尔撒纳的线人。 
转眼又是一年一度的穆斯林斋月了,萨司克湖畔的无数淡黄色和淡紫色的小花,勾起阿睦尔撒纳心中无限求生的欲望。离开遥远的故地,他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丧家之犬。在他的苦苦哀求下,阿布赉赶了几百里地,跑到清军大营为他求情,希望清军能够让他回来,免他一死。 
永常将军把脸一黑,说:“随便哪个都可以原谅,可以免死,阿睦尔撒纳不能够原谅,不能够免死。将军班第、都统吕西坤、副都统鄂容安,还有我大清士卒不下千人,都死在阿睦尔撒纳的手下。要是阿睦尔撒纳这样的人还不死,老天爷也不会同意的。啥也不用说了,你只问我手中的这把快刀答不答应!” 
哈萨克毕竟不是永久的居所,丧家之犬实在不好当。阿睦尔撒纳只好又偷偷钻到新疆过冬。可是,还没有等到春夏来临,这个亡命之徒居然又窜到了伊犁,明目张胆地拉队伍、结朋党,再一次紧锣密鼓地开始组织暴乱。 
消息传到南疆,霍集占像是喝了烧酒一样,成天心里醉醺醺的。这股邪乎劲儿给他那个优柔寡断的哥哥博罗尼都带来了一阵一阵的冲动,再加上成百上千的穆斯林推波助澜,博罗尼都心底更踏实了,仿佛“南疆王”这顶桂冠,即日就可以稳稳当当地扣到他的头上。 
这种情况下,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站出来作对,在大小和卓看来简直就是不识时务。可这个“不识时务”的声音毕竟来自三城阿奇木伯克,霍集占骄纵地认为:那是绝对不允许的。鄂对伯克离开大小和卓的会场,什么也顾不上多想,打马直奔库车老家。他在马背上仔细回想刚才会上的情形,越发预感到一些不祥的兆头,于是快马加鞭,要急着赶回家安顿一下妻小,以备不测。当鄂对的快马离开阿克苏城大约十几里地时,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色提巴尔第、阿什默特和噶岱默特几位伯克朋友。鄂对勒住马缰,放慢了脚步。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4)   
老朋友们个个赶得气喘吁吁,抱怨鄂对走的时候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几匹马走在一处,随着鄂对往库车方向走去。大家都心事重重,一路默默无言,不知不觉来到塔里木河畔。 
秋天的塔里木河,温柔而又沉静。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弯弯曲曲的河流,静静穿行在金黄色的胡杨林里,深棕色的马群和白色的羊群点点滴滴,悠然装点着河边的草地。远处的雪峰轻拢着淡淡的白云,映进了河湾的水底。微风过去,水面上起了细密的皱褶,把人心的丝丝不甘与无奈,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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