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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大明王朝-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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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千户:“我来的时候上头只叫我抓人杀人,买田的事我可不在这里多搀和。”

蒋千户:“上面说了,午时三刻杀了人就没有你我的事了。买田另外有兵护着沈老板来干。”

徐千户:“那还差不多。”

这时后面的人群中又起了骚乱,那徐千户恶狠狠地回过头去:“谁又在闹事?打!用鞭子打!”

那些衙役又站到了凳子上,拿鞭子向后面一些人抽去。

4江南织造局杨金水卧房内院

篾片打在屁股上十分的脆响,被打的人却没有发出呼叫声——两条宽宽的春凳,一左一右摆在院内,左边的凳上趴着胖太监,右边的凳上趴着高太监,两个人嘴里都咬着一根棍子,裤子都褪到了脚踝边,露出了两张白白的屁股。

小太监拿着篾片在左边一下一下拍打着胖太监的屁股。

矮太监拿着篾片在右边一下一下拍打着高太监的屁股。

由于是互相轮着打,胖太监和高太监已经先打了小太监和矮太监,因此小太监和矮太监这时已然是忍着疼强撑着,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腰,一只手再打别人,手劲自然也就不强了。

明朝的太监遍布天下,规矩却都是宫里定下的,责打有九款八式七十二法,最重的是廷杖杖脊,手毒的,几杖下去便取了性命。最轻的是篾片拍臀,犹如父母责打孩童,让你知痛便了。所谓拍,是相对抽而言。一片下去往后一拖曰抽,一片下去及时抬起曰拍。如果是抽,不到半个时辰屁股便淤肿起来,呈乌黑色,半个月都得趴着,还下不了床。如果是拍,半个时辰后屁股虽肿却不淤,最多有些青红,三天便行走正常了。七十二法最留情的责打又数“鸳鸯板”。由于是你打了我,我再打你,鸳打鸯,鸯打鸳,互相留情,便会悉心拿捏手法,雷声大,雨点却小,因此宫中太监便起了这么一个雅名。这也便是四个太监这次受了责还谢恩的缘由。

打得慢,中间空歇时间长,便更不疼了。篾片还在一上一下地拍着,芸娘从外院门中慢慢走过来了。在织造局四年,芸娘也经惯了杨金水打人,但有意让她亲眼看着太监打屁股还是头一回。芸娘知道雷雨终究要来,因此反而十分平静,也不看两边,只慢慢向卧房门走去。

5江南织造局杨金水卧房

杨金水还坐在椅子上,两脚却已泡在脚盆里,见芸娘进来便笑。

芸娘站在那里竟报以平静的一笑。杨金水反而有些意外,笑容便也休了,直望着她。芸娘这才慢慢蹲了下去,给他洗脚。

“别价。”杨金水的脚像柱子般踏在脚盆里,“弹琴的手,金贵,千万别弄粗了。”

芸娘便站了起来,在他身边怔怔地坐下。

杨金水望着她,两只脚轮换地互搓着:“沈一石,高翰文,有钱,又有才,风流雅士。跟他们,没丢我的脸。”

芸娘两眼望着地面,怔怔地坐着。

杨金水提起了湿淋淋的脚踏在脚盆的边沿上:“像我这两只脚,踏在脚盆上稳稳的,没事。可要是踏在两条船上就不稳了,就要掉下去。跟我说实话,这两个人,你愿意跟谁?”

芸娘慢慢抬起了眼睛,望向杨金水。

杨金水的目光中竟泛出慈蔼:“你和我,假的。再说我在杭州也最多一年了,也不能把你带到宫里去。伺候我这些年,也该给你个名分了,就做我的女儿吧。”

芸娘微微一震。

杨金水:“来,给干爹把脚擦了。”

芸娘又站起,走了过去,拿过脚帕,给杨金水擦脚。

杨金水:“我问的话你还没回呢。沈一石和高翰文哪个好?”

芸娘的手又停在那里,人也停在那里。

杨金水低头望去,只见脚盆的水面溅起一滴水珠,又溅起一滴水珠。

泪珠从芸娘的腮边滴了下来。

“是不是两个都舍不得?”杨金水的脸色阴沉了。

芸娘还是愣在那里没动。

“那我就给你挑吧。”杨金水把擦干了的脚又踏进水里,站了起来,“跟沈一石是没有下场的!”脚一用劲,盆里的水漾了出来。

6新安江

荡漾的水纹里,“织造局”三个大红字慢慢映了出来。因三个字是印在白纱面灯笼上,又衬着桅杆上整幅的白帆,满江满帆便十分醒目。

山似碧螺,水如玉带。浩浩荡荡的白帆吃满了风,行在江心,船在动,水在动,山也像在动。

每条船的船舱里都堆满了粮,每条船的船头船尾都站着兵。只有领头的那只大船,船头上只站着沈一石一个人。风是从背后吹来的,衣袂和下摆都从两侧猎猎吹向身前,衬着身后上方吃饱了风的大帆,此时的沈一石身上便有了苏子“我欲乘风归去”之慨。

船尾,一条乌篷快船因两舷各有两个壮汉在拼命划桨,很快靠近了。

作坊那个管事立刻走了过去:“把缆绳抛上来!”

乌篷快船上一个船工从船头立刻抛上来一条缆绳,大船船尾的船工接住了缆绳,在船碇上一绕,然后脚蹬着船碇将缆绳一拉,那条快船便靠紧了大船。

快船上的人将几只装着活鱼的桶递了上来。

管事对大船船工:“跟着我,提到船头去。”

几桶活鱼摆在了船头两边,管事在沈一石身后轻声禀道:“老爷,放生的锦鲤买来了。”

沈一石的目光望向了水桶,红色的锦鲤在水桶中挤游着,一条拍尾,数条齐拍,不堪挤迫。

沈一石弯下了腰,便去捞鱼。

“衣袖,老爷。”那管事叫道。

沈一石浑若未闻,捞出了一条红鲤,两袖已然濡湿,蹲到船边,双手尽量伸向水面,将那条鱼放了。

日照江面,波光粼粼。那鱼在水里一个打挺,跃出水面,又落入水里,这才得水游去。

沈一石蹲在船边看着,脸上露出了怔怔的笑容。

随着那条鱼消失在深水中,沈一石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慢慢站了起来,不再看几只水桶中仍在挤跳着的那些锦鲤,而是又望向了上游远方的群山。

那管事在他身后怯怯地问道:“老爷,这些鱼还放不放生?”

沈一石仍望着远方的群山:“叫那几个婊子出来,让她们放。”

“明白了。”那管事走到船舱门边向里面叫道,“姑娘们,老爷叫你们出来放生。”

艳红翠绿,四个粉的是胭脂,青的是眉黛,浓妆艳抹的艺妓一窝蜂提着裙裾飘出了船舱,尽管知道沈老爷冷落她们,但笑是她们的行规,一阵咯咯声,四人都碎步拥到了船板的水桶边。

“大官人!”

“沈老爷!”

“阿拉放生了,侬过来看哉!”

“放你们的吧。”沈一石衣袂飘飘依然伫立船头,“多做些功德,下辈子托生做个良人。”

四个艺妓对望了一眼。

为首的那个艺妓还想讨好:“这是大官人的功德,阿拉姐妹跟着大官人比做良人还好。”

“贱!”沈一石嘴里迸出来一个字,“抬起桶立刻给我放了!”

四个艺妓不敢再接言,各自撇了下嘴,两人一桶,费了好大的劲将水桶抬到船舷边,已是娇喘吁吁,已无力将水桶提到船舷上,一个个只好又把桶放下了,望向站在一旁的管事。

为首的那个艺妓向管事求援了:“管事老哥,帮阿拉姐妹个忙吧。”

“不许帮。”沈一石的背影,“不想做良人,就叫她们四个跳到水里去。钱塘院我拿钱去赔。”

四个艺妓脸都吓白了,全愣在那里。

那管事:“还不快倒!”

“倒!阿拉倒!”

沈一石一句话四个人都有了力气,两人一桶,立刻将盛满了水和鱼的水桶提到了船舷上沿。

有两个把住了劲将桶一倾,桶里的鱼和水都倒进了江中。

另两个力气小些,胆子也小些,一失手竟将桶连着鱼和水都掉进了江中。

扑通一声,江面被砸下的桶溅起好大一片浪花。

四个艺妓都吓了好一跳,慌忙望向仍然背立在船头的沈一石。

沈一石:“叫她们都过来。”这句话是对管事说的。

“是。老爷叫你们都过去。”那管事连忙招呼四个还愣在那里的艺妓。

四个艺妓怯怯地走到沈一石身后,屏住呼吸站住了。

沈一石仍然没有回头:“我用白话念一位古人的几句诗,谁要答得出这是哪个古人的哪首诗里的句子,我就给她赎身。”

四个艺妓又是一怔,对望了一眼,眼睛都亮了一下,接着紧张起来,全望着沈一石的背影。

沈一石船头而立,音调翻作清朗,大声吟诵起来:浮过夏水之头而西行兮,

回首不见故都之门墙。

怀伊人难诉我心之哀伤兮,

路漫漫不知归于何方。

借风波送我于江水之间兮,

水茫茫天地一流殇!吟诵声很快被江风吹散,剩下的只有风声和船头底部的浪流声。

四个艺妓面面相觑,有两个满眼茫然,有两个竟真在想着。

“有知道的赶快回答老爷。”那管事急了,催道。

“我知道。这是屈原的诗!”为首的那个艺妓兴奋地叫道。

“屈原的哪首诗?”沈一石倏地转过身来,两眼闪着光望着那艺妓。

那艺妓犹豫了一下答道:“是《离骚》?”

沈一石的眼又暗了,摇了摇头:“可惜,你今生从不了良了。难为你能猜出是屈原的诗,赏她一百两银子吧。”说完又转过身去,一任衣袂飘飘,望着远方。

7淳安县衙外大坪

午时三刻杀人的时辰是天定的。

接近午时,天青如洗,白日高悬。无数双等待观刑的眼这时都冒着刺眼的光仰望着慢慢移动的太阳。

行刑的人从衙门里列着队走出来了。

四个法号手,四个放碗口铳的兵分别走到监斩台前的两侧站好了。吹法号的摆好了法号,放碗口铳的点燃了火把。

由于省里定下的是火刑和囚笼绞刑,十几个穿着红衣的刽子手便都没有扛刀。两个执行火刑的刽子手举着火把提着油桶走到了柴堆前。十个执行绞刑的刽子手各自走到一只囚笼前。

囚笼的底部,人犯踮着的囚笼底板是活的,在后部还设有一个环形拉手,只要刽子手将拉手一扯,底板便被抽了出来,囚笼里的人脖颈便会卡在囚笼圆形的套里,被活活卡死。

人头攒攒的观刑百姓开始骚动起来,刑场四周的士兵更紧张了,鞭抽杆戳,不断大声呵斥,火铳手也都将铳口对准前排的百姓,弹压喧闹的人群。

徐千户这时更耐不住了,抬起头看了看太阳,又望向衙门前的监斩台。监斩台案前的椅子还空着,洞开的衙门里也静静地没有动静。海瑞从进去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都镇住了!”徐千户一边向弹压人群的兵士嚷道,“午时三刻准时行刑!”说着便向监斩台走去,跳上了木台。

徐千户:“都午时了,还不出来,怎么回事?”

蒋千户:“叫他出来。”

二人一同向衙门里走去。

8淳安县衙大堂

方才还气势汹汹,可一踏进大堂徐、蒋二人便同时一怔。

海瑞已换上了官服官帽,端坐在大堂正中的案前,两眼目光内敛,一动不动,静静地却使得偌大的堂庑生出一股无形的威气。

县丞田有禄坐在他侧旁的案前,显然早已萎了,见两个千户进来,这才立刻站起。

海瑞仍然坐着,也不跟他们打招呼,两个千户便只好站在那里。

大堂上立刻又沉寂了,只有衙门外的骚乱声在一阵阵传来。

明朝取士,沿袭前朝故例,考的不只是文章,还有相貌,所谓牧民者必有官相,无官相则无官威。因此在取士时,有一个附加条件,其实也是必然条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宫齐全。譬若面形,第一等的是“国”字脸、“甲”字脸,“申”字脸;次等的也要“田”字脸、“由”字脸。官帽一戴,便有官相。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张“乃”字脸,文章再锦绣,必然落榜。

海瑞是举人,考过进士,因是大才,便不讲究“破题承题”那些规矩,直言国事,考官自然不喜,在墨卷上便落了榜,因此根本就没能去过那“面相”一关。有无官相,只有穿上官服才能显现出来。在杭州与了两次会,他穿的都是便服,现在到了淳安,第一次穿上了知县的帽服,眉棱高耸,挺鼻凹目,在大堂上一坐,竟凛然生威。

那三人心中忐忑,但也不能就这样站下去,两个千户同时望向了田有禄。

田有禄的眼则望向了摆在大堂正中的滴漏。滴漏壶中的时辰牌露出一大截了。田有禄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有了说辞,转身向海瑞一揖:“堂尊,午时一刻了,应该去监斩台了。”

两个千户也摆出了“请”的姿态。

海瑞依然坐在那里没动,却突然开口了:“拿案卷我看。”这是海瑞进淳安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又带着重重的粤东口音。

“什么?”田有禄也许是没听清,更多是没想到,追问了一句。

海瑞:“我要看案卷。”

田有禄:“没、没有案卷……”

“没有案卷就叫我勾朱杀人!”海瑞突然加重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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