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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成一:白银谷-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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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没想到,他这句话竟令孙大掌柜拉下了脸:

“三爷,你也这样难求?我也老糊涂了,年前竟敢得罪少东家!罢了,罢了,谁也不求了,无非舍了这条老命吧。”

孙大掌柜竟这样说,三爷可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这不是当面说他器量太小,记了前嫌,不肯帮忙吗?他慌忙给孙北溟行礼赔罪,说:

“大掌柜要这样说,我可是无地自容了!你老是前辈,我岂敢不听吩咐?那我就照大掌柜的意思,在老太爷跟前说道几句。顶事不顶事,乃至坏了事,我可不管了。”

孙大掌柜倒转怒为喜,说:“这还像你三爷所说的话!求了半天,总算没白求。三爷,老身临危逃避,实在是怕贵府生意再遭伤筋动骨之累!你与老太爷当紧得另选贤能,来挑领东这副担子。”

三爷就问:“似孙大掌柜这样的领军人物,到哪去寻?”

孙北溟说:“京号的戴掌柜,汉号的陈掌柜,才具都在老朽之上。两位又多年驻大码头,大场面、大波澜经见得多了,不拘谁,回来领东,都远胜于我!”

孙大掌柜所举荐的这二位,那当然堪当其任。只是,那并不是三爷所心仪的人。但三爷口头还是说:“戴、陈二位的出类拔萃,也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不及孙大掌柜就是了。”

“三爷无须这样客套,戴、陈二位必能保天成元渡过难关,先复兴,再发达的。”

孙北溟此次坚辞领东掌柜的职位,倒不是要难为三爷,他的确早想退位了。庚子之乱以来,他也实在感到力所不逮。京津两号被毁,北方大半庄口被殃及,这在天成元可是前所未有的浩劫。即便和局成了,如何复兴这许多分号?孙北溟每一想及,就不寒而栗。再想想洋人如此得势,日后国将不国,民生艰难,商业衰微是不可免了。尤其听说这次赔款竟高达四亿五千万两之巨!将如许白银赔给外国,国内哪还有银钱来流通?在此种国势下,银钱业还能维持吗?

孙北溟毕竟年纪大了,已经没有了绝境再生的心劲。加上他长年吸食鸦片,智力也大衰。

西帮商号体制,即使做了孙北溟如此显赫的大掌柜,也依旧是商号的托管者。生意是东家的,他感到难经营了,自然要辞职退位。做大掌柜多年,家资已大富,退位后尽可颐养天年。所以,他才不想恋栈不去,落一个败名。

三爷看出了孙大掌柜退意是真。他也答应了替孙大掌柜说情。可见着老太爷,总不便开口。由他提出撤换大掌柜,实在怕惹老太爷不高兴。比较妥帖的办法,应该由一位能与老太爷说上话的中间人,先将此事提出;老太爷拿此事来询问他时,他再出面说话。

可到哪去寻这样一位中人?说合撤换大掌柜这样的事,实在非同小可,此人既得有相当的身份,又没有太大的瓜葛。谁适宜担当这样的重任?家馆的何举人吗?何举人说这种事,老太爷多半会一笑置之,不当回事。老夏、老亭?身份不够,他们也从不就外间商事插嘴。

二爷、四爷呢?他们说话,老太爷也不怎么当回事。

三爷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适当的人来,就只好叫孙大掌柜先去求老太爷。一趟不成,再跑一趟。跑得老太爷心动了,把换大掌柜的话茬儿提出来,他就好说话了。到那种火候说话,也才顶事。

孙大掌柜采纳了三爷的主意,开始不厌其烦地往康庄跑,软话硬话都说了,非告老退位不可。但三爷看老太爷动向,却一直平静如常,有关孙大掌柜的事,半个字也没有提起。

看看,老太爷还是不想换天成元的大掌柜。

三爷正庆幸自己没有冒失,突然被老太爷召去。去了,就见老太爷脸色不对。

“你答应孙大掌柜退位了?”

“父亲大人,这么大的事,我哪敢答应?”

“孙大掌柜亲口说的,还能是假?”

“父亲大人,我哪敢答应这种事!孙大掌柜是求过我,但我说这事非同小可,得由家父做主……”

“我能做什么主?现在,一切是你做主!”

三爷知道,他最担心的情形,到底还是出现了。眼前盛怒的父亲,分明已经从丧妇的悲伤中脱离出来,威严如旧。(未完待续)

 
情遗故都 


 
http://。sina。。cn 2002/09/03 18:50   新浪文化 
 
作者:成一

1

三月初八这个日子,六爷最不能忘记了:去年因洋人陷京,朝廷将耽误了的恩科乡试,推延至今年的此日开考。

 
朝廷发此圣旨的时候,还正在山西北路逃难呢,就以为今年三月能雨过天晴?三月是到了,朝廷却依然在西安避难。议和受尽屈辱,还是迟迟议不下来。德法洋军倒攻破晋省东天门,杀了进来。不用说,恩科比试又给搅了。

六爷听到兵祸将至的消息,最先想到的,就是当今皇上的命数,实在是太不济了。三旬是而立之年。皇上三旬寿辰开的这个恩科,居然就这样凶祸连绵!看来尊贵如皇上,竟也有命苦的;该着的劫难,逃也逃不脱。逢了这样的皇上,你也只能自认命苦吧。

本来,听说发生拳乱的州县将禁考五年,六爷已经断了念想,自认倒霉,自认命苦。想不开时,偷偷吸几口料面,飘飘扬扬,也就飞离苦海了。没想到,年后从西安传来消息,说禁考条款只是应付洋人,朝廷已有变通之策:禁考州县的生员,可往别地借闱参考。山西属禁考省份,乡试将移往陕西借闱。京师也在禁考之列,会试将移在河南开封府借闱。

借闱科考,这是谁想出的好主意?

六爷赶紧振作起来,头一样,就是决定戒烟,再不能吸料面了。吸大烟后,他算知道烟瘾是怎么回事了。进入考场,一旦烟瘾发作,哪还能做锦绣文章?堂皇森严的考棚里,大概不会允许带入烟枪料面。

只是,戒烟哪那么容易!烟瘾来了,不吸两口,人整个儿就没了灵魂,除了想吸两口,就剩下一样:想死。

何老爷,你这不是害了我了?

何举人当然没有料到朝廷还有借闱科考这一手。但国运衰败如此,忍辱借闱吧,就能选取到贤良了?朝廷无能,贤良入仕又能如何?所以,对六爷的责难,何老爷倒也不在乎。染上大烟嗜好,赴考是有些关碍,可六爷你若弃儒入商,那就什么也不耽误。这种话明着说,六爷当然不爱听。

何老爷只是劝慰六爷,说戒烟不能太着急。“你这才吸了几天,烟瘾远未深入骨髓,戒是能戒了,只是不能着急。戒烟也似治病,病去如抽丝。”

六爷听了这话更着急:“我倒想悠着劲儿戒烟,可朝廷的考期能悠着劲儿等你?三月初八,转眼就到了,我不着急成吗?”当时是正月,离三月真不远了。

何举人笑了笑说:“就因为三月初八不远,才无须着急。”

六爷以为何老爷是成心气他,就说:“着急也没用,反正来不及戒了?何老爷是不是有什么妙法,能将烟具料面夹带进考棚?”

何老爷说:“六爷,到三月初八若能如期开考,咱们真还不愁将烟枪烟土夹带进去。烟枪可制成笔型,烟土又不占地方,塞哪吧不便宜?”

六爷说:“何老爷当年就这么带的?”

“那时本掌柜正春风得意,抽什么大烟!我染上烟瘾,也跟六爷相仿,全因为断了锦绣前程。中举后,京号副帮做不成了,还能做甚?只好抽大烟吧。”

“何老爷你又来了!你不叫我着急,难道真要抽足了大烟,再作考卷?”

“六爷,我劝你不必着急,是因为到三月初八,肯定开不了考!这一届恩科乡试,保准还得推延。”

“何老爷又得了什么消息?”

“有消息,没消息,一准就是推延了。转眼三月就到了,什么动静还没有。议和还没有议下来,谈何借闱?”

六爷想想,虽觉得何老爷推断得有些道理,但依旧必须戒烟:不论考期推延到何时吧,总是有望参加的。

所以在正月二月,六爷算是把自家折腾惨了。烟瘾发作时,墙上也撞过,地下也滚过,头发也薅过,可惜自虐得再狠心,终于还是免不了吸两口拉倒。一直到杜老夫人重病时,六爷的戒烟才算见了效。

老夫人忽然重病不起,使六爷受到一种莫名的震动。震惊中,竟常常忘了烟瘾。尤其在探望过老夫人后,好几天郁闷难消:这几天就一点烟瘾也没有。

二月十七,老夫人真就撒手西去。从这一天起,一直到三月初七老夫人出殡,三七二十一天中,六爷居然没发过一次烟瘾!除了繁忙的祭奠、守灵、待客,他心里也是压了真悲痛。杜老夫人的死,自然叫他想起了生母的死。但在心底令他怅然若失的,还有另一层:他是刚刚看懂了这位后母,怎么说死就死了?他刚刚看懂了什么是女人,什么是女人的天生丽质,什么是女人的优雅开通,什么又是女人的郁郁寡欢……刚刚看懂女人的这许多迷人处,竟会集于后母一身,她就忽然死了。

她刚刚现出真身,忽然就死了!

在这种无法释化的悲伤中,六爷彻底忘记了大烟土。因为他愿意享受这一份悲伤,再浓厚,再沉重,也不想逃脱。

出了三月初七,六爷才忽然想起三月初八是个什么日子。他的烟瘾已去,延期的乡试倒如何老爷所料,仍没有如期到来。时局也未进一步缓和,反而又吃紧了。东天门失守,兵祸将至,传来的都不是好消息。

没过几天,六爷跟了何老爷,趁夜色浓重,逃往山中避难去了。

那是一个叫白壁的小山庄,住户不多,但庄子周围的山林却望不到边。林中青松居多,一抹苍翠。六爷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广袤雄浑的山林,稀罕得不得了。尤其在夜间起风时,林涛呼啸,地动山摇,六爷被惊醒后那是既骇怕,又入迷:似近又远的林涛,分明渲染着一种神秘与深邃,令你不知置身何处。

何老爷对此却兴致全无。他一味劝说六爷,与其在这种山野藏着,还不如去趟西安。眼下朝廷驻銮西安,那里才最适宜避难。西安离太谷也不远!

去西安避难?何老爷真是爱做奇想。六爷也未多理会,只是说:“西安我可不想去,只想在这幽静的山庄多住几天。这么壮观的林子,何老爷多经见了?”

“六爷,你真是气魄不大。与朝廷避难一城,你就不想经见经见?”

“与朝廷同避一城?”

“你既铁了心要入仕途,也该赶紧到西安看看。”

“看什么?”

“看朝廷呀!朝廷整个儿都搬到西安了,又是临时驻銮,最易看得清楚!京中朝廷隐于禁宫,与俗市似海相隔。弃都西安,哪有许多禁地供朝廷隐藏?所以朝廷真容,现在是最易看清的时候!”

“何老爷,现在是朝廷最倒运的时候。你是叫我去看朝廷的败象吗?”

“朝廷的败象,你轻易也见不着吧?”

“撺掇我去看败象,是什么用意,我明白!”

“我有什么用意?”

“还不是想败坏我科举入仕的兴致!”

“六爷,这回你可冤枉本老爷了。我撺掇你去西安,仅有一个用意:沾六爷的光,陪了一道去趟西安。朝廷驻銮西安,败也罢,盛也罢,毕竟值得去看看。汉唐之后,西安就没有朝廷了,这也算千载难逢吧!”

何老爷这样一说,六爷倒是相信他了。只是,跟何老爷这样一个疯人出游西安,能有什么趣味?所以,他也没有松口:

“西安真值得去,眼下也去不成吧?我们正逃难呢,哪有心思出游?再说,老夫人初丧,也不宜丢下老太爷,出门远行。”

“六爷,到无灾无难时,朝廷还会在西安吗?”

何老爷仍极力撺掇,六爷终也没有应承。但趁朝廷驻銮之际,去游一趟西安,倒真引起六爷的兴致。反正考期又推延了,大烟瘾也已去除,正可以出游。日后借闱开考,也在西安,早去一步,说不定还能抢到几分吉利吧。

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跟何老爷同去。有他在侧,太扫兴。但除了何老爷,又能与谁结伴出游?

六爷也没有多想,就有一个人跳了出来,浮现在眼前:这个人竟是孙二小姐,那位已跟他订亲的年少女子。

他这也是突发奇想吧,竟然想跟未婚妻结伴出游?那时代,订婚的双方在过门成亲以前,不用说结伴出游,就是私下会面,也是犯忌的。而自订亲后,六爷实在也很少想起这位孙小姐。在老夫人安排下,他暗中相看过对方,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却也未叫人心跳难忘。

但在老夫人重病不起后,他开始时时想到孙小姐了:她是老夫人为他物色到的女子。那一次在华清池后门,也许并没有很看清。又是冬天,包裹得太严实。不是很出色的,老夫人能看得上吗?六爷已生出强烈的欲望:能再见一次孙小姐就好了。可除了老夫人,谁又会替他张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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