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楼见证的慰安妇屈辱史:旗袍-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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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李曼姝的情绪正常起来了,我趁机说;来,马上要去见方方面面的领导了,我来为您化妆吧。我拿出化妆盒。
化妆?李曼姝敏感地问,脸上呈现一种奇怪的表情。
对,化妆,将您妆扮得有精神一点。我打开化妆盒,让李曼姝挑选口红的颜色。
李曼姝扫了一眼便说:你这化妆品是韩国货,韩国的化妆品市场特别发达,产品几乎占领了东南亚市场,韩国人对化妆品的消费也很厉害,像我这样的老太太出门买趟菜都要把嘴唇涂抹一下,这是韩国人的习惯。但我从来不化妆,我只是爱干净。
为什么?我不理解地看着李曼姝。
李曼姝叹了一口气说:我本来是个特别喜欢化妆的人,小时候,我的额娘总在椭圆的化妆镜前抹胭脂涂口红,她的头发油光锃亮,额娘往头发上抹一种杏仁油,味道香极了。额娘让我学着她的样子化妆,说我们老祖宗就喜欢化妆,化妆是满族女人的传统。这样悠然的日子没过多久,我们的家园就被倭寇给毁了,我被掠进八角楼……在那非人的地方,我怎么可能有心情化妆?有的慰安妇喜欢化妆,她们把手里仅有的钱都购买了化妆品,我就在心里嘲笑她们商女不知亡国恨,为此我还跟一位日本来的慰安妇打过架,这个日本来的慰安妇并没觉得自己献身八角楼是一种耻辱,反倒感觉那是一种荣光,为战场的勇士们慰安的荣光,所以每次慰安之前,她都要浓妆艳抹打扮自己,她说要让大日本皇军在她身上得到最至高无尚的快乐。她不光自己这样做,拉着八角楼里所有的慰安妇都这样做,我偏不理睬她,照样素面朝天。有一次,她竟带着一盒化妆品找我来了,说今晚要接待的士兵非同一般,是打了大胜仗死里逃生的勇士们,让我务必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迎接他们。我气了,如果说你们日本女人做慰安妇甘心情愿,那么强迫中国的女人做慰安妇就是野蛮的强盗行径,我忍不住嚷了起来:凭什么呀?我就是不化妆!我赌气将化妆盒摔在了地上,香粉四溅,弥漫在八角楼。日本女人见我摔了她的化妆盒,便上来撕我的旗袍,还骂我是支那猪。我愤怒地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发揪成横七竖八的稻草。我要让这个小日本看看,我们满族的格格具有怎样的威风!八角楼的女人们都跑来围观,凡是不属于日本籍的女人纷纷站在我一边,这事惊动了荷美,日本女人荷美将我关进了阁楼,三天三夜未让我进一滴水,把我放出来那天,正好有很繁重的慰安任务,荷美要我接待一个日本军官,并特意送来化妆品让我化妆,我用化眉毛的黛色颜料将不该涂黑的地方全涂黑了,只剩下洁白的牙齿和两只发光的眼睛,我记得日本军官刚见到我的时候,吓得浑身一抖,他那怪样子至今想起来我都想笑。……
李曼姝的这番讲述太富有戏剧性了,只可惜我没有用笔记录下来,我拿着化妆盒将她刚刚说过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大致记下几处生动的细节,这时我听见李曼姝说:我就是不化妆,化妆代表女人内心的喜悦,我被掳为慰安妇,成了侵华日军泄欲的工具,我的内心装满了凄风苦雨,凭什么要用化妆品把自己妆扮出欢颜?从那以后,我对化妆更不感兴趣了,我只对旗袍感兴趣,旗袍时刻提醒着我自己的身份。
对了,那您今天就换上旗袍吧,我也穿旗袍。我将李曼姝的行李从衣橱里拎出来,拉开拉链,帮她寻找旗袍。她不想化妆,我绝不强人所难,勾起她往日的辛酸。
李曼姝只带了一件旗袍,黑丝绒的,我已经见她穿过了。从包里拎出旗袍,她立刻站在镜子前试穿,尽管有点打褶,穿在她身上仍能感觉她年轻时的光彩。
我忍不住在一旁说:如今依然能看出您年轻时的妩媚。
李曼姝拉着旗袍的前襟说:只可惜那令诗人吟咏的妩媚都在战争中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想不到李曼姝说出这么一句有文采的话,我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李曼姝好像看出了我眼睛里的内容,她笑笑说:在记者面前我班门弄斧了吧,不过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你,我念过私塾,额娘专门雇了先生教我。
我想起她的格格身份,觉得她的话真实。
我和李曼姝正换衣服,总编打我的手机,催我们快去,他们已经在酒店里等了。
我带着李曼姝迅速出门,一片偌大的阳光打在我们的脸上。
快到酒店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看了看号码,是叶奕雄,我直言不讳地说:这几天很忙,过几天跟你联系吧。
你忙什么呢?我现在必须见你。叶奕雄的口气不容置疑,他总是这样,令人难以接受,不过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他了。
我减了一下车速,问:到底什么事?我在执行一项很重要的任务。
叶奕雄声音沉闷地说:半小时之内我要见到你,否则后果你自己负责。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简直是一个大强盗。我自言自语骂了一句。
谁呀?李曼姝搭言问。
一个朋友。对了,他跟您一个姓,也姓叶。
天下姓叶的人很多呀。李曼姝轻语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我把她送到酒店,见过总编和其他方方面面的领导,托词说要赶稿子,就提前走了。走到门口,我又转了回来,叮嘱总编饭后将李曼姝带回报社,我在报社等她。
总编顾虑重重地说:侨联出面了,李曼姝说不定要听侨联的安排呢,她上了媒体,现在是社会的人了。
我说:她的行李在我那里,她的事我还没采访完呢,总编应该支持我的工作吧。
总编未置可否地笑笑。
开车驰出酒店,我直奔叶奕雄的住处。路上我回忆着叶奕雄电话中的口气,他今天找我一定是因为八角楼的事,李曼姝对八角楼慰安馆的指认叶奕雄肯定在媒体上看到了,他曾经雄心勃勃地透露想开发八角楼,让这不明不白的建筑成为商业色彩很浓的木结构酒吧。我当时就把他臭了一通,我们俩为此还争论了半天,八角楼几乎成了叶奕雄内心的一个情结,他只要出现在我的房间,必然站在窗前眺望八角楼。
想到这里,我有点不安。叶奕雄毕竟是我情感的安慰剂,我们已经相处了多年了,他陪伴我的时间要胜过陪伴他妻子的时间,而且他在感情上对我的专一和体贴入微只有我自己清楚,发财是他的梦想,发大财是他梦想中的梦想,而我却在他的财局中釜底抽薪,按一句最俗的话说:我还够朋友吗?
车拐了一个弯,就驰上通往叶奕雄住处的马路了,这条马路是刚刚修建的,是通往本城高档别墅区的必经之路,说是高档别墅区,几年前不过是一片荒滩地,开发商花小钱买了无人问津的地盘,又花大钱盖成了高档别墅,最后暴利上市,一幢别墅就卖三百万,起初开发商有点低估了本市的购买力,想不到旬日之间数十套别墅就卖了个净光,开发商是叶奕雄的朋友,叶奕雄购买别墅的时候也触发了灵感,迅速开发了一块地盘,两年之间就成了大富翁。叶奕雄有次跟我说:这老百姓是怎么啦?好像买房子不花钱似的,什么样的烂房子都能卖掉。
我一语双关地说:那你就不要得便宜卖乖了。
这几年的城建规模不断扩大,政府过于优惠的土地政策就像过街雨掉钢蹦一样,让许多开发商拾得了实惠,有人一夜之间便跻身到千万富翁的行列。同时也出现了炒房团,人们把炒股的钱拿来炒房,只要房本不丢,就会净赚。面对遍地金钱,哪个开发商还会注重城市的历史和文化品味,在所有开发经营的方略中,历史和文化内含是最没有经济价值的,那是有钱有闲阶级的风花雪月,城市就在对金钱的无限追赶中,失去了强大的精神力量和独具的文化品质。
叶奕雄能意识到这一点吗?
车身忽然晃动了一下,该死的路坑总是让我躲闪不及。叶奕雄早就发现了我开车走神,可我却改不了这个毛病。
当我看见叶奕雄的窗口时,便寻了个地方停车。
我把车停好,径自走进叶奕雄的别墅,叶奕雄正握着那把青花瓷壶喝茶,见我进来,他头也没抬,看样子这个爷今天真是生气了。
我把包扔在沙发上说:我是你的不速之客吗?然后,我坦然地坐下,等他开口。
叶奕雄还是不看我,只管喝他的茶。
我气了说:让我来看你的脸子吗?要知道我没吃午饭就赶来了,肚子咕咕叫你就听不见吗?
我听见了也无能为力,我没钱了,我的财运被你破坏了。叶奕雄将手中的青花瓷壶放在茶几上,阴阳怪气地说。
你的什么财运被我破坏了?我明知故问。
你还问我,你问问你自己吧!叶奕雄忽然站到我面前,我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要是他狗急跳墙跟我动粗,我该往哪里躲闪呢?
叶奕雄将一摞报纸摔在我面前,有关李曼姝指认八角楼的所有报纸他都收集到了。
我镇静了一下,笑笑说:这是历史的事实,是二战期间发生的悲惨故事,你看看我手里的这几张照片,这是那位韩国老太太交给我的。我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照片,摆在叶奕雄面前。
叶奕难拣起其中的一张照片看了看,脸唰地就变了,忽而青紫忽而黄白,一种烦躁的情绪立刻主宰了他。
我指着照片说:你看看,当年的李曼姝生在美丽富饶的人家,也是满族人,算是一个格格,这是她的全家福;你再看看另一张,这是她在八角楼慰安馆被日军凌辱的照片,她的旗袍已被撕成了碎片……
够了够了,你别说了。叶奕雄愤怒地将照片一古脑推给了我。
我收起照片,故意较真地问他:我报道二战期间的慰安妇在八角楼被侵华日军凌辱,这不对吗?它跟你的财运有什么关连呢?
叶奕雄看看我,极力镇静着情绪说:你、你明明知道下一步我要开发八角楼,这方案我跟你说过,为此我们还争论过,看在你我多年的感情上,你也不该这样拆我的台,要知道这年头钱是多么难赚啊!叶奕雄几乎是哭腔了。
我早就料到叶奕雄会为此发怒,但怒到这种程度是我始料不及的,八角楼的开发或许有更深的内涵,我不知而已。
见叶奕雄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我说:八角楼是敏感地带,当初拆迁的时候就因为众人的反对而搁置了,你凭什么非要开发它不可呢?本市有多少地块可以变成钱财,谁说你的财运就在八角楼啦?
叶奕雄几乎是堆在了沙发上,他一只手抚摸着头,脸背向我,我只能看见他的后脖颈,上面根根青筋清晰可见。我的话音落地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转过脸看我,皱着眉毛说: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回我总算领略了。八角楼地块是本市最具商业气息的地块,木仿商业街的建成将改变本市千篇一律的建筑风格,它是我确立自己开发商地位的政治里程碑,有关它的建筑风格我都咨询过一个法国设计师了,我要把巴黎的气质搬到我们这座城市来。
可我们这座城市永远也成不了巴黎,你是以毁灭本城的历史为代价而实现你的金钱梦想,如此看来,我做对了,我是本城的记者,记者应该有一种社会责任感,对历史文明对古代文化都应端正自己的态度,如果一个记者在金钱面前摇摆不定,那她就跟妓女没什么两样了。我板起脸说。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妓女卖身你卖字,性质是一样的。叶奕雄语气恶毒地说。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撞击着我的心扉,就像一个铅球砸在一个银盘里。我抬起头,不解地望着叶奕雄,叶奕雄也在看我,彼此互相对望着,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虽然我们都在对方的眼里,而彼此的思想距离是多么地遥远。你血口喷人?!我几乎跳了起来。
叶奕雄冷笑着,围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一字一顿地说:你这样对我,是不是想捞点政治稻草啊?在报社捞个副总编、总编干干?见我不吭声,他继续说:你知道女人什么时候最可恨吗?……当她没有人情味的时候,当她的身上被政治符号缀满了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女人最可恨。
我可恨又怎么样?可爱又怎么样?我反问道,忽然发现叶奕雄是个十分可鄙的人。
叶奕雄靠近我,用手拍拍我的肩说:再强大的女人,也离不开男人的滋润,一个没有男人滋润的女人会瞬间变老。这么多年,如果没有我对你的滋润,你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子吗?你就不是一只有魅力的雌鸟了,而是一只令人讨厌的乌鸦。
我哈哈笑出了声,笑得叶奕雄再也不敢开口了。等我收敛起笑声,两眼盯着叶奕雄说:我刚刚发现,叶先生真是太自恋了,如果男人们都这么自恋,我情愿被他们所弃。你说得对,我是想捞点稻草,这稻草的一边拴着我的良知,另一边拴着我的责任。人来到世间,对社会能不负一点责任吗?如果因为我的良知和责任而遭到你的抛弃,那么我无条件接受。
郭婧,你不要再疯狂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一个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