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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胡雪岩4-萧瑟洋场-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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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当然是面现讶异之色,“是正当开支?”她问,仿佛自己听错了似地。

    如果她声色不动,宓本常便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而惊讶却是正常的,他就更有把握能将她的疑团消除了。

    “不错,是正当开支,好比逢年过节要应酬官场一样,是必不可少的正当开支。”他说:“螺蛳太太,你晓得的,阜康全靠公家同大户的存款,阜康的利息比人家低,为啥愿意存阜廉,就因为可靠。如果有人存点疑惑怕靠不住,来提存款,一个两个不要紧,人一多,消息一传,那个风潮一闹开来,螺蛳太太我就只有一条路好走?”

    “喔!哪一条路?”

    “死路。不是一条绳子,就是三钱鸦片烟。”宓本常说:“我只有来生报答大先生了。”

    螺蛳太太再精明,也不能不为宓本常蓄意表示尽忠负责的神态所感动,“宓先生,你不要这么说!只要你实心实力,一定不会没有好结果。”她说:“你的忠心,大先生晓得的。”

    “就为了大先生得罪了人也值得。”宓本常马上又将话拉回来,“螺蛳太太,有阜康这块金字招牌,存款不必我去兜揽,自会送上门来。我的做法,就是要把我们的这块金字招牌擦得晶光丈亮,不好有一点点不干净的地方。

    款子存在汇丰,倒贴利息,就是我保护金字招牌的办法。“

    “嗯!嗯!”螺蛳太太想了一会说:“你的意思是阜康有二十几万银子存在汇丰,不去动它,显得阜康的头寸很宽裕,人家就放心不来提存了。”

    “一点不错。螺蛳太太,你真是内行。”宓本常举一举杯,自己喝了一大口,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有这样一招在里面。说起来也是迫不得已。”

    “先是迫不得已,后来我才悟出诀窍,实在是正当的做法,就银根不紧,也应该这么办。有一回法大马路周道台的五姨太来提款,我说:你是不是要转存汇丰?如果要存汇丰,我打汇丰的票子给你,转帐不但方便,而且进出不必‘贴水’,比较划算。螺蛳太太,你道她听了我的活怎么说?”

    “我猜不着。她怎么说?”

    “她说:算了,算了。我们老爷说,现在市面上银根紧,阜康只怕要紧要慢的时候,没有现银,不如存到外国银行。现在听你这样子说,我倒不大好意思了。还是存在你们这里好了。螺蛳太太,我当时悟出一个诀窍,我们这块金字招牌,要用外国货的擦铜油来擦。啥叫外国货的擦铜油,就是跟外国银行往来,我要到所有外国银行去开户头,象遇到周家五姨太那种来提存的户头,我问她要哪家外国银行的票子,说哪家就是哪家,这一下阜康的招牌不是更响了。

    螺蛳太太因为他的话中听,所以能够深入,这时听出来一个疑问:“法子是蛮好,不过这一来不是有大笔头寸搁在那里了?”

    “哪里,哪里!”宓本常乱摇着双手,“那样做法不是太笨了?”

    “不笨怎么办?”

    “这里头又有诀窍了。每家银行开个户头,存个三两千银子,等开出票子,我先一步把头寸调足送进去,就不会穿帮了。”

    “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喏,这就是德律风根的好处,拿起话筒摇过去,说有这么一回事,那里的行员,自会替我们应付。”

    螺蛳太太听他的谈论,学到很多东西,中国钱庄经营的要诀,他听胡雪岩谈过几回,并不外行,但外国银行的情形,却不知其详,这时听宓本常说得头头是道,遇事留心的她,自然不肯效弃机会,所以接上来便问,是如何应付?人家又为什么会替阜康应付?“

    “应付的法子多得很,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就是拖一拖辰光,等我们把头寸调齐补足。”

    “万一调不齐呢?”

    “不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种情形,从来没有过,不过不能不防。

    说到这上头,就靠平常的交际,外国银行的‘康白度’,我都有交情的,那班‘洋行小鬼’,平时也要常常应酬,所以万一遇到头寸调不齐,只要我通知一声,他们会替我代垫。这是事先说好了的,代垫照算拆息,日子最多三

    天。“宓本常特为又重复一句:”不过,这种情形从来没有过。“

    “喔,”螺蛳太太又问:“我们跟哪几家外国银行有往来?”

    “统统有。”

    接下来,宓本常便屈指细数。上海的外国银行,最有名的是英文译名叫做“香港上海银行有限公司”的汇丰银行,但最老的却是有利银行,咸丰四年便已开办,不过后来居上的却是麦加利银行。这家银行的英文名称叫做:Ctlartered Bank of lndia,Australia and China。但香港分行与上海分行的译名不同,香港照音译,称为渣打银行,上海的银钱业嫌它叫起来不响,而且顾名不能思义,所以用它总经理麦加利的名字,称之为麦加利银行。

    “麦加利是英国女皇下圣旨设立的,不过这家银行是专门为了英国人在印度、澳洲同我们中国经商所开的,重在存放款跟汇兑,纯然是商业银行,跟汇丰银行带点官派的味道不大一样。”宓本常又说:“自从左大人到两京,大先生亦不经手偿洋债了,我们阜康跟汇丰的关系就淡了。所以我现在是向麦加利下功夫。这一点顺便拜托螺蛳太太告诉大先生。”

    “好的。我晓得了。”

    螺蛳太太对宓本常的长袖善舞,印象颇为深刻,观感当然也改变了,觉得他是为了本身的职司,要对得起老板,就免不了得罪朋友。不过,自己是在古应春面前夸下海口,要来替他出气。如今搞成个虎头蛇尾,似乎愧对古应春。

    这样转着念头,脸上自不免流露出为难的神气。善于察言观色的宓本常便即问道:“螺蛳太太,你是不是有啥话,好象不大肯说,不要紧的,我跟大先生多年,就同晚辈一样。螺蛳太太,你是长辈,如果我有啥不对,请你尽管说!我是……我是……掉句书袋,叫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螺蛳太太听他的话很诚恳,觉得稍为透露也不妨,于是很含蓄地说:“你没有啥不对,大先生把阜康交给你,你当然顾牢阜廉,这是天经地义,不过,有时候朋友的事,也要顾一顾,到底大家都是在一条船上的人。”

    这一天等于是泄了底,螺蛳太太是为了他勒住该付古应春的款子来兴师问罪,当即认错,表示歉意:“是!是!我对应春,是想到阜康是大先生事业的命脉,处理得稍为过分了一点,其实公是公,私是私!我同他的交情是不会变的。如今请螺蛳太太说一句,我应该怎么样同他赔不是?我一定遵命。”

    “赔不是的话是严重了。”螺蛳太太忽然灵机一动:“眼前倒有个能顾全你们交情的机会。”她朝外看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宓本常稍为想一想,便能须悟,是指古应春纳宠而言。她刚才看一看,是防着瑞香会听见。

    “我懂了。我来办,好好替他热闹热闹。”

    说送一份重礼,不足为奇,如果是宓本常自告奋勇来为古应春办这场喜事,费心费力,才显得出朋友的交情。螺蛳太太非常满意,但怕他是敷衍面子,不能不敲钉转脚加一句:“宓先生,这是你自己说的噢!”

    “螺蛳太太请放心,完全交给我,一定办得很风光。”宓本常接着很郑重地表示:“不过,公是公,私是私。我刚才同螺蛳太太谈的各种情形,千万不必同应春去讲。”

    “我晓得。”

    宓本常一面应酬螺蛳太太,一面心里在转念头。原来他也有一番雄心壮

    志,看胡雪岩这么一片“鲜花着锦”的事业,不免兴起“大丈夫不当如是耶”

    的想法,觉得虽蒙重用,毕竟是做伙计,自己也应该创一番事业。此念起于五年以前,但直到前年年底,方成事实。

    原来他有个嫡亲的表弟叫陈义生,一向跟沙船帮做南北货生意,那年押货到北方,船上出事,一根桅杆忽然折断,砸伤了他的腿,得了残疾,东家送他两千银子,请他回宁波原籍休养。宓本常回家过年,经常在一起盘桓,大年三十夜里谈了一个通宵,谈出结果来了。

    宓本常是盘算过多少遍的,如果跟胡雪岩明言,自己想创业,胡雪岩也会帮他的忙,但一定是小规模重头做起,而又必须辞掉阜康的职务。不做大寺庙的知客,去做一个小茅庵的住持,不是聪明的办法。他认为最聪明的办法是,利用在阜康的地位,调度他人的资本,去做自己的生意,但决不能做钱庄,也不能做丝茧,因为这跟“老板”的事业是犯冲突的。他的难题是:第一,不知道哪种生意回收得快,因为要调集三五十万,他力量是够得到,只是临时周转,周而复始,看不出他在挪用公款,期限一长,不少得要露马脚。其次,他不能出面,一出面人家就会打听,他的资本来自何处,更怕胡雪岩说一句:“创业维艰,一定要专心,你不能再替我做档手了。不然‘驼子跌跟斗,两头落空’,耽误了你自己,也耽误了我。”那一来,什么都无从谈起了。

    这两个难题,遇到陈义生迎刃而解。他说:“要讲回收得快,莫如南北货,货色都是须先定好的,先收定洋,货到照算。南货销北,北货销南,一趟船做两笔生意,只要两三个来回,本常哥,你马上就是大老板了。”

    “看你讲得这么好,为啥我的朋友当中,做这行主意的,简直找不出来?”

    “不是找不出来,是你不晓得而已。”陈义生说:“做这行生意,吃本很重,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至于真正有钱想做这行生意的,又吃不起辛苦。

    做南北货生意,如果不是内行,不懂行情,也不会看货,哪怕亲自下手押船,也一定让人家吃掉。所以有钱的人,都是放帐叫人家去做,只要不出险,永远都是赚的。“

    “对了,汪洋大海出了事,船沉了,货色也送了海龙王了,那时候怎么办?”

    “就是这个风险。不过现在有保险公司也很稳当。”

    “从前没有保险呢?”

    “没有保险,一样也要做。十趟里面不见得出一趟事,就算出一趟事,有那几趟的赚头,也抵得过这一趟的亏蚀。”

    听得这一说,宓本常大为动心,“义生”,他说,“可惜你的脚跛了。”

    “我的脚是跛了。”陈义生敲敲自己的头,“我的脑子没有坏。而且伤养好了,至多行动不大方便,又不是病倒在床起不来。”

    宓本常心想,如果让陈义生出面,由于他本来就于这一行,背后原有好些有钱的人撑腰,资本的来源决没有人会知道。就怕他起黑心,因而沉默不语。

    陈义生当然也看出宓本常的心意,很想乘此机会跟他合作,一个发大财,一个发小财,见此光景,不免失望。但他有他的办法,将他的老娘搬请了出来。

    陈义生的娘是宓本常的姑母,年初四那天,将宓本常请了去说:“阿常,

    你同义生是一起长大的,你两岁死娘,还吃过我的奶。这样子象同胞手足的表兄弟,你为啥有话不肯同义生说?“

    宓本常当然不能承认,否则不但伤感情,而且以后合作的路子也断了,所以假托了一个理由。

    “我不是不肯同义生说,钱不是我的,我总要好好儿想一想,等想妥当了再来谈。”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怕风险。风险无非是:第一,路上不顺利,第二,怕义生对不起你,如果是怕路上出事,那就不必谈,至于说义生对不起你,那就是对不起我。今天晚上烧‘财神纸’,我叫义生在财神菩萨面前赌个咒,明明心迹。”

    这天晚上到一交子时,便算正月初五,财神菩萨赵玄坛的生日,家家烧财神纸,陈义生奉母之命,在烧纸时立下重誓,然后与宓本常计议,议定一个出钱,一个出力,所得利润,宓本常得两份,陈义生得一份,但相约一年之内,彼此都不动用盈余,这佯才能积累起一笔自己的本钱。

    于是陈义生又到了上海,在十六铺租了房子住下来。等宓本常拨付的五万银子本钱到手,开始招兵买马,运了一船南货到辽东湾的营口,回程由营口到天津塘沽,装载北货南下,一去一来恰好两个月,结算下来,五万银子的本钱,除去开销,净赚三千,是六分的利息,而宓本常借客户的名义,动支这笔资金,月息只得二厘五,两个月亦不过五厘。

    宓本常之敌视古应春,就因为自己做子亏心事,怕古应春知道了会告诉胡雪岩,所以不愿他跟阜康过于接近。但现在的想法却大大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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