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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还阳草-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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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看出来。人们常说“偷牛的眼睛”还不是因为要偷人家东西的时候,须紧打坏主意,偷的巧妙,不犯事。我看这个人的眼睛就是这样,和你说话之前,先动了心机,这人就难对付了。
“恩!恩!不错不错。”王先生点头说:“有这样人到乡里来,一定不是个福星。”
其实,这些老头子被请到席,从东道主这面讲,也不过是做为配料,因为他们都是这个山乡小社会的一个方面。不敬重文人向来名声不好。把这两个老头子请来,以表示敬老尊贤。为这张好招牌,多摆出两付筷头子也是划算的事儿。
席散之后,一些参与会事的人都留下商议出钱的事。陈尔全虽不办理会事,但因为他是今日一席的东道主,同时又得到几个重要人物的赏识,所以也被特邀参加议事。在他本人自然是愿意的。因为他所掌管的寺庙地产在这东西两屯来说数量是不算小的。在商议出钱中,按人丁还是按地亩自然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风”当然是从嘴来,人在自然嘴在。能参加这个会议,在他岂不是求之不得的事。

二狼撕斗牛羊野(3)


会议开始了,人们各个酒足饭饱,气力都十分充足,争吵也就更加激烈。持按地亩出钱的为一派、持按人丁出钱的为另一派,两派争执各不相让。当然,在争执中也不免互相指责,地亩派指责对方“为富不仁”。人丁派就说对方想在这件事上“吃大户”。
陈尔全从心理上讲是属于人丁派,因为他所掌握的庙院事权中不单是地产较多,而且历来老例,僧、道、尼这些出家人,不管是官府还是洋人都不向他们征派人力的。所以村会在这次出钱的事情上也得照例办理。这一点他是明白的。灵官庙中青壮年算上陈尔全共是六名,可是按例,庙上都没有人丁负担,做为掌管庙事的他怎么能不站在人丁派这边呢?而人丁派的其他人,土地虽然较多,可是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人口,青壮年男人也就都有。要是按人丁出钱,他们才只占土地方面的便宜,人丁负担还是要和其它人同样的出。
会议开了好一阵子了。两派争执十分激烈,始终没有结果。从各个人的言语中表露了各自的心腹事。陈尔全只是坐在一边静听,从这里他看出这些人的浅陋。他又从所有的言谈中综合分析,猜摸出人们的心理,两屯的概况,掂量着自己应持什么态度,才能迎合每个人的心理,取得各方面的欢心。再三计算之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待见机说话了。
这时尖嗓门在炕沿上把铜烟锅敲的叭叭山响,同时狠狠吐口唾沫说:“人都得有个心,咱们凭心办事,不能把心搁在胳肢窝里办事。你说照人出钱,他没有地、不打粮,钱从哪来?”
公鸭嗓反驳说:“人可以做工、扛大活挣钱那。地是死的,他能挣钱吗?”
“它能长庄稼、打粮啊!有粮不就是钱吗!尖嗓门说。”
坐在公鸭嗓后面的一个酒糟鼻子立刻反问“地能自个长出粮食吗?它不是得要人去种吗?”
“地是得由人去种;可是要是没有地,他种什么?再说人还得吃饭、得养家糊口哇!”
胖三哥把烟袋抽得咕兹、咕兹响,这时看着人们争辩越来越钻牛角尖,就从嘴里撤出烟袋咀子,截住话说:“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想个活路道儿过去这一关为根本,说别的都是瞎抬杠,屁事也不顶。你们说是不是?”他看大伙儿都不言语,就又说:“我看那,咱们都是当事者迷呀,这个事从开头起就把咱们给闹的糊涂了,弄到如今也闹不清怎么个办法好……”
“你说了半天,不还是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吗?”酒糟鼻子讪笑说。
“你等我把话说完那!”胖三哥生气的继续说:“俗话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我看那,陈当家的是一个走南闯北,见过事儿的人,又不插手会事,算是个旁观者吧;咱们大伙吵吵这么一大阵子了,怎么个事儿他也听明白了吧?让他说个主意咱们听听,你们看怎么样?”
“我就说呀,胖三哥除非不开口,开口总能把话说到点子上。”又是好几个人这么说。
“怎么样,陈当家的日后要在一个圈子里转,咱们都是一家人啦,别光出耳朵听不开口哇,啊!哈哈。这回点将点到你头上了,就别看俺们的热闹啦。”胖子受到称赞,兴头头的说。
陈尔全觉得到时候了,可又连连摆手说:“不成,不成。这是村会上的事,我是庙上的人,留下我听听就是大家抬举了,怎么好乱插嘴呀!
胖三哥急了,大声说:“这你就不对了!咱们说的明白,让你帮着出出主意,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做主张。你说说看,大伙中意更好,不中意就作罢,这有什么好不好插嘴的。就是有什么大不对的,谁也不能把谁定什么罪。会议吗,不就是大家伙儿商议吗!你们说对不对?”说到这他扫视着众人,察看着大家的神情。
“对!对!胖三哥说的是这么个理!不少人这么吵嚷着。
陈尔全见火候已到,便做出忸怩羞怯的样子说:“不是怕得罪。实在是兄弟年轻,见识不到事理,不好乱参言,多误工夫。大家既然这么抬举,好歹的我就说两句,不对了,只当耳旁风,就算了。”于是就清清嗓子,一板一眼的说:“屯子里的人、地、民情,我初来乍到不知多少,要是就事论事,刚才听大家说了不少,我就按听到的这些情形儿说说:‘这场事情给屯子里带来的钱、粮负担太大了。照我看,单是按地亩抽钱还是单按人丁抽钱都不相宜;最好是两下均抬着点儿才好。比方说对半摊或是四六分、还是三七开,这都可以再商量,不这样,单按地亩或单按人丁都像不公平似的。’”说到这里,他见人们都默默的听着,像是很用心的样子,就接着说:“方才大伙说了粮就是钱。在咱们乡里,这是一句实在话。大伙儿又说‘粮是地出的,地是人种的;细细一分辨,单有地不成,单有人也不成。说到归总:粮是地和人一块儿打出来的,所以人也是粮,地也是粮。也有不种地活着的人,也有不长粮的地,这在咱们这屯子里都是例外的事儿。比方说地有做宅基、坟场用的;人也有做买卖、耍手艺的,例外就不能细究了。我这么说,大伙看看对不对?不对我也不用往下说啦,就不多耽误大伙的工夫了。”他所以说出这个主张是因为他看出这样两派因为都不得罪,而且除此再无它法,且又能显示他的才干。而其它人也不是想不到这一层,只是牵于各自的私念。陈尔全如陌路之人,无可无不可的,所以他的调门唱得字清韵圆,这就是他的乖觉处。
他的话停下时,人们好像还没听完,又沉默一小会儿,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就乱哄哄的议论开了。有的说这话说的在理;有的说这么办公道,最后大伙儿异口同声说:“就照这么办了。”
当然,少不了又七嘴八舌的夸奖了“陈当家的行,别看年纪轻,说出话来你就得服气,除非这样,谁还能拿出妙法来!”
人们散出来的时候,天已近二更了。两村会首诸人都各自回村里去了。冬日天,昼短夜长,此时村里人们都已入了梦乡。

二狼撕斗牛羊野(4)


陈尔全走在回庙的路上,当时夜深人静,月照东天,寒星闪烁;这里又已远离村庄,前后无人,他一路走着,一面暗自思忖:今日一席,二十几吊钱,买了二十几张嘴,直得!越想心里越得意,一时高兴,又乘酒兴竟然哼起小曲来:“一(呀)一更里,情人儿妮,不由的心儿急,推开门两扇,扑在郎怀里,小妹妹(儿)想呀想死你。二更里,月儿过了墙,不由的心儿慌,站在牵Щㄇ埃邢福ㄓ矗┒讼辏哙扯模ǘ┎兀孔杲迓蓿ǘ┱剩劢牵ǘ┩低低纾ǘ┠阏饣幔ǘ┗共幻Γ咳铩!背露纳ぷ硬幌福一刮逡舨蝗圆⒉蛔晕倚郎汀K猿∏埔夂偷靡庵猓饕氖且蛭歉鋈此甑牡ド砗骸W鰫鲆凼保腔ń至锢锏某た停淮踊ń至锏秸饧拍碓海馕抟煊谝豢楹炝伊业奶炕鹨幌伦勇浣呃铮┑眉蛑币蚜恕U馐保ゾ吧椋幌氲矫媲鞍俨街诘哪歉隼浔晃眩坏貌辉谡夂穆ひ估锎蚰ゼ灏荆蚨挥傻亩饲椋怀∏且恢指星樯系母樟恕
唱到“三更里……”这句时他忽然想起来离庙门已很近了,倘若被老道们听到,是有点儿不相当的,于是如同旋转着的唱片,中途机头被拿掉,声音嘎然而止了。他的感情还没发泄畅快,所以心里有点别忸,于是心境由欢愉而悽惶而懊恼了。便暗骂这倒霉的鬼运气。
不过,他可不是个笨蛋,他知道光骂鬼运气是无济于事的。他用手掌将脑门子一拍,暗自说道“妈的,老子手里有了权,什么婆娘弄不到,你就瞧着吧!那个瞎了眼的老道要给我受戒,受个屁!叫你老该死的尝尝我的手段,你才知道你做了多大的功德!”想到这儿,他暗自冷笑了两声。
自从接手管事那天起,陈尔全就把行李搬入帐房去住了,他说这样记帐算帐方便。这一晚他回庙虽然很晚又浑身的酒气味,由于独来独往又独宿,所以只要悄无响动,也就没人来管他了。
在庙内,陈尔全这一程先给老道长弄了几只老山参,他说服下这东西可以早日成仙得道。又偷偷的给每个师兄例外买了一件土布衬衫。不过没有公开分发,而是偷偷的,单独一个一个送给的。每送给一个人的时候,他都装的十分秘蜜,格外亲热,窃窃私语道:“师兄,咱们俩个不同和别人关系;我可怜你整天干重活,斋食上,我是没法照顾你;这内衣别人不好察管,就给你买了一件,也好换洗的。这可不是花公用钱,是我出外办事,有两回该打尖没打,忍着饿肚子,挤出来的份子。别几位师兄我是心想给也给不起,就给你一个人吧;你可千万别让那几位师兄知道,倘若被谁看见问你,你也别说是我给的,要不,他们不单恨我也要恨你,往后大伙都盯着咱俩,我就再也没法儿照顾你了。”这一来,五个小道士个个都暗自欢喜,以为他比别人多占了便宜,同时又觉得这陈当家的和他特殊的亲密,所以元论哪一个,都想要报答陈当家的。老道长有时问起他们有关陈尔全的什么事来,每一个都要替他多说上些好话。早早晚晚的关门闭户这些事项上也尽量给他留方便。
内外上下,都这样平安无事,老道长就更加放心去修炼功法,不问俗务了。这样,陈尔全便成了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没拘没管的任意而为起来。
在灵官庙东北向上一里左右有个小小的山沟,叫做庙东沟,这里的山林土地都属庙产。这庙东沟里住着一户人家,户主姓马,人都叫他马老二,租种着庙地,带看管山林,也就是灵官庙的佃户。冬末腊初,有一天陈尔全想起来还有几份地租没交上来,其中就有马老二一份,他知道马老二今年肯定交不上租子,他也不打算收这一份了。他正盘算着怎么办的时候,忽然眼珠一转,一拍大腿,“对,就这么办!”他打了一个好主意。
这马老二,三十多岁,媳妇姓秋,叫秋叶儿,比男人小几岁,人却长的不错,性儿又颇轻佻。本是庄稼户女子,却成天涂抹得妖红鬼绿的。眉毛本来不甚好,却描画得出台戏子似的。两片嘴唇尤其惹眼,离的远处,你没看清眉眼就先见到那红嘴唇了。人们一见就知道她不是个本份人。
这夫妻俩有一子一女。一家四口儿。仗着马老二年轻力壮,不用媳妇动手就把几口养活了。不料这次日、俄大战中抽民夫,把他抽了去,并且被炮弹炸断了左腿,现躺在家里“吭哧,吭哧”的翻滚着哀哀直叫痛。初送回家时,秋叶儿当然到会首那去哭喊叫闹过。会首也给请了医生,就是庙西村的那位张先生。先生到家来一见这半截腿先就浑身发抖起来,并且冒了冷汗,因为他行医四、五十年来一向是诊脉,抓药扎针拔罐子这类勾当,外创红伤虽也见过几次,那也无非是镰刀勾了、斧头刨了破皮绽肉的罢了,可从不曾见过骨出筋裸的大腿根子。再一看马老二那头脸,那真是鬼么样他什么样;蓬乱的头发下一张青灰脸,由于痛楚歪扭的变了形。先生若不预先知道是给马老二治病,说什么他也不敢认识这个人了。
既然当了医生,怕也不成了,好歹的治吧!
老先生稳稳神,然后吩咐秋叶儿;先到邻近去求几个年轻愣汉;然后烧上半锅温水,再找一根蜡烛,随后在炕沿下放上半筐草木灰。待这些都备办齐之后,老先生才在病人跟前的土炕上展开他带来的那个黑中透亮的油布包儿。里边是农家饭桌上通用的磁碟子两个,女人做鞋用的三角形烙铁一把;小炉匠打出的三角形剃头刀一把;年轻闲汉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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