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与西厂-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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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主爷。”高敬原在汪直对面坐下,小声道:“宗主爷,今个儿朝会开得怎么的,主子回到宫里看上去不大开心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御书房踱来踱去,愁眉不展,口中念念有词。”
汪直竖起了耳朵:“万岁爷说什么了?”
“好像一边踱步一边在念叨宗主爷的名字,其他没听清。”
汪直浑身一颤:不好!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熟悉成化皇帝的思维方式,瓦剌使者温格尔汗被捕这件事,处理得好便没什么,如若处理得不好,有把柄落在尚铭手里,尚铭一奏,东厂控制的那些大臣再推波助澜,皇上无计可施,为了保住面子,肯定把他杀了灭口。皇上口中念叨“汪直”,便是这种心态的表露!
汪直对高敬原说:“万岁爷若还说什么,你几时听到几时告诉我。”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二三两重的金元宝,塞到高敬原手里,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总不会让你白来一趟的!”
“哎,宗主爷,你看!你看!”高敬原假装推辞,心里却十分滋润。最近,他和汪直勾搭得很紧,事实上已经成了西厂衙门在成化皇帝身边的坐探。
高敬原走后,汪直也顾不上派人去御膳房要酒席了,独自呆呆地想了一阵,走到桌前坐下,摊开宫内专用起草文件的宣纸,提笔写了两道手谕。手谕是以钦命三堂会审主官的名义写的,一道给顺天府尹杨文曾,一道给刑部尚书刘贤达。给顺天府的手谕内容是让杨文曾将凡是接触过瓦剌喇嘛的三班衙役、狱卒都软禁府里,酒菜置待,每待一天发银子十两,对外称是出公差了,银子由西厂拨给。给刑部的手谕是必须对瓦剌喇嘛严加看管,看守狱卒严禁与该犯交谈,违者严惩不贷。
写毕,汪直仔细看了一遍,取出一个椭圆形的印章盖上,取了两个封套封严,又上了火漆,这才唤来一个小太监,吩咐道:“找两个人,即刻骑快马将这两件公文分投刑部衙门和顺天府,让他们亲手交给刘尚书和杨府尹,就说是本督吩咐的。还有,传下去,备轿,本督要出去!”
汪直出了宫门,坐上轿子,吩咐轿夫:“抬快些,去西厂衙门!”
轿子抬到距西厂衙门一箭之遥时,汪直从轿帘缝里瞥见钦班毕显世手里倒提着两只老母鸡,正大踏步走着,连忙一蹬脚:“停下!”
轿子停下,侍卫的军士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将轿子围住,谨防发生意外。跟班太监把轿帘撩起一角:“厂公爷,有何钧令?”
汪直指着已经拐进对街小巷的“毕勾魂”的背景:“去一个人,把他叫回来,本督在值事房等他!”
“遵命!”随班太监拍拍一个军士的肩膀,对他附言悄言了两句。那军士飞也似的去了。太监吆喝道:“起轿!”
汪直刚踏进总督值事房,“毕勾魂”就来了,进门便跪下行礼,站起来又打了个千儿:“小人毕显世拜见厂公爷!”
汪直望着“毕勾魂”,慢条斯理问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西厂官吏的编制,从上到下的职别为:总督、掌刑千户、理刑百户、掌班、钦班、司房、役长、番役、厂役。“毕勾魂”是钦班,与汪直这个总督厂公爷中间隔着掌班、百户、千户、总督四层,这四层都是极难逾越的,尤其是从百户到千户。千户到总督更是不必说了,朝廷规定东厂、西厂的总督必须由司礼监一、二等太监担任。所以,一般人在东厂能升到千户便是最高一级长官了。“毕勾魂”这样的钦班,相当于县衙的都头,西厂衙门有数十个,汪直连面孔都认不清楚,只认识“毕勾魂”一个。这是“毕勾魂”的荣耀,但眼下却成为忧虑了——他刚从老百姓家抢了两只老母鸡,想去一个厂役家烹了喝酒的,不料被厂公爷看见了。若是认起真来,挨一顿板子还是轻的。不过,“毕勾魂”响马出身,二杆子脾气,向来敢作敢当,当下躬身作揖道:
“厂公爷,小人方才去弄了两个鸡,想去朋友家喝酒的!”
他是个老兵油子,虽然不识字,却很会抠字眼,用的不是“抢”而是“弄”。
汪直极善于抓住机会做文章,只要对自己有利的事,且恰逢时机的,他便抓住不放。几年前,汪直曾因“覃力朋案件”而大出风头,轰动朝野。覃力朋当时是南京镇监,他在一次进京贡朝之后,用百艘官船私运京盐。这是犯法之举,一是贩私盐,二是假公济私。但覃力朋仗着是成化皇帝的红人,一路上依仗权势,无人敢过问。但船队到达武城县时,偏偏有个姓范的典史对覃力朋的船队阻拦查问。这一下于就惹火了覃力朋,一拳头上去,把范典史击倒,断了两个门牙;随手取过弓箭,只一箭便射死了一个正从岸上往船上跳的范典史的随从。范典史忍无可忍,亲往京城告状,告到东厂,尚铭一听覃力朋,吓得不敢接。范典史便告到西厂衙门,汪直权衡下来,认为此案可以大做文章,便接了下来,大造声势,并真的派差官去南京逮捕了覃力朋,押解京城,关进了西厂大牢,此举震惊朝廷,连成化皇帝也大吃一惊,连说:“汪直厉害!”后来,覃力朋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官却丢了,脸面更是丢了。
第二部分第34节 夜闯天牢(2)
现在,汪直故技重施,不过是对小小一个西厂钦班使的——
“毕显世,青天白日,京城闹市之地公然抢劫,该当何罪?”
“毕勾魂”说:“厂公爷,标下愿领罚,扣俸饷、挨板子都行!”
汪直冷笑道:“你说得好轻巧!扣俸饷、挨板子?如此责罚,罚不抵罪!”
“毕勾魂”寻思这个厂公爷也真是太顶真了,就捉两只老母鸡,竟说得如此严重,心里想想犯了火,便顶撞道:“厂公爷若以为如此处罚太轻,就另作计议吧,即便把标下开革了,标下也绝无怨言!”
汪直不吭声,抓起毛笔,铜墨盒里蘸了墨汁,在一张纸上写了四个字,掷到“毕勾魂”面前地下:“本督知道你是个硬汉子,拿着这个自己去秦千户跟前领罚吧!”
“毕勾魂”弯腰拾起来,他大字不识一个,看了看,不认识,大大咧咧问道:“厂公爷,这四个是什么字?”
“即——刻——斩——决!”
啊!石破惊天!晴天霹雳!“毕勾魂”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脸色青白地问道;“厂公爷您要出标下的大差?”
汪直点点头,阴冷一笑:“你大限已到!”
“毕勾魂”的脸由青白变得通红,好似喝醉了酒,又像是涂了一层红色颜料,他双手捧着汪直的手谕站在那里,愣住了,像钉子似的纹丝不动。
汪直一挥手:“你安心上路吧!家里的事我会叫人照料的。本督要借你的头为西厂衙门树一块‘清正廉明’的牌子!”
“毕勾魂”一个马失前蹄,跪了下来,号啕大哭;“厂公爷,您为两只鸡就杀标下啦?厂公爷,您饶了标下吧!”
汪直脸面肃板,声音透着阴森:“都说你是条汉子,怎么听到‘斩决’两字就硬不起来啦!”
“厂公爷啊,标下若是为杀了两个人而被您下谕斩首,倒也罢了,咱绝不求饶;可现在就为两只鸡啊,标下一条性命就抵一对母鸡,真是太贱啦!厂公爷,您念标下为西厂衙门干了那么些差事的分上,就收回成命,放标下一马吧?”
“哼哼!”
“毕勾魂”并未被吓昏,看这阵势似还有一丝希望,便连连磕头:“厂公爷,您留着标下这条狗命,标下从今以后就是您厂公爷面前的一条狗!厂公爷叫标下干啥,标下就干啥,即使上刀山下火海,咱也绝不皱一皱眉头!”
汪直阴沉着脸:“你能干啥呢?”
“毕勾魂”把头磕是怦然有声:“厂公爷差标下干啥,咱就能干啥!”
“你会抢,还会偷吗?”
“标下不敢!”
“从实道来!”
“毕勾魂”磕头道:“不瞒厂公爷说,标下响马出身,杀人、放火、抢劫、偷盗、奸淫、行骗,无一不会,无一不精。”
汪直问道:“既然如此,若叫你去偷一个人呢?”
“偷人?”“毕勾魂”一怔,但马上意识到这是活命的希望,尽管没弄明白,先应下来再说,“行!请厂公爷吩咐!”
“好吧!你听着,你今天晚上去一趟天牢,把一个犯人偷出来。”
“啊?!”“毕勾魂”一惊,天牢就是刑部大牢,要从刑部大牢里弄一个犯人出来,那不是水中捞月,竹篮打水,架梯摘星星吗?
“行吗?”
“行!”“毕勾魂”心一横,硬着头皮应道。
“好!”汪直点点头,“本督把这个犯人的模样给你说一说……”遂把瓦剌喇嘛的大致形象说了说。
“标下记住了,请厂公爷放心就是了。”
“站起来吧。毕显世你听着,此事成功了,饶你不死,本督还有赏。”
“谢厂公爷!”
“如若失风,你就是待在天牢里,本督自有主意让你出来。不过……”
“请厂公爷放心,标下定然守口如瓶充哑巴,绝不会吐露一个字。”
“好,去吧!”
当天下午,“毕勾魂”去位于西厂衙门后门隔壁的西厂大牢。
西厂大牢的警戒措施,绝不亚于东厂诏狱。在本衙门官吏进出方面,甚至比东厂诏狱还严,汪直搞的是紫禁城门禁那一套,无论是西厂的哪一级官员,进门必须递牌子——一种向汪直本人申领的临时通行证,经镇狱司指挥使汪直的本家兄弟汪倚峰批准后,站岗的军士方予放行。“毕勾魂”虽是西厂衙门的有名人物,时常去大牢提审犯人的,守门军士个个认得他,但走到门口还是被拦下了:
“毕钦班,小人公差在身,对不起是很——”
“毕勾魂”取出牌子递过去:“往里递吧!”
“毕钦班进去办什么公务?”
“咱有事求见指挥使大人。”
一会儿,里面传出话来:“指挥使大人让毕钦班进去。”
“毕勾魂”走进去,七拐八弯来到了汪倚峰的值事房,进门打了个千儿:“汪大人!”
汪倚峰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套鲜亮的锦衣卫军官服,对这个小小的钦班根本不放在眼里,爱理不理地问道:“你叫毕……毕显世吧?求见本使有何公干?”
“毕勾魂”说:“汪大人,卑职是来提一名犯人的。”
汪倚峰皱皱眉头:“你也提犯人?”
“毕勾魂”这个钦班管的是外勤差使,访查、缉捕等等,通常只是抓进来犯人,而不是提犯人出去,即使“出大差”也轮不到他们,所以汪倚峰觉得奇怪。
“卑职有厂公爷的手谕。”“毕勾魂”从袖中取出汪直写的条子奉过去。
汪倚峰看了,这才点头,吩咐掌案师爷给他开了张提票。
第二部分第35节 夜闯天牢(3)
根据西厂大牢规矩,非牢官狱卒,是不能踏进号房的,“毕勾魂”只好在签押房旁边的空屋里等着。好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啦”声响,声音渐走渐近,犯人终于进来了。这个犯人名叫王时安,是个江洋大盗,长得五大三粗,黑红脸膛。半月前,王时安在京郊伙同三个土匪袭击官差,劫得若干金银珠宝,刚逃离现场,便被西厂坐探瞟着,一路跟到城里,不到半个时辰就落网了。王时安是“毕勾魂”当年做响马时的拜把子弟兄,落网以后,“毕勾魂”曾央托西厂大牢的牢官给予优待照顾。
王时安进门,一看“毕勾魂”坐在里面,一惊,又一喜,马上跪了下来:“大哥!”
“起来吧!”“毕勾魂”对押解狱卒吩咐道:“把戒具给他开了。”
狱卒说:“毕钦班,此人武功了得,开了镣铐恐怕要发作。”
“开了!”
狱卒只好从命,拿来榔头、凿子,叮叮当当凿了一阵,把手铐、脚镣都给开了。“毕勾魂”取出一块碎银扔给他:“劳驾了!你走吧,没你的事了!”
狱卒出去后,“毕勾魂”打开带来的包袱:“兄弟,把这套衣服换上了,跟我走!”
王时安一阵狂喜,声音都颤抖了:“大哥,你……你来救我的?!”
“换上了,别吭声,跟我走就是了!”
王时安慌忙脱下身上破烂、肮脏的囚服,穿上“毕勾魂”带来的那套八成新的青布棉袍和黑布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