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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成一:白银谷-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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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这一切,杨秀山更断定,这伙人不是义和拳民,而是专事打家劫舍的一帮惯匪!

朝街面两头望了望,尚是一片寂静。这帮劫匪为何偏偏来打劫天成元?

京号的戴膺听了津号遭劫的情形后,也问李子充:“当天,还有谁家遭劫了?”

李子充说:“没有了,只我们一家。遭劫后,到我离津那几天,也没听说谁家又遭劫。”

“就偏偏拿我们天成元开刀?你们得罪义和拳了?”

“津门已经是义和团天下,我们哪敢得罪?看那活儿,也不像拳民所为。”

“那就怪了!”

“出事后,我们雇的武师和五爷的保镖,都赶来了。他们依据抢劫的手段,推测是江湖上老到的强盗所为。出事前,骚扰五爷的宅子,只怕就是他们声东击西。从破窗而入,到盗了银窖,活儿做得够利落。尤其他们只劫财,未伤人,更不是义和拳那些乌合之众所能做到。义和拳真要认定谁家有通洋的二毛子,不杀人能罢手?”

“江湖上老到的盗匪?那你们津号得罪江湖了?”

“没有呀?”

戴膺忽然拍了一下额头,说:“我明白了!这次津号遭劫,只怕与去年我在你们那里演的空城计相关吧?”

李子充忙说:“我们招的祸,哪能怨戴老帮!”

“你还记得吧?去年夏天,五娘被撕票,你们刘老帮又忽然自尽,惹得挤兑蜂起,眼看津号支持不住。不得已了,我由京师调了四十多辆运银的橇车,号称装了三十万两银子,前来救济津号。这四十辆银橇在津门招摇过市,还能不惊动江湖大盗?那一次,叫你们津号露了富,人家当然要先挑了你们打劫!”

“戴老帮,你也自责太甚了。我们杨掌柜,还有津号别的伙友,可没人这样想。”

“这也不是自责。津号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得向老号和东家有个交待。你回去,也跟杨掌柜说,津号出了这样的事,不会全怨他,更不会难为各位伙友!”

“戴掌柜,你一向深明大义,待下仁义,我们是知道的。杨掌柜派我来,除了禀报津号的祸事,还特别交待,要向戴掌柜请罪:当此乱局,我们未听戴老帮忠告,生意做得太猛,号内防范也不够,才招了此祸。日后受什么处罚,都无怨言的。”

“你们也先不要想那么多了,京津这样的乱局,谁能奈何得了?津号遭此劫难,号内同仁全平安活着,已是万幸了。你回去对杨掌柜说,劫后如果难以营业,就作暂时撤庄避乱的打算吧。与老号联络不畅,我就做主了,日后老号要有怪罪,我来担待,与津号各位无关。”

“有戴老帮这句话,我们也好办了。不过眼前还能勉强营业的。”

“遭了这样的打劫,也没有再引发挤兑吧?”

“我们遭劫的事,杨掌柜尽力作了掩盖,没有怎么张扬出去。出事当时,盗匪前脚走,杨掌柜后脚就吆喝众伙友,收拾铺面,清除残迹。到天大亮时,铺面大致已拾掇出来,气象如初。只是被撞毁的那处窗户,难以一时修复,就将热天遮阳的篷布,先挂在那儿,遮严了。银

窖被洗劫空了,我们在别处另放的不到一万两银子,未被发现。所以遭劫的当天,我们津号不声不响地照常开门营业了。”

“也没有报官吗?”

“报是报了,官衙哪能管得了?杨掌柜也暗暗通报了西帮同业,叫大家小心。还向同业紧急拆借了一些资金。此外,柜上还购置了一些刀械,伙友轮流与镖局武师一道值夜。”

“你们杨掌柜这样处置,非常得当!忍住不张扬,非常得当。如张扬出去,说是义和拳抢劫了票号,那满大街的拳民会给你背这种恶名?他们真能一把火烧了你们津号!”

“我们也看出来了,杨掌柜这次真是临危不乱。我来京报讯,要不是听了杨掌柜的,装扮成乞丐,真还过不了这一路的刀山火海。”

戴膺又细想了一下,对津号这位杨秀山副帮,真是没有太深的印象。看来,在刘国藩这样平庸的老帮手下,有本事也显不出本事。如果还是刘国藩领庄,遇此劫难,真还不知他会怎么处置。

戴膺送李子充返津时,也没有再多作交待,只是说:“一定告诉杨掌柜,津号该撤该留,全由他做主了。遇此乱局,损失什么都不要太在乎了,惟一要保住的,是津号全体同仁的性命。一旦撤庄,就由天津直接回山西吧。只是无论走哪条道,都得经过拳会势力凶险的地界。

叫杨掌柜再想些计谋,千万平安通过。”

李子充说:“戴掌柜不用太操心我们了,京师局面也好不到哪,你们更得小心!”

“你回天津真有把握吗?还是听我的,就暂留京号。京津间邮路、电报,总不会断绝太久,一旦修通,就能联络了。何必叫你再冒险返津?”

“戴老帮,你就放心好了。我已走过一趟,也算轻车驾熟了。”

送别李子充,戴膺感伤无比:这才几天,京津间往来,就要冒生离死别的危险了!谁能想到,时局会骤变如此?

5

李子充是五月十七一早走的。到这天下午,前门一带就忽然起了大火。

当时,戴膺正在查看京号临街的门窗,看如何加固一下。眼瞅着京师局面越来越坏,发生津号那样的劫祸,也不是不可能。

昨天又听说,日本公使馆的一位书记生,在永定门外被义和团截住给杀了。也有人说,不是义和团杀的,是董福祥的甘肃兵给杀的。不管是拳民杀的,还是官兵杀的,都一样捅了大漏子了。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公使馆的人敢轻易杀?日本东洋人跟西洋人本来就联着手,欺负中国人,这倒好,正给了人家一个结实的借口!京师局面,真是不能指望了。

戴膺站在字号的门外,左右看看,见别家都没有什么动静。只天成元一家加固门窗,会不会叫人觉得你太惊慌了?

就在这时,街面上的行人忽然自西向东奔跑起来。

“怎么了?”

“火!着了火了!”

戴膺忙倒退几步,向西望了望:天爷,果然瞅见几团浓烟正滚滚而上,直冲蓝天!高耸的前门楼子,在黑烟中时隐时现。

那是起了战火,还是什么地方失了火?

问路上奔跑的人,没有给你说。但看那起火处,就在前门附近。天成元京号所在的打磨厂街,离前门实在也没有几步!

戴膺慌忙跑进店里,打发了一个年轻机灵的伙友,往前门一带打探火情,一面就招呼大家,紧急收拾各处的账簿、票据。账簿、票据是票庄的命,大火来了,最容易毁的也是账簿、票据。

真是转眼间,就祸从天降,跌入一片危急之中。字号内,人人都神色凝重,手忙脚乱。

不过,应对这类突变,戴膺已有一些准备。适宜转移账簿、票据的轻便铁皮箱,已定制了一些。作为临时躲藏的寺院,也秘密交涉好了。惟一不好应付突变的,是柜上的现银尽量少存。尽量少存,那也得够维持生意。存了够维持生意的银锭,突然要转移走,总不是太好办。何况,来存银的客户,又总是推都推不走。

现在,柜上的存银大该还有七八万两吧?这七八万两银子怎样转移?装银橇,太惹眼。伪装在杂物中运走,数量还是太大了。

戴膺极力冷静下来,等待探听消息的伙友回来。

有伙友跑出去又望了望,西面的火势分明更大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探听消息的伙友才一脸黑污,跑回来。他说,火是义和团放的。他们寻

着烧洋人的教堂,路过前门外闹市,瞧见老德记洋货铺和屈臣氏大药房,就丢了几把火。火初起时,他们还不许临近住户救火,扬言能使出神功,令火势听他们调遣,指哪烧哪,不会累及邻近无辜。可那火依旧无情,转眼间就漫天烧起来了,哪会听他们调遣!东西荷包巷,珠宝市,大栅栏,廊房头条,二条,煤市街,都已火烧连营,一片火海。

有伙友问:“火烧大发了,也没人救?”

“起先,义和团在,谁敢救?火一起,他们也跑了。到这时,店主住户想救,哪还能救得了?今年天这样旱,真是干柴烈火!人们能跑出来,不给烧死,就万幸了。”

戴膺就问:“珠宝市也着火了?”

“珠宝市火势还大呢!京城炉房都在珠宝市,我本来想挤进去瞅瞅,已经进不去了。满街都是浓烟,什么也瞧不见,只能听见一片哭天喊地声。”

戴膺一听是这样的火情,更觉形势危急了:打磨厂西头,只隔着一条前门大街,就是荷包巷、珠宝市了。别说没人救火,就是有人救,只怕也救不了了:大火很快就要烧过来。

他只能作出决断:赶紧做弃庄的准备,越快越好!

拾掇账簿,紧急起银,在慌张中总算张罗得差不多了,但就是雇不到一辆车!马车、驴车、

小推车,不拘什么车,全雇不到!水火无情,瞅见着了这么大的火,谁都是破了命往远处躲

,车马也不傻,能给你来送死!可是没有车马家伙,怎么撤庄?

打磨厂街中,还有几家西帮票号,有的已经雇了挑夫,往外挑账簿。其他大小商号,也都在转移财物,紧急撤离,一片兵荒马乱的可怕景象。

这样兵荒马乱的,将账簿交给陌生的挑夫去逃难,实在也是太冒险了。

戴膺再次站到当街,向西望那头的火势,依然是浓烟蔽天,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

看来是不能再等待了。车马雇不到,但也不能冒险雇挑夫。京号十多个人呢,将账簿票据每人分一份,不拘你使什么法子,设法弄出去就得,只要求你一条:人在东西在。那七八万两银锭呢,只能尽力就地隐藏了。即使过了火,一时也烧不着,就是烧化了,也能设法收拾起来吧。没有十全的办法,也只好走弃银保账这一步了。

戴膺正在心里作这样考虑,无意间发现,远处的浓烟是在向西飘荡。是呀,浓烟要是朝东飘,打磨厂也早给浓烟罩住了!

他再看了看附近商号悬挂着的招牌幌子:的确是在刮东南风!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打磨厂在前门东头,也许大火不会蔓延过来?

戴膺心里稍有宽慰,又站在当街,朝前门那头静观了一阵,才回到字号。回到字号,仍是一脸严峻,紧急把全体伙友都叫来,很有些悲壮地作了弃银保账的安排。只是最后交待了一句:

“什么时候撤离字号,听我吩咐。”

必须带走的账簿、票据,很快就分到各人的名下。戴膺老帮也分了一份,以示要有难同当吧。银锭也作了进一步的隐蔽。其他值钱的东西,也尽量作了隐藏,希图能躲过火灾盗贼的洗劫。

该张罗的,已经张罗完,戴老帮却没有发出撤离的命令。

在既焦急又安静的等待中,黄昏渐渐临近。远望前门那头,在浓烟中已能依稀看出火光。派去打探火势的伙友,几次回来都说:火还没有向打磨厂这头蔓延。等蔓延过来,还能来得及跑?看看打磨厂街的商号店铺,已经撤离了不少。只有铁匠铺,还是炉火闪耀,依旧在赶着打制大刀,仿佛一点都不知大火临门似的。

戴老帮也依旧没有发话叫走。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前门火场那头,只能见明亮的火光,其余什么也看不分明了。

忽然,有个站在门外的伙友跑进字号,大声嚷叫:“前门楼子也着了,前门楼子也着了!”

戴膺和大家一齐跑到门外,翘首西望,果不其然,巍峨高耸的前门楼子,已在喷吐火苗火花。在夜幕的映衬下,它仿佛在喷金吐银,比平素不知晶莹璀璨多少倍,真是壮观之极。只是,那壮观太叫人恐惧了!

前门叫正阳门,为内皇城第一道门脸,居然就这样任大火毁了它?

前门楼子都着了,咱们还不快走?但戴老帮依旧没有发话,只是站在当街,一直望着大火中的前门楼子。

戴膺望着起了火的前门,惊慌了一阵,就平静下来了:前门着火,说明乘着东南风,火势在

向西北蔓延,在前门东南的打磨厂,也许能躲过这一劫?再说,皇城的正阳门都着火了,官家还能再坐视不管?

所以,戴膺仍是叫大家全神待命,不要冒失行动。

那一夜,戴膺和京号的全体伙友,就那样坐守待旦,没有弃庄逃难,也没敢丢一个盹。到天将亮时,火场总算熄灭了。大家终于松了口气,当然也更佩服戴老帮的临危不乱。

6

天成元京号虽然躲过了这场了大火,但第二天却没有开门营业。事实上,从五月十八这天起,它就再没有开业,直到两年以后。

这也不光是天成元一家,京师金融业的所有商号,包括票庄、账庄、钱庄以及典当铺,在前门大火后,差不多全关门停业了。因为在这场大火中,京城的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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