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与西厂-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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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云珠子师徒去了西厂衙门。汪直在总督值事房等着云珠子,因事关成化皇帝的特大机密,不能让狗剩儿知道,便让掌刑千户秦弘梧把狗剩儿叫去,一则是强制回避,一则是乘机对他进行保密方面的训诫,免得在江湖上行走时叫花子习气发作,口无遮拦乱说一通,捅出纰漏大家不好看。
狗剩儿出去后,汪直取出两个金元宝,放在云珠子面前:“这里是足金二十两,足够你师徒二人去瓦剌走一个来回。至于赏金,待你从瓦剌回京后,少不了要多给些。本督听万岁爷的口音,你办妥了此事大约还可封官哩!嘿嘿,真是便宜你了!”
云珠子淡然一笑:“出家人于金银钱财、封官晋爵,并无多大兴趣!”
汪直听了,心中不悦,但此刻自然不便发作,心中却在暗忖:这个鸟道人,回京后须叫他吃些苦头,然后慢慢熬死在西厂衙门的大牢里。他心中想得恶毒,表面上却笑容依旧,又从袖口里取出一块两寸长、一寸宽的铜牌,放在桌上:“云珠子,这个,你可带在身上。”
云珠子取过来一看,铜牌上面铸着几个稀奇古怪的文字,大小不等,排列齐整,皱着眉头看了一阵,不得要领;再看反面,是铸的一幅山水浮雕,也是云里雾中。云珠子把铜牌在掌心里掂了掂,问道:“厂公爷,这是什么?”
“这是西厂衙门的差官腰牌,本衙门差官奉遣外出公干,带一块在身上,沿途少有麻烦。”
云珠子笑笑,没有吭声。
汪直又说:“你仔细看了,这块腰牌是特制的,还有一个用途,反面可以抽开,里面藏有一小方丝帕,这是你的使者凭证,到了瓦剌国,见了他们的官员,你可以把丝帕取出来给他们看,你说的话他们便相信了。”
云珠子依言而试,果然如此,笑道:“此物件倒甚是精巧。”站起来作揖道:“厂公爷,如此,贫道便告辞了。”
云珠子走出总督值事房,见狗剩儿站在院子里一株树下,脸上惊恐不安。一问,方知秦弘梧为了让他加深印象,训诫一番之后又差人把他带到刑堂去看了西厂的诸般刑具,吓得他差点尿湿裤子。云珠子笑道:“无妨!刑罚再毒,也难上无罪之身。你现今既已拜我为师,便算是出家人,出家人六根清净,何惧官府、刑罚?走吧!”
两人出了西厂衙门,投京城北门而去。出了城门,也不雇脚力,就凭一双脚,慢慢地往北方行去。
一路上,师徒两人免不得晓行夜宿,见了道观,必入内谒拜。如此行了十余天,方抵达山西境内的大康县。
大康县在山西也算是个大县,地处四县二州交界,来往客商络绎不绝,大康县衙坐落在城南小运河岸,离衙一箭之地便是街道,鳞次栉比的店肆遍布全街,孙家老店是其中一家最有名气的客店。这天下午,云珠子、狗剩儿进了县城,看看天色虽然还早,不过一打听前面数十里处再无市镇,再往前走便要错过宿头了,云珠子便决定住下来。
孙家老店的掌柜是个三十多岁的高个子,瘦得两个肩膀挑着个头,活活一根麻竹竿,穿着一件灰不溜秋的布袍子,头上戴着顶黑色瓜皮帽,见云珠子师徒走上去,从门里迎出来,初看架势以为是来化缘的,马上挥手喝道:“去!去!去!本店不与僧道结缘!”
云珠子打个稽首:“善哉!”回身对狗剩儿说:“徒儿,如此咱们便换一家去。”
狗剩儿嘀咕道:“狗眼看人低三分!若是知道咱有金元宝,还不是……”
“道爷请留步!”从背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妇人声音。云珠子驻步,转身一看,从店里走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肥肥胖胖,白白净净,一张脸蛋若是去掉两斤膘,长得还算标致。她是孙家老店的内当家孙姚氏,大康县里出了名的母大虫,自嫁进门便控制了孙掌柜,内内外外一把抓,吐口唾沫便是钉,说一不二,孙掌柜畏妻胜畏虎,一切都听孙姚氏的。
狗剩儿看着她,低声道:“好一个胖妇人!”
孙姚氏盯着云珠子:“这位道爷是化缘还是住店?”
“哈哈,化缘怎么说?住店又怎么说?”
“本店一向乐善好施,道爷若是化缘,多没有,二升米肯定是要施舍的;若是住店,那是照拂本店生意,自是欢喜不尽,快请里头安置,现成的客房,现成的热水,洗涮一下,奉上现成的酒菜,道爷是第一回光顾,这顿酒菜不用出钱,算本店为道爷洗尘,咱们图个长远。”
云珠子听了,暗忖这胖妇人好一张嘴,难怪她那男人给整治得蔫头蔫脑,死王八活乌龟一般。他对狗剩儿说:“那咱师徒两个就在这儿住一宿吧,明儿就上路。”
狗剩儿叫花子出身,嘴馋,一听有酒菜享受,还是奉送的,自是起劲,说着“好”,早已一个箭步进了店门。
师徒两个住进了一间不大的客房,用热水洗涮了,小二哥果然送来了酒菜,是一小坛老醪,猪、牛肉各一盘,咸鸭、肥鹅各一盘及几味菜蔬,烧得倒还可口。两人吃喝了一阵,把菜扫光后,各人又吃了一碗面条,这才躺下睡觉。
一觉醒来,外面天色已是微明。云珠子一骨碌翻身起来,在炕头打坐。一会儿,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什么异样的声音。云珠子侧耳谛听,那是一种尖厉高亢的颤音,就像云雀鸣叫着飞上彩云。他正觉得奇怪:初冬时节,这北方地面何来云雀?外面忽然人声喧腾,似发生了什么不测之变。云珠子一跃下了炕,招呼徒儿:“狗剩儿,咱们去看看。”
云珠子走到外面一看,只见店门口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人,孙掌柜、孙姚氏和几个伙计围着一个和尚,似乎在求情告饶。云珠子看那和尚,个头高大,脸黑得古铜一般,硕大的脑袋,前额、颧骨、鼻梁都比常人高凸,双手拿着一支金竹笛,那云雀似的颤音就是从笛子里吹出来的。那和尚倒还不算怪诞,怪诞的是他的身边有一条罕见的大蟒蛇,粗如龙竹,长约二丈,淡褐色的身体上环绕着一圈圈一条条不规则的深褐色的斑纹,这些斑纹越近尾巴颜色越深;在下腹部,还有两条长约三四寸退化了的后肢;一张国字形的小方脸,一条菱形黑纹从鼻洞贯穿额顶伸向脊背,两只小圆球似的蓝眼睛闪着令人生畏的幽光。随着和尚吹奏出来的笛声,蟒蛇弓起脖子,微微启开的大嘴里,吐出一条叉形的信子,颜色红得像枫叶,有节奏地上下左右缓缓晃动着。
云珠子一惊,他在江湖上走游了这么多年,也没看见过这样大的蟒蛇,更没看见过哪个人凭一支笛子就可以掌握、控制蟒蛇。他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上前把一个伙计扯到旁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秃驴是来化缘的!”
“化缘?如此化缘?”
“他一张口就要二十两银子,问能少一点不能,立地就涨到四十两!拿不出,就这么折腾!”
孙掌柜夫妇不住地朝和尚作揖,那掌柜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孙姚氏胆大,求告道:“师父,本号店小利微,实在拿不出这么些。祈求师父高抬贵手,我们就过去了。”
和尚停止吹笛,打一个稽首,人都以为他要开口了,不料却只是抬起手来,先伸出四个指头,晃了晃;接着缩拢四个,往前移了移,又摇了摇。这意思很明了:四十两,一两都不能少!
第二部分第25节 客店奇遇(2)
围观的人群中,人声哄哄,有人叫道:“敲竹杠!可恶!”“日他娘这秃驴,忒煞地欺负人!”“揍死这黑贼秃驴!”
和尚环顾四周,用逼人的眼光扫视众人,大声问道:“阿弥陀佛!哪个在叫嚷?”
人群顿时寂然,谁也不敢吭声了。
云珠子分开众人,走到圈子里:“善哉!善哉!今个儿是僧道会面,大吉大利。这位僧兄,幸会!幸会!”
和尚望着云珠子:“道见竟欲何为?”
云珠子打个稽首道:“僧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和尚冷笑道:“有道是天下僧道是一家。却不料你这个道士竟和贫僧作对!嘿嘿,要是我不饶人呢?”
云珠子也冷冷一笑:“贫道只好抱不平了!”
说着,云珠子朝和尚逼过去,那和尚不慌不忙,把笛子凑到嘴边吹出一串点射式的高音。那条蟒蛇冷不防地从和尚身边窜上来,瞪着眼,弓着脖子,拦住了云珠子。云珠子喝声:“滚!”飞起一脚朝蟒蛇的“七寸”部位踢去。这一脚速度极快,劲力也颇足,若是踢人,即便是大内高手,恐怕也难以闪避。不料这条平时在人们意识中行动很迟缓的蟒蛇,这时候却表现得十分灵活,身体朝左一闪,使云珠子踢了个空。
云珠子显然大出意外,他正待展开第二个攻势,和尚吹出了一串长长的滑音。那蟒蛇的脖子像弓似的一弹,那只方方的蛇头就像一柄流星锤,击中了云珠子的胸口,云珠子四仰八叉跌倒在地!
狗剩儿惊叫:“师父!”
云珠子跌得快爬得也快,就地一个鱼跃,身子像弹簧似的蹦弹起来。不曾料到他人还没站稳,蛇头流星锤又咚地一声撞将过来,把他摞倒在地。
云珠子这下知道这条蟒蛇的厉害了,不敢小觑,一个急滚,避开蟒蛇的第三个攻势,一跃而起,连连后退数步,这才驻步。
那和尚冷笑道:“哼哼,还敢抱不平吗?”
云珠子慢慢地把手抬起来,朝肩后伸去,嘴里说:“不敢抱不平了!贫道先得为自己抱不平!”
话音甫落,他已抽出了那柄松木剑,却并不去砍蟒蛇,而是直直地朝天空掷去,大喝一声:“疾!”
松木剑在空中滴滴打转,左右摇摆,越往下掉速度越快,快得变成了一道光影,“啪”的一声,不偏不倚斩在和尚手中那支笛子上。笛子拦腰断为两截,从和尚手里震落到地下。
“啊!”和尚猝不及防,目瞪口呆。
松木剑斩断笛子后,又弹起来,飞向云珠子。云珠子一把抓住剑柄,大步朝前走去。那条蟒蛇失去了笛音的刺激,也就失去了灵性,弓着脖子呆呆地望着云珠子。云珠子手起剑落,电光石火般地将剑尖朝蟒蛇“七寸”部位戳了一下,蟒蛇便软软地瘫了下来,将身子蜷成一团,不再动弹,也不知是死是活。
云珠子把松木剑插回背上,瞥了呆若木鸡站在那里的和尚一眼,转过身子,走进店里。狗剩儿笑得眼睛没缝,拍手跌脚,唱着小曲班师。
经这么一番折腾,云珠子坚持了几十年的“晨起打坐”也给泡汤了,便在住的客房前面的院子里背着手散步,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念些什么。狗剩儿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寻思师父若是练拳倒也好,自己可以跟着比画,也算学本事,这念经似的套套实在乏味,别说学了,听着也头痛。他站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里有些难过,便去后院茅厕方便。
这一番长蹲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当狗剩儿站起来时,两条脚又酸又麻,走一步停片刻。当他经过东院北屋后面的窗下时,听见屋里传来妇人的浪笑声,听上去像是孙掌柜那个胖老
婆的,还夹杂着低声细语。
“这胖妇人青天白日这般笑干吗?”狗剩儿虽然年少,但长期叫花子生活使他提早知察人世,对男女之道已经有一些朦朦胧胧的知觉。处在这种心理状态的少年,好奇心最强,当下便想看个究竟。他潜到后窗下,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破窗上糊着的桑皮纸,往里瞧。
孙家老店掌柜夫妇把稍好的房都充作客房,用以赚钱,自己住了一间很差的房屋,屋里既小,光线又暗,外面太阳已经升起一人多高了,里面还得点灯。狗剩儿一只眼睛贴在黄豆大的洞眼上往里瞧,只见屋里炕桌上有一盏瓦台豆油灯,捻儿挑得不高,莹莹如豆的灯焰儿幽幽发着青绿的光,显得有点森人。炕前地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蔫头蔫脑的孙掌柜,一个是他的胖老婆。那孙姚氏上身脱了个精光,露出肥得打褶皱、白得醒目的乳房。
狗剩儿马上对孙姚氏那玩意儿产生了兴趣,却又瞧不起这对夫妇,一边眼不错珠地盯着,一边暗自嘀咕:呸!什么东西,大白天还如此这般玩儿,又不是偷汉子,不拣日子,不看时辰的胡乱折腾。这时候,只见孙姚氏推开孙掌柜一双手,娇声嗲气道:
“得了吧!到了晚上真的要你逞能,你又顶不住劲了!这会儿倒像个馋猫似的,死开,让我穿衣服。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