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记忆-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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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地上的如梦年华:黑白记忆 作者:肖复兴
这是一本回忆录式的长篇纪实文学,作者在2004年8月重返北大荒 ,时隔22年后再重新踏上那片黑土地,面对曾留有自己青春痕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面对现在依然生活在那里的老农和老知青,面对那些永远留在那里的知青亡魂,作者的心灵再次受到冲击和震撼,感情的闸门再次被冲开,于是开始了一次追忆如梦年华的青春之旅。它既是作者的青春回忆录,也是一代人残酷的命运史,更是一段共和国颠簸的断代史。
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
序言
《黑白记忆》自序
之所以要写这么一本书,是因为在阔别22年后,我又重返北大荒。筹划这次重返北大荒,我们已经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对于一代知青,北大荒是无法回避的一个特殊的字眼,它几乎成为了一代人宿命般的象征或隐喻,不可能如吃鱼吐刺一样,把它从自己的生命和历史中剔除干净。当年54万知青浩浩荡荡地开进北大荒,如今绝大多数已经返城。当青春消逝得越来越远的时候,重返北大荒,便成为了不仅是我们,而且是越来越多知青的一个梦。
去年7月最后一天的晚上,当我来到北京站的钟楼下面等候朋友们,重新踏上北上的列车,开始这次重返北大荒之旅的生活,激动的心里,弥漫着更多的是重逢的想像和怀旧的情绪,并没有一种明确的思想,让自己意识到,这并不是一次平常的旅行,更不是一次夕阳红的豪华旅游,这是一次追忆似水年华,你踏进的将是对自己逝去的甚至有些被遗忘的青春重新唤醒和追回的旅程。
每一代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青春,当青春远逝的时候,能够重新走回青春、触动青春,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真正重新走回和触动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真实的青春,需要毫不遮掩的回忆和审视,而这是需要勇气的。我们的回忆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容易成为一把筛子,筛掉一些现在不愿意再看到的,或筛掉一些被时光遗忘掉的,而这一切可能恰恰是最需要我们垂下头来审视的地方。当我越来越走进北大荒的这片土地,越来越多地接触到当年的老乡和老知青,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内心和青春的内核的时候,我发现,记忆原来是这样的沉重。记忆可以是和过去相会的一种形式,记忆也可以是面对今日思索的一粒种子。
记忆是有选择性的,记忆在证明着你自己的历史身份的同时,无形中泄露你的立场、情感和内心的一些秘密。此次重返北大荒,我面对的并不仅仅是一次怀旧老片子的温馨再现,而是自己残酷的青春,是一代人跌宕的命运,是一段共和国颠簸的断代史。同样的青春,知青一代衔接着上下两代截然不同的历史断层,其承上启下和前后对比的作用,使得这一代是那么的特殊而绝无仅有。我们无权遗忘这样的历史,轻易地将自己当年手中捧着的红宝书,变换为今日卡拉OK的麦克,在自恋和自虐中自我吟唱。
我在想,应该为这次重返北大荒写一些什么东西。把我看到的,想到的,把我自己的心境,我自己的情感,我自己的回忆,我自己的羞愧,我自己的内省,写一些什么才好,就像普鲁斯特说的,让那些一直存活在过去的实际时间,化为自己的心理时间,才算是找回了我们自己。
在写作这本书之前,我在读法国哲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的《论集体记忆》和美国作家保罗·奥斯特的回忆录《孤独及其所创造的》这样两本书。完全是无意的巧合,这两本书都是有关记忆的。
奥斯特说记忆是种意象,“根深蒂固,插在记忆的泥泞之中,既没有被隐埋,也并非可以完全被唤回。每个意象本身都是一种短暂的复活”。他特别讲了记忆需要被唤回,哪怕这种唤回并不完全,只是一次短暂的复活。
哈布瓦赫同样也论述了这样的意思,只是他没有用“唤回”这样的字眼,而是选择了“恢复”这样的词汇。哈布瓦赫说:“如何定位记忆?我们的回答是:借助于我们总是记挂于心的标志。审视自己,考虑他人,将自己定位在社会框架之中,这对于恢复记忆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无论是唤回,还是恢复,也许,只是我们中文翻译的不同,在法文中,是一个意思吧?他们相同的意思是,记忆存在逝去的岁月那里,不是容易被我们遗忘,就是处于沉睡状态,如果不是经过我们有意识的去唤回它们、恢复它们,它们就会永远沉睡在那里,被我们自己更被时间所遗忘。在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年代里,回避记忆,抹掉记忆,热衷于失去记忆,已经是司空见惯。人们更容易将目光投向充满诱惑的眼皮底下和前方,唤回或恢复记忆,不那么容易,那是一种能力。习惯忘却,没有记忆能力的民族,便容易得过且过,暖风熏得游人醉,沉醉在现实的灯红酒绿中狂欢。
在读这两本书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应该写我的这本书。关于北大荒那片黑土地上纷飞着雪花一样的那些黑白记忆,并没有被我唤回或恢复。
我已经从北大荒回来好几个月了。
从北大荒回到了北京,我也没有想好怎样写,才能够释放自己这样纷乱如云的思绪。回来之后那一两个月的时间里,一种晕船一样的感觉始终缠绕着我,虽然,脚已经上了岸,心还颠簸在那里。那些日子,我几乎天天画画,画了好多关于北大荒的画,全是这次回北大荒的情景,一幅幅,挥之不去,用以来排遣自己的心情。
直到有一天,本书的责编包兰英女士和我聊天的时候,我又说起了这次重返北大荒的心情和感受,她对我建议说:“你应该写一本书。别零散地写,写成连贯的一本书,并把你画的这些画放在书里,作这本书的插图。”
是啊,我为什么不写一本书呢?她的话提醒了我。我是应该写一本书,不要零敲碎打,仅仅写成了怀旧的断章小品,而用长篇小说的叙事笔法和结构。这样才能够容纳一代人的青春,一段共和国的历史。不要回避自己的心灵,敢于面对事实,像鱼一样深入事实(facts)中去;而不仅仅面对的是事物(things),如蜻蜓点水一般去浮光掠影。
我应该写这样的一本书,为了这次重返北大荒,为了那片繁衍了那么多悲欢离合故事的黑土地,为了一代人烟花般一闪即逝的那么短促而无奈的青春,为了依然生存在那里如今已是一脸木刻般皱纹的老农和老知青,为了死去的那么多当年和我相濡以沫的当地老农,和那些当年年龄比现在我们自己的孩子还要小的知青亡魂。当然,也为了我们16个人,为了我自己。为我们的初恋,为我们的友情,为我们的理想,为我们的命运。新的一代,正在扑面而来,一代知青,已经走到了尾声,到了借助于总是记挂于心的标志,审视自己,考虑他人的时候了。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这次唤回和恢复记忆之旅。
记忆,就这样纷至沓来。
2005年春节前夕写于北京
目录
1.36年后,重聚在北京站钟楼下的16名北大荒知青
2.记忆有时并不可靠:重新找回消失的往昔
3.两地知青在一锅老汤中乱炖出来的味道
4.富锦老城——凋谢的花瓣萎缩在木纹里
5.暮色中挥舞的红头巾:在吞吐过我们青春岁月的老路上
6.没有一个“爱”字的爱之小溪,流淌到了36年后的黄昏
7.男人之间的友情:只需要家常的粗茶淡饭
8.眼前就是曾经让我惊心动魄的七星河
9.到三队去看老孙——烟像活了似的精灵
10.一个曾经的女英雄之死:飘散在遗忘的风中
11.底窑:神秘的林中老巫、老猫和那片林子都没有了
12.当年军务股空洞洞的窗子——青春告别的不同方式
13.一种伤感和悲壮:大兴岛上第一对知青的婚礼
14.荒凉泥泞中一朵洁白的莲花与无法忘却的大公鸡大黄狗
15.巧遇当年“大寨队”的老队长,不能不想起“大寨花”的命运
16.我的“三明治”学校宿舍与逝去的教育诗
17.杨老师:一个志愿军右派的动物园约会和秘密
18.邂逅“曹大肚子”的闺女:让我想起了荒原上的奇遇
19.屠格涅夫伴我度过在猪号的灰暗日子
20.雁窝岛传奇:冒险和恋爱是一样的
21.风雪中的那辆老马车——每人都有自己的伤心地
22.云层和云层后面的星星: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23.你单纯得就像真理一样
24.在多雪的冬天里,叶至善先生帮我走出了厄运
25.那一刻,我不敢再回头
26.黑龙江边女宿舍里响起的枪声
27.一场乌苏里江边原始森林大火的逃生者
28.相逢不如长相忆,一度相逢一度愁
36年后重聚的16名北大荒知青
那时我们就是这样的可笑
晚7点钟,我已经来到北京火车站靠东边的钟楼下。说好了在这里会师的,四周除了提着、拖着大包小包的陌生外乡人来来往往,还没有见一个伙伴来。抬起头看看大钟,只能笑自己来早了,8点30分的火车,自己有些归心似箭。
但是,心里一直在想,为了这次的重返北大荒之行,我们已经筹划了两年多,大家都在各自的单位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瞎忙,为了凑一个成行的时间,总是锣齐鼓不齐。还都想在这样7月底8月初的日子里出发,因为这是北大荒的黄金时节,便越发的难凑。去年,好不容易凑齐了人马和日子,又正好赶上“非典”,一耽误就是一年。今年夏天,大家决心怎么也得回北大荒一趟,好像在赶末班车似的,心和我一样的急切,便猜是不是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去,到候车室里排队了?
我拉着妻子走进拥挤不堪的候车室,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又转出时,看见了好几个人正站在钟楼下面笑着看我们两人。是老朱和佩莉两口子、建国和刘娜两口子、秋子和凤琴两口子、小陈和她的大哥,还有赵军和毛豆,除了小陈的爱人邓灿已经先行一步到了北大荒,就剩下李龙云一家4口没有到,我们一行16人自发组织的重返北大荒的回访团的人马基本齐全了。
36年前,1968年的夏天,我们就是在这里聚齐,告别了北京,奔赴的北大荒。那时,我们是多么的年轻,最大的老朱也就22岁,最小的秋子还不满18岁。那时,我们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渴望离开家门去远行,我们的心中膨胀着、燃烧着远大的理想,似乎都在那遥远的远方;那时流行的话语是经风雨、见世面,似乎那风雨与世面都只在那遥远的远方;远方充满着迷人的诱惑,远方就是远大理想的象征。我们就是那样斩断所有的牵挂和儿女情长,说死说活,大江歌罢掉头东,飞蛾投火一般,非要向那不可知的远方奔去。自以为少年心事当拿云,羽扇纶巾,雄姿英发,左牵黄,右擎苍,东北望,射天狼。
自从北大荒来人到北京招收知青下乡,我们就坐不住了,应征者如云,报名者如潮,就像现在大学毕业生的求职招聘会上一样人山人海。对比插队去的农村,北大荒充满别具的魅力,最不一样的一条:每月有32元钱的工资。北大荒来人格外的牛,还要左挑又拣的,并不是扒拉扒拉脑袋,每一个人都要的呢。开始的时候,我和老朱因为出身不好,就没有被批准,得到坏消息,急得我们两人深夜里赶到北大荒来人在西华门附近的驻地,拍开了他们已经熄灭了灯光的房间,找到了当时北大荒负责招收知青的负责人邓灿,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才感动了邓灿,网开一面,破例将我们两人补进到北大荒的名单里去。那一晚,我和老朱跟邓灿分手,没有回家,走出西华门不远,就走到了天安门,灯火辉煌的天安门城楼和城门上方的毛主席画像,让我们感到那样的神圣,我们的心里洋溢着说不出的激情,任那一年7月的夜风吹散,在天安门广场上翻滚着激荡的浪花,一朵一朵的,我们都看得见,看得那样的清晰。第二天白天,我和老朱又特意去了一趟天安门广场,拿着照相机,在天安门前照了一张相片。我们就是揣着这样一张照片,像是在怀中揣着天安门一样,神圣而庄严得不得了地去的北大荒。
是的,那时,我们就是这样的可笑。那时,我们激扬而时髦的口号是:不做笼中的鸟,要做云中的鹰。我们崇尚的是毛主席诗词里恢弘的意境: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今日何方,赣江风雪弥漫处。而我则在去北大荒的前一夜,在日记本上悄悄地却自以为是地抄下了两句古诗: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我有辞乡剑,玉锋堪裁云。一句是晋陆机的诗,一句是唐李贺的诗。就像今天年轻的孩子认真而仔细地抄下了周杰伦或S。H。E的歌词一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