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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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也间或来坐坐。锦屏便和燕家族中几个年轻姑娘及宝珠等在一起闲话,做针线,也学些文字、诗章等。而早晚二五更的武功夫却从不荒废。先是自家独练,后又与燕家一些少年男女同练,並一起切磋、习演。至于锁柱,他来到这里,那真是如鱼得水,不上几天,燕家的那些小把式便都和他混得烂熟了,整天在一起摸爬滚打,抡枪使棒。如此,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到也安心悦意。
岁月么,就是:谁使大块斜旋行,促得岁月次第增,炎署、凉秋、寒冬尽,春温无声入鲁东。王锦屏与母亲、弟弟住到燕家庄之后,虽受到燕家周全照顧,又因人品、性行皆佳,受到不仅婆家上下的关爱,就是全族老小也个个喜欢;生活得可算是无不满意之处。但这姑娘既然情窦已开,和燕明凯又是那等的情投意和,谴绻难捨,所以分别以来一直对他思念不已。初时尚可,后来渐至于背人处闲抛暗洒的常常落泪。难煎强熬。以此,便思想,决心一到来春天暖就去寻他,以达和他同苦共难,永不分离,岂料偏偏事不由人,好不容易盼到过了新年,自以为算是有了盼头,就在这时,她母亲却因到了冬春之交的季候,又旧病复发了;而且长日緾绵病榻,虽经寻医问药,只是不轻不重的迁延着。责无旁贷,锦屏只有日夜守候服侍。出了正月、过了二月、一天天苦盼辛熬,直到过了五月端阳,老太太的病虽没加重,可也还是不见起色。
这期间,王锦屏闻得外面风声:太平军东来,正在攻取南京。朝庭方面大为恐慌。由于恐惧,便猬毛乍起;对前线大肆调兵遣将;战区之外的整个大后方则励行控制弹压,又是征募兵勇,又是大办团练,加抽银税钱粮,搜扑查拿各类嫌疑会党和民间信教团体;轻则监禁,重则斩杀;一时间把那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大清天下闹得烟尘滚滚,暗无天日,真似一个活地狱!
四十七千苦万难都为伊(2)
二
听到这些,燕怀忠燕怀诚两家先就坐不稳了。都为自己的人担着心;谁知年轻人在外都会作出些什么,遇到些什么呢!而最为焦急不安的人数着王锦屏姑娘了!她了解他们的行事,但不了解此刻的行踪。在这样社会气候里,他们的行事和行踪都有十二分理由使她为之担心;而她又被病母困在病榻边,这怎不令人心焦如焚呢!
王锦屏这时唯一的盼望是母亲的病体早日康复,但这又是由不得人意的。她的病在漫长的病程中迁延着。仲秋过去、寒冬又将来临,她日复一日的期待。现在她已不能指望母亲近期康复,只可期待她所为之担心的那个人能够意外的归来。可是她自己也明白,这种希望是多么渺汒;但她只能这样的谝自己。一个人要是没有一点要希望、要期待的东西来支撑着,那就太也活得无味了。
燕家老少也都来关心她母亲的病体,不时帮助寻医问药及照料病人,又安慰锦屏,怕她急出病来,那就不好办了,但谁能知道她更焦急的是什么!要说呢,也还真有一个知道她心事的人,这就是荆宝珠。
宝珠在燕明杰家住了这么长时间,因她原就是怀着一份心思的——想在明杰母亲跟前取得欢心,老太太要是爱中了她,说一句话,做主儿收下她做儿媳,不就如愿以偿了吗!所以处处仅慎,时时留意,把个老太太围弄得真正是无可无不可儿的了,因而早已放出话了,只待明杰回来就说给他,宝珠就是他的媳妇了。
明凯、明杰亲如同胞,锦屏和宝珠自然也就更加亲密,何况她们俩又都无亲姐妹在跟前。锦屏母亲久卧病床,宝珠帮助,安慰的最多,两人心事几乎一致,也就比它人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在一起也就没有瞒着的话了。凡是在家在外听到抓扑乱党啦,前敌打仗啦,官府杀人等等这些话头两人便在一起讲说,同时也一起焦急、牵挂,但也都无可奈何。这一天两人又凑在一起谈论,锦屏说:“不知怎的,我这一阵子常常做恶梦,都是凶险吓人的事;不是看见他受伤流血,就是让人五花大绑;再不就是看见他死了。昨晚,梦见他满身是血的来到面前,说他死在南方,让我去把尸骨搬回来埋到祖茔;把我嚇得大叫一声,把娘也惊醒了。像这样的日子可叫人怎么熬呢!”
宝珠也说道:“你再怎么说来的,我也常做这些噩梦,吓得一身身冷汗。我看要就这么下去就要疯了;要是疯了倒不如咱们豁出一身去找找他们,左右是一身一命了!”
“嗐!我要不是因为娘病着没人服侍,早就走出去了,哪会等到今天!不怕你笑话,俺和他在一起虽没几天,可我这颗心就像让他给带去了似的,一时一刻这颗心都在他身上了;倘若他真有个什么闪失,俺怕是就活不成了;”锦屏说着已是挂上泪珠来。
宝珠也红了眼圈儿道:“倒也是的,咱们女人家都是这么一个傻心眼儿。就说俺吧;人家那个,心里有没有俺现在还没个准儿呢,只是干娘有了这个话,可俺就认了真,白天晚上睁眼闭眼总是有他的模样在心里。要说呀俺和他也算是相熟了,可这小子是个精灵鬼儿,看着他像似对俺有意的样儿,可他就是不红不白的不放心上;到了这里又让俺住到他家,还只说让俺给他娘做个干女儿。究竟他那葫芦里也不知卖的什么‘药’?反正啊俺也二十岁的人了,干娘又这么说定了。但只这么够不着望不见,实在是钝刀拉脖子,让人怎么好呢?”
锦屏“嗐”了一声,说道:“这也真是的,这么含着骨头露着肉的,算是什么事?我这会儿要不是娘害病没人侍候我就去找他们,也把你们的事给敲定了。可娘这病就是不好,这真是天老爷用心来折磨咱哪!”她边说着,两手握在一起,使劲的搓着扭动着。
好不容易又熬过一个冬天,王老太太的病情依然看不出多大变化;锦屏也实在奈不住了,于是这天就和宝珠商议道:“像这样苦闷等待也要把人憋死了!我想,要是憋死倒不如我去寻找他们,再对你那一个把你和他的事敲定一下,也让他定了情,要不然他在外面说不定在哪儿让个什么‘妖精’给迷上了,你在家不不知道,那不是傻老婆等疲鹤樱鞣岩黄招模謵毩饲啻毫恕!
宝珠被说得心下悽惶,默默点点头,说道:“这样好是好,只是伯母这样,你怎么离开呢?”
“我和你说的就是这事。我想这么办:你在家里替我照雇娘,等我寻到了他们,或者一起回来。或者有个准下落,咱们也就都放下心了。不然,你是个没筋骨的软蛋,出不得门儿,我再困在家里,岂不一双一对的都白受罪?咱俩都急死了,不但什么没顶,连侍候娘的人也没了……”宝珠闻听到这里,马上心窍大开,转忧为喜的打趣道:“……还白白挌下两个小光棍,对不对?”
锦屏捶着宝珠肩膀,似怨似嗔道:“这还说它干什么!你就说你愿不原意吧?”
“你说的到是,只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外面那样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年轻丫头家单人独行的上路能行吗?再又说啦,你已是庙上供的猪头——有了主的啦,你那公公婆婆肯放你出去吗?”
“他们家老人比咱们还悬念着呢!我要说去寻他们,我想老人也能愿意。我再当他们说我可以应付一些小麻烦,也就可以放心了。”锦屏满有把握的说:“至于那些兵啊马呀,俺躲避着些也就是了;小来小去的那些,俺还不至于就吃什么亏,这你放心。”
宝珠“嗯、嗯”应着,但还是说:“你虽然这么说,可我还是觉着可惜我没有你这些本事,若不然咱俩个相伴着一起去该多好,遇事也有个护帮!”
“别说傻话了!咱俩都走了,俺娘谁来照看?就这么的吧,有你帮助锁柱,我才放心;就算我全托付给你了。”锦屏拉过宝珠的手,轻轻摇晃着说:“等我跟他们家老人说过了,这三五天就动身。”
宝珠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说的;但只是,你要早去早回免得我再为你着急。再有,你要经过县城,务必到金家替我向金妈妈和方菲带个‘好’。”
诸事已定,锦屏向燕怀忠夫妇禀明此事,两老夫妇虽是不放心她单人外出,但,一是悬念儿子,又体会到年轻人的心情,並倚仗她有些自卫能力,也就依允了,只是免不了叮嘱:小心仅慎,早去早回,如能让明凯他们回来,好早日为他们完婚等话。
锦屏安慰老母一番,又嘱咐锁柱一回。然后收拾了盘费和护身短器,这日一早便出门上路,向崂山方向走来。
四十七千苦万难都为伊(3)
三
这时正是初春时节,积雪初融,春寒陡峭。锦屏一路走着,踏着烂泥残雪,眼观近水远山,头顶淡云薄雾、面迎如针冷风。沿途村舍,茅蓬草屋,败篱颓垣;柴门东倒西歪,泥径鸡犬蹄烂。到处虽是一幅破败景象,但因新年才过未几,一家家七高八低,歪歪斜斜的门梁户壁上还都残留着些零零落落,浓浓淡淡的桃符彩挂和刚闲置下来的破灯笼。偶而于村头庄尾遇到些孩子和闲汉,也都是蓬头垢面,破衣褴衫无精打采,毫无生气的神情。但也有些精神轩昂,神气活现,气势可畏的殊类,这就是此时中国遍地苁生,无处不有的土朝庭,土大人,土将军和土貔貅——绅团和练勇。
王锦屏心中有事,只顾赶路,对眼前所见的五花八门,纷纭杂乱的各等情形,全都视有若无,没心理会。走了一日,傍晚时分来到县城,投客店住了一宿。次日早饭后,她出得店来,沿途经询问找到金家。在门上向里问了一声,老太太从屋里出来。锦屏走上前几步,向她说明自己是从燕家庄来的;又提起燕明凯哥儿俩和宝珠;及受宝珠之托,前来问候的话。
金妈妈闻言急忙往屋里让;没等进屋,方菲已闻声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跑出两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方菲见是个面生女子,便愕了一下神儿,但也立即往里让。于是锦屏在前,金妈妈、方菲在后,两个小小子像两只小欢狗儿夾在人缝里跟着跑着蜂拥进得来。关于金家,王锦屏多次听宝珠讲过了,所以今日虽是初登门,一见这婆媳的热情,便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由于年岁所关、金妈妈一见这姑娘就打心里疼爱,于是免不了刨根究底的问长问短:“你是明凯、明杰他们的什么人哪?特地来走走的吗?”
锦屏不好当老人说假话便红了脸,如实说了她和明凯之间的关系,亦及此行的目的。
金妈妈听了,便虚着老眼仔细打量这姑娘一面不住口的誇:“俺说呢,明凯这孩子眼高心大,果然好眼力!相中的这个人真是难得的!俊俏不必说,从这形容神情上看,就是个又聪明灵俐又搌扬大方的好闺女儿!”说着又回头对方菲道:“你看看哪,人家这两个人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啧啧!难为你们怎么配来的!”
方菲应和着婆婆的赞美,过来挨着锦屏坐下,问候着燕家老糼的安好,及宝珠的情形。边说着,拉过锦屏的手,轻抚着,见细皮嫩肉,十指尖尖,便笑嘻嘻的说:“明凯兄弟前年在这里呆了几个月,把我的病给治好了,要不然到今天我还在不在世都不一定呢!他小小岁数,这么好的医道,论心性也是少有的!至于武功一道,燕家庄的人也都不差;这样的小伙子,错了这位妹妹,谁还能配得上!”说着又问她多大年令,家里情形等。锦屏从来大方,此时被这婆媳递一行的称赞,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微红着脸回答些问话。
因为金自重一早去衙门办事去了,到晌午才能回来,这会儿就只几个女人这么打听,询问着说些家常里短的闲话着。
起先,锦屏只道那两个男孩儿是方菲的孩子,偶然之间她发觉那孩子称呼方菲做“姐姐”,这使她很是诧异,只因初来人家,也不便多问。但她的疑惑神色被方菲看出来了,就向她讲述了这事的原委……
原来先前的知县袁厚芝发案死于监中之后,家下人等便树倒猢狲散。他那老婆原就独掌家政,一到人亡,她便捲了家资回原籍去了。抛下二、四、五这三个姨太太像吃枯桑树的春蚕——落了干枝儿了。但,五姨太一无所出,没有拖累,且又年纪轻轻,寻个主儿混口活很容易,倒也好说。这二、四两个姨太各自带着个孩子,又都年已半老,且又烟瘾极重,即使有那不嫌老的想讨做家口,只是这衣食好说烟难供,因此便成了旱地枯鱼了。自从被逐出后衙以来便各奔东西;起先还都有几件随身的钗环首饰和素日间的私蓄,勉强对付糊口。可是这点死水能熬过几时呢?于是就未雨绸缪,安排下步。作工、当佣人,她们是干不来的,况且又有孩子拖累,这自然不成。嫁人、落娼,孩子也是大包袱。就在这左右为难,无计可施的时候,金自重和方菲找到她们,商议要领养孩子的事。她们当然知道方菲和这两个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