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桓(全)-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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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就继续努力工作吧。不过,千万不要累坏了身体!”
刘裕对穆之说着,于是一边让下人请王谧前往正厅,自己则缓步向正厅的方向走去。
“王谧……王谧。”
念着这个名字,刘裕心里泛起了一阵特殊的感触。他和这位王司徒,在十年前就曾有过一段奇妙的因缘。
走在池塘边的青石路上,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
那时候,刘裕还是京口的一个小混混而已。有一天因为赌樗蒲欠下了三万钱的巨资,被京口大族刁逵的家奴绑在马桩上鞭打。
凑巧的是,当天王谧正好经过了那条街道,见到刘裕虽被痛打羞辱,却面不改色,而且又长了一副高大豪迈的相貌,于是劝开了施暴的家奴,在马桩前与刘裕作了一番交谈。
这一谈下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王谧为对方的谈吐和思想大为折服,惊喜之余,就为刘裕偿还了赌债,并写下一封荐书,推荐他前往北府成为军官。后来刘裕得以崭露头角,在战乱中崛起,不能不感激王谧最初的这份大恩大德。
——一晃已经十年了,当年的小混混,终于变成了打倒楚帝,复兴晋室的大人物。想起来,也真是人生如梦啊!
在无限的感慨中,刘裕迈进了正厅的大门。
“啊,将军来了!”
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士人连忙起身迎接,样子甚至可以称得上有几分卑谦。
他就是江左第一名门王氏的嫡系后人王谧,仪容端庄,谈吐文雅。不过,再得体的风度也无法掩饰内心的紧张和羞愧。
身为东晋几大支柱的门阀士族们,在桓玄篡位时却没有一个人以死相争,为晋室尽节,反而纷纷向新主人讨好邀宠。王谧本人,就曾亲手从晋天子的身上解下玺绶,恭恭敬敬地交给桓玄。在楚朝中,他又是地位接近于百官之长的司徒。原本以为天下就此归属桓氏,想不到几十名身份微贱的寒人和武将奋起一击,居然把不可一世的桓氏打得落荒而逃。对此,几乎所有的士族都羞不能当,不敢抬头见人。
“王司徒,自从十年前一别,裕一直对公念念不忘啊。”
王谧不敢回应对方的亲昵,低着头说:“将军请不要再称下官为‘司徒’了,这是桓氏伪朝的官衔。如今天子反正,自然应当取缔。下官这次前来,就是与百官商定推举将军为扬州刺史,总领国政的。”
“裕名望微浅,怎能当此大任。”
刘裕坚决推辞:
“司徒是名公之后,德高望重,正当为王室尽心尽力。总领朝政的重任,应当由司徒一手担起才是。”
“这……”
王谧面露难色,还想劝说,刘裕斩钉截铁地说:“其他的事,裕一定从命。但这件事,万万不能答应。”
“……好吧。”
王谧只好又提出与百官商定的第二方案,即仍由王谧担任侍中、司徒、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而由刘裕为使持节,都督扬、徐、兖、豫、青、冀、幽、并八州军事、徐州刺史;由刘毅为青州刺史;何无忌为琅琊内史;孟昶为丹阳尹。刘裕这才应允,王谧便就此告辞。对于十年前的旧事,他绝口不提。
望着恩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刘裕缓步走到厅前的花树下,不由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一阵微风吹过,阶下落花如雪乱。一种淡淡的感伤和惆怅自然而然地掠上心头。
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岁月的脚步和时代的洪流。个人的情感,在这巨大的潮流中犹如轻飘飘的一叶小舟,转瞬就消失于水面。往日的悲喜情怀,恐怕今生是永远无法再追回了。而他刘裕,也只有在这新的时代中忘掉原来的自我,努力扮演起历史赋予的,全新的伟大角色了。
第十六回 逃亡的楚帝
黑漆漆的夜晚,下起了大雨。
在长江上的一艘木船的船舱里,点着微弱的烛光,照见几个死气沉沉的人影。
舱内泛滥着湿木头的腐味和人身上的酸臭味,雨点密密麻麻地打击着头顶的甲板,发出擂鼓般急促响亮的声音。
桓玄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形容枯槁。
自从乘船离开石头城之后,他就一直呆呆地坐在这里,沉浸于悲痛当中,只是偶尔喝几口水,粒米未进。
在下人多次的劝说下,他终于拿起了饭碗。然而,由于逃亡仓促,就连米饭都没有,只有粗糙的麦饭,勉强吃了几口,就已无法下咽。
“爹,你不舒服吗?”
六岁的桓升跳到他膝盖上,轻轻抚摸着父亲的胸口。
“呜……”
桓玄感到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似的,全身战栗着,忍不住放声号啕大哭了起来,下人谁也不敢走近,都畏缩地站在船舱一角,同情地注视着主人。
从石头城出发后,桓玄和百余名近卫乘三条船最先出发;殷仲文带着一些官员和珠宝书画在第二批;第三批则是桓谦、卞范之、何澹之的大批败军。
虽然从建康逃出,但这群逃亡者实在前途未卜。据倒桓军的宣传,前方的江州刺史郭昶之已经在寻阳恭奉晋帝反正。如果这是真的,那桓玄一干人的确是走投无路了。
——苍天啊,为什么会如此!
桓玄不断在心里泣血悲号,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顺利通过寻阳,回到荆州治所江陵。
——只要回到西州,就等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百万西州士民都对桓氏有深厚的感情。在江陵重树大旗,必定能以风雷之势卷土重来。
这个念头,已经成了桓玄在这些黑暗的日子里仅存的一线光明。
到达寻阳,是在三月十日。
——郭昶之会怎么样呢?
楚帝和他的随从们都惴惴不安。然而,刚一下船,他们就受到了远远超出想象的热烈欢迎,使得桓玄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际遇。
“反贼作乱京邑,使皇上含恨暂却,这也是臣下的深深耻辱。请陛下放心,臣等一定竭心尽力,助陛下扫除蟊贼草寇,重光大楚!”
郭昶之跪在港口的土地上,恭恭敬敬地说。
“卿……真是忠心耿耿!”
桓玄差点掉下泪来。
随后,他和从人们立刻移驾刺史府,昶之则出居其他官员的府邸。
从下船开始,直到住进府中,桓玄都好像脚踏棉花一样有一种空虚茫然的感觉,直到扔掉汗臭的衣袍,把疲惫的身体浸入热腾腾的洗澡水中之后,他胸中的喜悦才一下子完全爆发了出来,笼罩了整个身心。
他忍不住在浴池中放声大笑,唱起歌来。
洗完澡,又洒上香露,由使女为他梳好油光发亮的头发,穿戴上合体华美的衣冠,顿时神轻气爽。几天前那副颓废悲哀、又臭又脏的臭皮囊好像瞬间就被抛得远远的,脱胎换骨成了一位从头到脚都洋溢着自信的年轻君王。
随着身体的改变,桓玄的心情也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原本,他一直在自怨自艾,悔恨不该轻信刘裕,对倒桓党过于轻敌。但在此时,这种悲叹却转变成了另一种有力的愤怒。
这种愤怒,与其说是针对敌人的,毋宁说更多的是在怨恨己方臣下和武将的无能和愚蠢。
——如果按朕最初拟定的战术,不战而老反贼之师,必能大功告成。全是这群不中用又好逞能的文武官员,才使时局落到今日的地步!
他想着想着,真想把所有的臣下都叫来训斥一顿。然而——
“且慢!”
他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了所谓的“起居注”。
“起居注”这种东西,原本是由皇帝身边的女官或男性侍从秉笔的一种史书,专门纪录皇帝的言行举止和国家的大事。也相当于是国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要是光骂他们一顿,那也没多大意思。如果能把这段时间讨贼战役的真相纪诸于史书,便可让日后的天下人皆知谁当负起败战的责任。
桓玄不放心由史官来写,他自己本来就以文笔优美出名,于是下定决心由自己亲自笔录,撰写《起居注》。
三月十四日,桓玄与从人们休整完毕,后继两批船队也陆续赶到,寻阳城中一时人声鼎沸,挤满了上万兵马和官员侍从。
“出发,回江陵去!”
桓玄再度登船,往荆州治所江陵出发,同船也挟持了原本被流放寻阳的晋帝司马德宗及晋室后妃,以防被倒桓军所利用。
为迎击倒桓军的追兵,他在寻阳一带留下了大部分的京师退却部队,合并起当地的郡县军,约有万人左右。分别由龙骧将军何澹之、前将军郭铨、江州刺史郭昶之等指挥,列阵于长江要冲之地湓口,布下了坚实的防线。
这一天,天气十分晴朗,船队启程之后,卞范之乘着一艘小艇,登上主舰向桓玄询问日后的军机决策。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桓玄坐船上的侍从丁仙期却表情严肃地拒绝了他的求见。
“为什么呢?这可是关系今后战事的重要报告啊!”
范之大惑不解。
“陛下有要事处理,不见任何人,也不听任何报告。”
“那么,究竟是什么要事呢?”
“《起居注》。”
“《起居注》?”
“不错,陛下打算用旅途的这段时间,亲笔完成《起居注》的撰写。”
“什么!”
范之不可思议地叫出声来,目瞪口呆,怔怔地站住了。
——军情紧急,陛下却把所有精力都用来干这种无聊的事吗?
一阵窒息般的压抑感笼罩了他的整个身心,范之比离开京师时更加绝望灰心了。
到达江陵之后,桓玄御笔撰写的《起居注》终于正式完工。文中对自己的战略战术充满了溢美之辞,认为尽善尽美,皆因为下臣不力,才致使讨贼失败。随后,又令下人誊抄全文数百份,飞骑发送各地,明示败战的责任应当由谁来承担。
通过这段时间的写作,桓玄终于从悲观中解脱了出来,重新焕发出了足够的自信。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天下人对他最后的信心。
第十七回 倒桓军西进
在桓玄西上江陵的这十来天时间里,倒桓党在东面的势力也迅速扩张高涨,呈现出一派蓬勃向上的壮丽景象。
首先,在豫州方面:原本诸葛长民负责的历阳起义,由于错过了预定的日期,被豫州刺史刁逵(刁弘之父)破坏,并将长民用槛车送往建康。然而,当槛车刚到长江边的当利浦时,义军进据京师,桓玄仓皇西走的消息已经传来,押送长民的兵士们群情汹涌,当即打破囚车,放出长民,与其一同向历阳进攻。刁逵无心恋战,想弃城逃走,却被部下扣押,将刁氏一族尽数送往京师。
自从刁逵祖父刁协以来,刁氏就是晋国的名门望族,族人大多出任显要职务。隆安年间,刁逵出领广州刺史、兄长刁畅出任始兴相、次子刁弘出领冀州刺史。全都不拘名节操守,利用职权大肆敛财,侵吞田地万顷之多,庄园奴婢数以千计;同时,又封锁山林湖泊,不让百姓渔猎樵采,民众恨之入骨,称为“京口之蠹”。
对于刘裕来说,刁逵同样是个人的怨敌。在贫寒时,他曾欠下刁氏的赌债三万钱,因此而遭到鞭打和羞辱。在他内心深处,这也许正是激励他奋发图强,立志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外界刺激之一。这次机会,不但可偿多年的仇怨,又得以诛灭国贼和民贼,于是便以最严厉的手段对刁氏予以族灭。
“所有刁家的仓库、房间一律开放,任凭百姓取用器物,只要双手能搬得动,拿得走多少就拿多少!”
这条命令,对于饥寒交迫的京口百姓犹如天降福音,数以万计的民众排着长队前去搬运财物。虽然如此,仍然用了超过一天以上的工夫才倾尽了刁氏的积蓄。
“百姓称力而取之,弥日不尽。时天下饥弊,编户赖之以济焉。”
看到这段记载,可以想象出当时庶民百姓的心情是如何的喜悦和振奋啊!
对于其他的门阀士族来说,刁氏的惨灭无疑令他们产生兔死狐悲的怜悯和哀叹。不过,借助此一事件,倒桓党却获取了千倍、万倍于士族的贫寒民众的广泛支持。
在这十天左右的时间里,刘穆之新的施政风格也大获成功,在刘裕等领导人物的以身作则下,百官无不肃然奉职,一下子就扭转了几十年来虚浮空洞、追求享乐的官场积弊。政治面貌大为改观。
由于天子正被桓玄所挟持,此时京师内呈现出最高层权力代表的真空。桓玄篡位之后,晋朝宗室诸王不是被杀、逃亡,就是被放逐往边鄙之地。只有一位武陵王司马遵,因为离京途中遇上风浪,无法通行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