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意 楼上黄昏(宫廷战争文、帝王攻、将军受、强强)-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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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楼闻言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皇上已下令遍寻名医,总会有办法的。”
我心知他此言不过强词宽慰于我罢了,便将脸转向里侧,目光恍惚地落在被子的纹案上,“高望,御医已来诊治数次,各种手段也已然用尽,却都道我这伤来的蹊跷,原因不明。只有我自己才知,当初右腿被萧溱挑了筋,许是并未痊愈,加之又受了些内外伤。如此,只怕是……日后倒真如废人一般了。”
韩楼急道:“莫要说此等丧气之言,皇上定不会让你如此下去。”
我猛地转过头,盯着他道:“高望,为何你开口闭口便都是萧溱?你可知我最不愿有所亏欠的便是他?日后若回到后殷,我迟早要……”说到此霎然顿住,叹了口气,自嘲道,“罢了,事已至此,如何再谈回到后殷。”
从不得不承认右腿废掉的那一刻起,我便恍然意识到,自己回后殷,灭南周的那番理想,似乎也都随之一同葬送了。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在数日魂不守舍的思量中慢慢将其接受,只是那感觉如同将自己原本极力抗拒的某物硬生生接纳一般,过程痛不欲生,如今结果却是异常平静。
或许是身处南周的这段日子已让我习惯于隐忍和屈从,如今生生接受了这般结果,竟已无一丝一毫的反抗之欲。而对于今后如何,脑中亦是一片苍茫。
“子翩,你心中所想我自然知晓。”片刻之后,韩楼缓缓开口,声音却是沉了许多,“只叹我虽有心助你,却终是力不从心。如今别无他法,唯有寄望于萧溱而已,此点你心中自然最是明白。”
我低笑一声,不再多语。只是心下却无法平静。
韩楼此言确是不假。只是自己从心底不愿对萧溱有任何亏欠,便是怕自己日后会处于两难抉择之境。就如那关云长华容遇曹操一般,我志在平南,若真有一日萧溱落于我手,我又当如何?是以大局为重,杀之后快,还是念及往事,以义为上?关云长乃是性情中人,选择后者放去曹操一条生路,却也葬送灭魏的大好时机,于理实是不值。只是,若换做自己,倒时又真能毫不犹豫地做个恩将仇报之人,将萧溱即刻斩杀?
有些迷惘,却随即暗暗自嘲。
如今思量这些又有何益?以我此境,只怕是再无那一日了。
*****
之后的数月,我不知该用平静还是颓废来形容自己。只觉此身终日仿若行尸走肉一般,常常木然凝视窗外,一望便是数个时辰。心下明知不该这般颓丧,却又别无他法。脑中空无一物,思绪时而游移不定,已然不受控制。
韩楼时常前来,我却越来越不欲言语。他见我如此,便也只能在一旁叹息。
萧溱自我摔下床那日,便再未来过。或许他知我已无法可救,便不愿再多费心思。
纵他之前对我所为有些确是我不曾料到的,但却心知不能对他奢望什么。他之所为,不过一时兴起,率性为之。而我于他,不过如此而已。失意将军,对他而言,许是格外有趣罢。而若一朝他忽然失了兴趣撒手,我便再不必长留于此,他随口一言,便足以让我遂愿死节。
我纵不愿,也别无选择了。
然而如今,思量至此我反倒无所畏惧。武将废腿,不能军中指挥,不能战场杀敌,甚至不能如普通人一般行走自如。英雄若失了用于之地,与身死又有何异?若萧溱真有此意,我自当毫不犹豫。
*****
这日清晨,我莫名早早醒来。近来睡眠总是很浅,精神也时常恍惚不已。
望了望窗外,天色未明,只有灰白的暗光隐隐透入。
屋内一片昏暗。我掀开被子,顿觉一阵寒意侵入肺腑。下意识地伸手抚上右腿,依是如预料般全无感觉。
低低哼笑了一声,披上外衣,便小心将身子挪至床畔。摸索片刻,终是寻到靠在床栏处的拐杖。
想我意气风发之时,又何曾料到连行路也需倚靠拐杖的今日?
此刻却只能暗自苦笑,将拐杖握得紧了些,随即腾起身子。虽有些摇晃,终是支撑着立了起来。
经过这些日子,身心对此似乎都已渐渐习惯,动作也竟越发熟练起来。是我已然全盘接受,还是心境已过早的苍老去了?盯着自己落在地上却毫无知觉的右腿愣了愣,随即还是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
推开门,却惊见门外一片素然。
小院之中,假山素石,浅草方塘,无一不银装素裹之态。而雪依旧在落,纷纷扬扬,一如柳絮因风而起。
倚在门边凝望了许久,未料南国之地也有这般鹅毛大雪。随即又暗叹,此雪虽大,终是多了些温润气息,自有别于北国那般霜风凛冽,弥天覆地之势。
思绪至此,却又无端触及了些旧日回忆。事关后殷,事关故人的回忆。只是我如今身处千里之外的异乡,虽时时心念归去,但故国之人却只知我已死去。
兴许清明之时还要为我上一炷香,白白费去些眼泪也说不定。
忽然笑了笑,却自觉格外苦涩。抬眼望了望渐渐明亮的天色,正待转身回房,却忽然听闻院外一阵喧哗。
几个下人踏着落雪朝我这边奔来,见我倚在门边又急急顿住。只见为首的那名下人微喘几声,上气不接下气道:“原来秦大人已醒?皇皇上他……”
话未及出口,便闻得院外一声马嘶。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一马腾身矫健跃入。白马素然胜雪,其上之人一身火红,霎是惊艳。
此刻那人已一提缰绳,稳稳落在院子中央。
白马傲然独立,仿佛要和落雪浑然一体。其主也是一身英气逼人,赤红的貂裘如霞似焰,于风雪之中微微翻动,一霎仿若要点燃周身的素白。
而定睛一看,却发现那马上之人,竟是萧溱。
萧溱高坐于马上,朝我这边望了望,随即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
我正不解其何意,却忽见他一提马缰,猛然朝这边冲了过来。马头一扬,片刻便已奔至我面前,迎面带起一阵凛冽的霜风。
我腿脚不便,闪避不及。却见马身再度高高翘起,马头一转,便已横在我面前。白马高声嘶鸣,马蹄溅起一地落雪,有如碎玉。
未及反应,忽觉一手已探至腰间。
那马上之人不知何时已俯下身来,一手扯住缰绳,一手已将我拦腰揽起。
我一惊,手中拐杖砰然落地,身子已然被他提坐在马上。
他提着马缰的双臂将我圈在其内,我被迫紧靠在他胸前,隐约能感到他胸口传来的阵阵暖意。
这种感觉奇怪而微妙。我觉得极度不自在却又无法翻身下马,便只能转过身怒视萧溱。却见他嘴角一挑,扬起马鞭“驾”的一声,那白马便不急不慢地纵身奔出了院子。
坐定之后,我刚回身意欲问个究竟,却惊觉马一颠簸,身子向前倾了倾,两人面与面之间的距离顷刻便只隔尺寸,险些几要碰上。触电般急急转过身子,余光却瞥见萧溱面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
“独孤将军何时变得如此主动?”萧溱俯身下来,在我耳畔轻轻吐着气息,连声音里也带着几分笑意。
我望着前方,清了清嗓子,对他方才的话无视道:“看来皇上今日兴致颇高,却不知要将我带去何处?”
“难不成将军担心朕将你带至荒郊野外,再欲行不轨?”身后一个无耻的声音响起。
“你!”我强压住怒意,随后淡淡道,“皇上要欲行不轨又几时挑过地方?”
耳畔响起一声浅浅的哼笑。之后他忽然向我靠了靠,道了声“抓紧了”便再度一提马缰,身下的马便如逐风追电般纵身飞奔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折腾完了 再度进入更新状态
第十九回 路转峰回
我一腿无力夹住马肚,身子难以平衡。在他这般忽然地加速下,身子便不自觉地向后靠去,贴向他胸前。在奔马的颠簸下,隐隐感到身体隔着衣衫时轻时重地摩擦着。我反抗不能,只有下意识地往前挪了挪身子,后面的人却又很不识时务地跟着贴近了些。如是几番,我终是无奈被逼至绝路,只好咬咬牙随它去了。
一路顶着漫天风雪行至城郊,身下的马忽然缓下了步子。抬起头,一眼望见不远处一处隐秘的小院。被雪染白的松林环绕在四周,与世隔绝,倒颇有桃源隐士的风味。
我正透过风雪凝神遥望,忽然感到脖颈处的温热。
“方才那一路,你可是在挑逗朕?”萧溱俯下身子,贴着我耳畔徐徐笑道。
“皇上如此轻易被挑逗,也怪不得别人。”我心知若真怒倒仿佛中其下怀一般,便只是冷冷回道。
萧溱今日心情似乎大好,径自在我身后笑了笑,并未计较,只是提着马缰缓缓行至小院门口停下。
随后,从院内徐徐走出一个老者,身后跟着几个小童。
这老者须发皆白,加之隐居世外,观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见他朝萧溱一拱手,笑道:“见过皇上。”随后目光在我处顿了顿,“这位想必就是秦远秦大人了罢。”
“正是。”我虽不明所以,还是恭谦地回礼笑道。
萧溱在我身后翻身下马,冲那老者淡淡道:“有劳韩老了。”说罢回身,猛地将我臂膀一拉。我身子蓦地失了重心,随他的力道栽了下来,重重落在他怀中。
他得意地将我稳稳接住,便径自走向屋内。
我虽不便行走,又岂甘被人如此搂抱着前行?几番挣扎,终是迫他松手放我下来。只是没有拐杖,便只能在几个小童的搀扶下徐徐而行。
萧溱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我,随后转身在那名韩姓老者的伴随下先行进了屋。
“你家主人是何人?”行至门口,我问身旁一个小童。
“回大人,韩远之。”那小童一撩门帘恭敬道。
我愣在原地。片刻后听闻小童的试探之声,这才回过神来随着他们缓缓进了屋。
*****
小屋内的陈设简单而古朴,那老者与萧溱相对立在一盆炭火前,见我进来,便吩咐小童将我扶至里屋。
我一瘸一拐地行至床边坐下,待小童告退,隐约间听见那老者对萧溱道:“还望皇上不要忘记答应老朽的事……”随后便听闻一人的脚步渐渐行至门边,接着便是掩门之声。
片刻后,那老者缓缓走进里屋,将手中一碗汤药送至我面前。
我轻轻接过,并不待饮,反是望着他笑道:“能于此处见到当年名动一时的韩远之,实乃荣幸之至。”
韩远之此人,于我尚在襁褓之时,便已名动于世。此人平生有二精,一精医术,二精政术。凭此二者,他十八岁便声名远扬,曾一度为后殷丞相,数年之后却辞官南赴,又做了南周丞相。后听闻他终是倦了官场之事,便独自隐居,游山历水,再无音讯。
传说他一生虽二度为两国之相,却一直自命为说客。宦途辗转,所为不过天下太平。故南强北弱之时,他便相助后殷,北盛南衰之后,他又出仕周廷。如此这般,便形成了如今这般二者并立之势。
小说家言许是将他描绘得过于传奇,天下之势决不是如此轻易地能为一人所掌控。而不可否认的是,由他所为而观之,其目的便只有一个:那便是天下太平。
然而此种太平终不过是暂时的均势,随时会有崩塌之嫌。这便是我所不能认同之处。
太平若不能长久,便不能成其为太平,不过一时安宁而已。只要南北并立之势尚存一日,便永无高枕无忧之时。
只是,那换取永日太平之途中的惨酷和漫长,我可以预料,却自知无可避免。
便就连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场。却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亲眼见证。
那老者听闻我方才所言,似乎并不惊讶于我知晓他是何人。却是眯眼捋了捋长须,缓缓道:“老朽也未曾料到,有生之年,还能一睹独孤将军的风采。当是死而无憾了。”
此番轮到我惊住片刻。
韩远之见我神情,徐徐笑了笑,道:“若非知晓皇上带来之人是独孤将军,老朽又岂会恭候在此?”
我望着他许久,从他目光中自知身份已瞒不过他,便只得问道:“韩老可是从萧……皇上那里得知的?”
“非也。”他徐徐摇首笑道,“此事还请将军勿要再追问了。”
他既已言出至此,我心下虽疑,却也不好再开口。端起碗送到嘴边,正待一饮而尽,却忽地被他伸手按住。
“独孤将军不问此乃何物,不问老朽意欲何为,便打算饮尽么?”
我笑了笑,“久闻韩老医术政术乃是两绝。我腿伤至深,不能行走。今日皇上带我想见于韩老,不为政事,自是为了医腿而来。我虽事前并未知晓,现在也已然能猜出一二。韩老为人磊落,医术高明,如今能得此机会亲历,又岂敢有半点疑虑?若腿疾还有挽回之机,自当涌泉相报!”
“独孤将军果真气度博雅,” 韩远之捋须朗笑三声,“老朽不过略习得些异域之术而已,岂敢自夸?只盼能助将军脱困。”
“那么有劳了。”我朝他一施礼,随即将手中汤药一饮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