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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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吹奏乐,喇叭唢呐热闹一番方是正理。志昆摇头道:“可以不必了!因我一不是荣归故里,二不是发跡还乡,仅仅是为了爹娘只留下我一个人,又总不在跟前,只要不使坟墓年久湮没就是了!那样大吹大擂的事让那些阔人们干去吧。”
墓上回来,同店主一算帐,连扩展地皮带工本用料,共花费纹银十二两八钱。志昆总付十五两,多余算是送与店主的酬劳金。店主欢欢喜喜接了去。焦志昆算是完了这一桩大事情。心里坦然多了。于是便决定明天就离开这里。
谁知,这天下午志昆正在店房收拾衣物打点行装之后坐下歇息,忽听外面有人问店伙,要找焦家的崽儿。他心想:来这儿这些天了谁也没来认识我,今天这是谁来问我呢?正想间,店伙领了那人在门外叫道:“焦先生,这儿有人打听你哪!”志昆开门,见这来人三十来岁光景,细眉细眼薄嘴唇,尖下巴,一身庄户人打扮。来人见面就问:“啊呀!你就是小时候在俺家长大的崽儿吗?”说着话,一面唏溜着鼻涕。
打量着这形景,再听这问话,志昆想起来了,他就是娘死后爹把他送去寄养了二、三年的那刘厚仁的儿子——阿狗儿;那时志昆叫他三哥的。他比志昆大五、六岁。他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志昆总受他们兄弟姊妹的气。有一回这阿狗也是这么唏溜着鼻涕,把他骑在身下,让他爬着走,说是骑马:志昆爬了两步支撑不住了一个前抢,磕得鼻口流血,狗儿却坐在身上乐得颠屁股。他几个哥哥姐姐在一旁拍手跳脚儿笑。狗儿娘听到志昆哭叫得不是声了,走来从身上拉下狗儿,说:“你们都这么大了,嫌恶他撵他出去,也不能总这么捉践他,好歹不济是条命呢!”那次以后的两三天,志昆便从刘家走出来,被云海和尚救回庙里的。现在志昆面对眼前这个阿狗儿,一面嘴上答着话,脑子里迅速闪过当年那些情景,这么一边回着回话道:“是啊!你是三哥吧?”
阿狗笑嘻嘻的说道:“是是,我是阿狗儿。啊呀!这些年你都上哪儿去了?可把俺一家想死了!各地方都找到了:井里、河里、山沟里,哪一处没找到,就是没找着你;俺们一家两、三天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盼你回来。俺爹娘是大庙烧香小庙拜佛;打卦算命什么道儿都使用了,就没见你回来!还好哇!这会子回来了,快跟俺回家去吧!俺爹娘也都没有了,你就跟我住在一快儿吧!。咱俩可是放屁崩坑儿撒尿合泥的娃娃交情啦!可是你怎么回来了还不回家,倒住到店里呢?”他因为说话紧张,没来得及唏溜,那鼻涕就像漏粉条儿似的过了“河”。
焦志昆站身在屋门里,等啊狗儿的话一停下,便木呆呆的说:“谢谢你们了,我实在对不起你们一家,所以这次回来也不能住下,就不落谁家了。只是为了整理一下坟茔躭搁两天,要不早就走了。”
啊呀,说真个的,这些年俺就想给焦婶子的坟头掭掭土,只是太穷忙啦,没个闲工夫,就搁下了。这会儿哈哈,这坟茔啊真阔气啦!
“那就让三哥费心,往后兄弟不在这,你多照看着吧。”志昆一面说着。伸手从腰里摸出块小银子,说:“这有点银子,三哥你带回去,给大伯大娘坟前烧点纸,就算我报答两位老人了。我这腿病还不好,明天就要治病去,哪也不打扰了;一躭悮怕是要瘫倒,那就又要累赘人了。请你这就回去吧!”一面说着就一瘸一癫的跨前几步,把银子递到阿狗儿手上,然后又很吃力的样子退回屋,並皱眉苦脸的用双手在腿上搓揉起来。
阿狗儿接过银子,见他那付苦相,也怕他当真瘫倒,便唏溜着鼻子说:“这怎好呢!哎!那么我不强拉你去了。只是咱们弟兄这么多年了……罢了罢了!就等你腿治好了的时候还回三哥家住吧。”一面嘴上这么说着,脚上早已一步步退向院门去了。
焦志昆自从离开镖局心情就已不好;回到小刘庄,触景思情,更加不愉快;今一见阿狗便烦恼之上添烦恼了。其实他哭坟那天阿狗就已在人群中,见到他了,志昆也晃惚看到他那流着鼻涕的嘴脸儿,只是没顾得留神认准罢了。正在志昆心中烦恼的时候,就听外面又有人打问他在哪屋,于是就有旧日的乡邻找到屋里来,见面的话头也和阿狗儿的说法差不多,志昆少不得又是应酬推说一番。到天晚,前后已来了三、四拨人,说得都十分情深谊长;而这些人,志昆觉得围观他哭坟时差不多也都到场了。后来,干脆嘱咐店伙说:“有人来找,就说我病了。”这才得清静下来。
夜里志昆想着几天来的事情,忽而想到在天津唱戏时丹桂园曾唱过一出《大劈棺》的戏,说的是:庄子试妻,假装死了。妻子先前常在他面前骂别的女人怎么怎么的不贤惠;又向庄子赌咒发誓:她自己如何如何的贞洁刚烈;这回庄子一“死”,她没等灵枢出门就勾上了“野男人”,当和这人成亲之际,那男人忽然犯了重病,自称:非活人脑子不治。庄妻听说,不待思量,拿了爷子就去劈庄子的棺材,意欲取庄子的脑浆给新丈夫治病。庄子从棺中起来,庄妻却没脸活了。经此一番试妻,庄子从此厌恶人世的种种虚伪,鼓盆而歌,成为一个悲观的虚无论者。焦志昆又由此想起日间读《南华经》开卷第一篇是“逍遥撸А薄W崾蓝鳌跺幸_'》,我今也算参透这丑恶的人情世态,我当怎么办呢?要说“逍遥”,我今正在逃避国法;可算是上无君主了;安葬完父母,已是下无双亲;孤孑一身无家无室;无君、无亲、无家无室、无牵无挂,这还不逍遥吗?“逍遥撸А薄ⅰ板幸_'”,我今放着这逍遥自在的大好时光不去撸酵嫠⒃七'四方见见世面、闯荡人生,还待什么?想到这儿,他的心境豁然开朗起来。于是又想到该怎样撸Х兀肯肓艘换兀蚨ㄖ饕猓合仍诒臼。缓蠡蚰匣虮保蚨蛭鳎僮咦徘啤V劣谂谭眩肀呦衷诨褂行徽馐窃谔旖颉⒉种莩爻⌒∠肥被弦坏悖焕肟诰质笔Ω赣指降呐谭选Hチ税卜匦弈沟模不构换焐弦皇钡牧恕J率孪氚找挂押苌盍耍陨源蚋鲰锒咽撬母送讶ノ尬骄揽C,便起身装束了,在桌上留下一块小银,压了张纸笺写明给店帐,便抬开窗扇出来屋,一拧腰,越墙而去。
焦志昆离店上路,第一站先来到省城济南。住下店之后,在这里撸Ю舜竺骱⒄渲槿Ⅴ劳蝗:诨⑷颓Х鹕剑蝗缓罄氪耍伤烦龊涌冢雍I侠吹脚罾常堑ぱ律健⑼嫔团罾诚筛蠛秃I衩怼
焦志昆来到崂山已是秋末冬初了。这里是中国道教圣地之一;椐传说当年崂山道院曾有九宫八观七十二名庵之盛,到这时却只有二十几处了。其中以太清宫规模最为宏大。志昆被这里的众多庵。观。道院,辉煌殿宇,幽深涧谷,高悬瀑布和耸立群峰所吸引,一时不忍去;又听说三皇殿前的古柏中有一株人称“汉柏”的千年古柏上,奇异的寄生着一棵“凌宵”和一棵“五味子”。这株三树一体的古柏,每到春天,古柏苍翠,凌宵俏丽、艳美;五味子盘绕,为崂山仙境一大奇观;对此,俗谚称:“天下雅客游崂山,汉柏花迎可成仙”。况且时下已入冬令,也不是游览山水观赏景致的时候了;因此便决意租赁一间道房在此暂住一冬,到来春也好仔细玩味这仙山圣境的诸般奇景风光。再者还可从旁参详参详道家经义的真味,也不失为了解人间世界的一宗大事体。就这样,他住了下来。
焦志昆在此暂时落脚稳定之后。闲云野鹤一无拘束,无牵无挂,清心静性,如此倒也十分恬静。于是便日间出来山间林下各处游览;夜里回房伴灯读书;二、五更潜至空阔无人处演练武功;饭后茶余也和道人们攀谈,听他们讲说经义;如此乘风和日暖,冬中阳春之日往这一方闻名古迹之处去访古探幽,到即墨踏看了田单大摆火牛阵的古战场;又往丁字港外的田横岛凭吊齐田横的五百殉节烈士。期间也有几桩劫富济贫的行动。
四十三磨牙砺爪争自强(4)
四
单说这年冬日里,即墨地方出现的几宗奇事,其一是:即墨县愚山乡大土豪吉怀仁在即墨城里开设的“天兴号”质当铺,一天夜里突然失火,虽没烧掉什么大产业,但柜房的钱柜却丢了本银二、三百两。事后察看,门窗户壁全没一点痕跡;只在院外的雪地上见到一行北去的脚跡。报案后,官府衙门慑于吉怀仁的淫威,毫不迟延的派出差役四出探访。因为崂山地方人脚杂乱,所以就成为重点访察之处。焦志昆外方游人,又当青壮之年,自然就在重点侦察之中;雪地脚踪却不歪不斜,端端正正,脚踪和跛脚对不上号。此一案件也就长期未能破。衙门里上上下下都纷纷猜测:这宗案子不是飞天大盗就是海上水贼所作;他们做案之后,远走高飞,或是漂洋过海而去,还哪里缉拿他去!这是奇异之一。
其二,北国风俗:每到年关前,送灶王升天之后,都有各处庙院道士送黄表,化缘簿的规距。在即墨南的半岛地带,就有崂山各寺庙观院的一些道士们照例行事,走乡串户的送表化缘。这一年,送黄表的道人出现一个人们不大熟识的跛足道士。这个道士有些奇怪,他不去富家大户,专走那些贫民小户家里去化缘。更为奇怪的是:他每到了那些鳏寡孤独贫穷无依的人家儿里,除送上一份黄表之外,还另外附带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黄纸剪成的三脚蛤蚂,蛤蚂中间还有一方硃红印记。这道士每送谁这个时,就嘱咐说:“拿去贴在红、白灯笼上,当晚就要把这灯笼点亮挂在簷下,上界刘海仙就会赐福来。得过什么好照头之后,就不要再点它了;並且,这是天机,万万不可当任何一个外人说,倘若说出去,万一大仙震怒,就怕要降灾了。”
人们虽是觉得他的行径古怪,但也看不出有什么歹意;况且,即使有什么不祥,这样些穷苦人家,又怕的什么呢!出于试试看的心理,便也都照所说的做了。说来也真挺怪;果然,没过三两天,每个挂了贴有蛤蚂灯笼的人家儿,都在不知不觉中,或屋里或灶房意外的拾到一点小财星——两串铜钱。谁摊上了这样好事,嘴上不敢说,心里的高兴就不用说了!但瓶嘴好扎,人嘴难扎,有这宗好事憋在肚里,总觉着不舒服,日子一久怎能不漏风呢?一传十,十传百,没过一两月,便都哄传开了,于是一方的人都纷纷议论,说:这是上八仙的吕洞宾或韓湘子下凡来救苦救难来了。
百姓这样说,官府里却十分猜疑这件事,说:这只怕是妖人惑众。于是来崂山寻觅异跡,但又终是不得要领而放开手。
焦志昆闲中读《南华经*盗跖篇》中的“盗跖斥孔丘”,把孔子数落得无言以对。于是他想要往曲阜去游览,看看那里的光景。于是当崂山的春花稍懈,众芳渐歇的时候,便离开崂山西行,不数日间来到曲阜。他先在城里瞻仰一番“衍圣公”邸宅,之后又去观瞻孔庙、孔林。一路行来,到处所见,那孔宅楼堂殿阁,假山,花园无不阔气异常;孔庙的殿堂重簷斗拱,蟠龙飞凤,气派非凡。更有名各的“颂圣”碑文,无不把这位“圣人”抬到天上,捧入九宵。焦志昆想:都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孔子也是个“人”,他就真的像碑文所称颂的那样神圣完美,一无缺处吗?那么,他讲“仁”讲“义”,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又把人分为尊、贵、卑、贱;被分为“尊”、“贵”的自然是他“己所欲”的了;那被分为“卑”、“贱”的,也是他所“欲”的吗?他要不“欲”而又“施于人”,这岂不自相矛盾?他自己要是“欲卑、贱”,为什么还要到处去巴结权贵呢?世上的人有谁愿意干当“卑、贱”呢?人们不想望的事,你硬摁到他头上,让他强忍着,这是仁爱者所为吗?你在吃食上讲究“割不正不食”,追求精美,却在瞧不起种田,打工,难道人的吃穿住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说的和做的不一致到了何种程度!
此外,按照你这种分类法,世上人是尊贵的少,卑贱者多;你讨好了少数,贬斥了多数,都只是为你一个人的名利,这个罪孽该是何等深重啊!
当然,世上的人是:尊者自尊,贵者自贵,卑贱者自卑贱。並非旁人加给的;可是,比如路上一个乞丐,他自知是乞丐,但是倘若有人当头指着他喊他“乞丐”,他即使不挥拳回报你,也一定要怒目而视,有杀死你的心。如果你在尊者面前称之曰:“您是尊长,您是贵人”被称呼者一定报你一个笑颜,回说:你好。孔丘所做的,不就是给低层大众定名份,下指称——和当面称“乞丐”一个样吗?“卑贱”者还凭什么要称你圣人呢?所以有些人这么称道、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