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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望江南-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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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符看起来有些焦躁,脸色铁青。
周琦没说话,袖手站在一边,心下暗暗揣测。
轩辕符看他:“近日为何不去朝会?”
周琦淡淡道:“酷暑难当,贱体欠佳。”
轩辕符在案边随意坐下,立即便有下人们端上解暑汤,而胡总管亦呈上如同小山一般的卷宗:“王爷,这些是陇右各郡关于旱灾的邸报。”
轩辕符将解暑汤一饮而尽,打开卷宗。
“去弹琴。”
周琦站在原地未动。
轩辕符看他一眼,对胡总管吩咐道:“把焦尾琴拿来。”
胡总管犹豫道:“回王爷的话,上次宴请吐蕃使臣时,那琴弦断了。至今还未找到好的琴师……”
轩辕符冷笑:“周公子果然娇贵,天下的琴,除了焦尾,竟都弹不得么?”
周琦低头:“回王爷的话,下官曾经立下毒誓,毕生非此琴不弹。”
轩辕符冷哼一声:“周公子真是重诺之人。“
周琦微微一颤,知轩辕符必然是想起焉支山一事,心中蓦然隐隐作痛,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手中的狼毫顿了顿,轩辕符冷冷道:“既然不能弹琴,那你便打扇吧。”
素弦咬着嘴唇递上来一柄团扇,周琦笑着接过,跪坐在轩辕符身侧,不疾不徐地扇了起来。
“知道井渠么?”过了许久,轩辕符突然开口。
周琦一愣:“似乎在古书中见过。”
轩辕符未停笔:“自汉家征西域以来,便大兴水利,广开漕渠。不过,连年战乱,先代所建,除肃州尚存些许,其余早已失修荒废。”
周琦放下扇子,为他倒了杯茶:“若是能重修井渠,想必旱情将有所缓解。”
扣住他的手腕,轩辕符从公文中抬眼:“本王还以为你会说‘藩王不得干预朝事’或者‘凉州不是王爷的凉州,而是陛下的凉州’。”
周琦垂眸:“凉州是王爷封地,百姓生计,王爷自然有权插手。王爷仁心仁闻,牧民有道,乃是陇右之福,社稷之福。”
轩辕符却充耳不闻,只注视着周琦。
不知从何时起,周琦褪去了华服高冠、璎珞玉佩,亦褪去了风流皮囊、浮华色相,不再谈笑无忌,纵酒高歌,亦不再自作聪明,蠢蠢欲动。
他变得沉默,卑微,出乎寻常的顺从。陇右战事政局皆不再打探,每日只闷在房里,而东宫埋在陇右的细作一夜间销声匿迹,像是从未出现过。
这样的周琦,让人觉得陌生。
难道是沦为男宠对他的打击太大,于是随波逐流,自暴自弃?
轩辕符双眉紧蹙,对他而言,周琦更像是蛰伏在角落里的青苔,潜藏在深渊中的游鱼,隐匿在暗影中的流光。
若是一人在奇耻大辱下依然决定苟且,那他要么就是贪生怕死到了极点,要么就是仍有壮志未酬,心愿未了。
周琦静静地站在阴影处,从上到下并无一丝光彩。如今他敛尽风华、容颜憔悴,若要找比他美貌俊俏的美人并不算难,但偏偏只有周琦,可以让人透骨酸心,进退两难。
拿不起,放不下。
轩辕符站到他身后,从背后揽住他。
“你让本王想起一个人。”
周琦淡淡道:“哦,想必是大奸大恶之徒罢。”
“吴越之地,人杰地灵。世人总记得沉鱼的西施,却忘了还有卧薪的勾践。”
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周琦自嘲道:“王爷折煞我了,周琦不过小小男宠,怎敢和王侯相类。何况王爷英明神武,威震九州,哪里是小小吴王比得上的?”
轩辕符开始解他的衣服:“遇到西施之前,夫差也不是那等匹夫。”
周琦捉住他的手腕:“王爷,天气燥热,下官尚未沐浴。”
下一瞬,他便被抛到了榻上。
“本王不在乎。”
出了一身大汗,周琦趴在榻上,脸埋在枕头里微微喘息。
今日床事不知为何尤其激烈,竟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纵然周琦年富力强,也很有些支撑不住。
轩辕符的手在他裸背之上游移,像玩赏古玉般爱不释手,丝毫不在意黏腻的汗水。
“陇右大旱,人丁又多为屯垦的府军,倘若不及时遏制灾情,安抚灾民,激起的恐怕就不是民变,而是兵变了。”
周琦昏昏沉沉地应了声。
“本王要巡察各郡,你要随行么?”
周琦勉强抬起眼皮:“能不去么?”
轩辕符扣住他的下巴,在他脖颈处不轻不重地咬了口。
“留下可以,但务必记住,千万不要趁着本王不在,耍什么花招。”

第七章

“少爷,太阳这么毒,还是进屋吧?”
素弦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像只热锅上烤糊了的蚂蚁。
“忠叔,您不劝劝少爷么?”
忠叔老神在在地摇摇头:“少爷做事必然有他的用意,轮得到咱们插嘴么?”
正是午时,烈日如瀑,周琦直挺挺地站在庭院正中,迎着艳阳,不躲不避。他的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天青色的外袍也已被汗水浸湿。
又过了半个时辰,周琦开口了:“素弦,去准备水,我要沐浴。”
“是,少爷。”
“等等,”周琦的眼神颇为迷蒙,“记住,不要热水,只要井水。”
素弦急了:“少爷,在这儿晒了这么久再用冷水沐浴,你怎么能这么自己作践自己?”
周琦皱眉:“叫你做便去做,我自有打算。”
素弦虽然有些咋呼,但做事还是很靠得住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周琦房间里的浴盆里就盛满了水。
晒了许久,周琦已经有些晕眩,费力地把衣物褪去便一头栽在盆里。
井水冰冷刺骨,周琦打了个激灵,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当天周琦就头痛脑热,瘫在床上再起不来。
素弦摸了摸周琦的额头,烫的惊人,不由大惊道:“忠叔,快来看看少爷。”
忠叔过去,搭了搭脉:“少爷之前有些中暍,又用凉水沐浴,我看八成是伤寒。”
素弦急了:“我现在就去找医官。”
因连日大旱,瘟疫横行,轩辕符此行带走了不少医官,王府的医馆里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个老态龙钟话都说不利索的太医还有煎药的小童看家。
素弦又急忙跑回来,对门口的看守道:“行行好吧,我们少爷就快病死了,就让我出去一趟寻个郎中!”
那看守神情木然:“王爷有令,黄华别苑里任何人都不能出王府一步。”
素弦跺了跺脚,又哀求道:“那劳烦大驾,能不能禀报任何一个总管,就说我们家公子病了,让他去找个郎中?”
那看守表情不变:“王爷有令,王府外任何人不能进黄华别苑一步。”
之后无论素弦怎么求,怎么劝,那看守只颠颠倒倒重复那两句。终于忠叔摸了摸周琦的额头,叹了口气:“素弦,算了,你还是去医馆把那老太医请来吧。”
半个时辰之后,那老太医才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过来。
“让老夫看看。”他坐下轻轻喘气,搭上周琦的脉门。
“唔,并无大碍,只不过是风寒,哦,不对,是伤寒。”
听他在那里胡言乱语,素弦眼泪又要往下掉。
“哭什么,多晦气,待老夫来开个方子,你们拿去煎了,保证药到病除。”
说罢,他又吃力地站起来,打开周琦的嘴看了看舌苔。
“好生将养,应当不会有大碍。”他轻描淡写道。
素弦捏着方子,犹豫不决。
周琦却突然睁开眼睛:“素弦,方子呢。”
素弦愣了愣,回道:“公子,这个方子简直乱七八糟,真要这么熬药,恐怕……”
周琦打断他:“念。”
“党参、防风、黄苓、连翘、紫苏、四叶参、柿霜各十二钱。”
素弦读完就见周琦躺在榻上发呆,双颊被烧的滚烫,眼神却愈见清明。
“公子?”
周琦扯出一抹笑:“党参、黄芩、连翘即可,你去抓吧。”
服了药,周琦便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子夜的时候,似乎有一阵喧嚣,但迅疾便归于平寂。周琦感到有人抚上他的额头,动作很轻,生怕扰了他一场好梦。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江南。
姑苏的府邸依然小桥流水,清雅别致。二哥负手站在回廊里看着佣人们忙忙碌碌。
然后自己似乎还是十七八岁模样,举手投足之间都刻意模仿着兄长们的风雅,只见自己摇着扇子吊儿郎当地问道:“二哥,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树为何都拔掉?”
二哥回头看他,平日里戏谑的眼里满是悲凉。
“大哥不在了。”
周琦张大嘴巴看着桃红柳绿一瞬间失去了颜色,桃李杏梅整朵整朵地落到地上,满地血红。
三千世界都静寂无声,只剩下二哥的嘴巴仍在一张一合:“大哥不在了,你不在了,他也不在了,除了我,谁能为你们戴孝呢?”
缓缓地,池边的兰草,池中的睡莲,墙边的梅花,院中的盆菊都同时抽芽开花,整个园子像是被冷雪覆盖,如同二哥身上的白衣。
天地缟素。
“爹娘等了你十来年,如今你的魂终于回来了。”
周琦挣扎着坐起,里衣湿透。
他的一只手被人枕着,有些酸麻,黑暗中目不能视,只依稀看见那人脸埋在榻上,睡的正沉。
周琦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呼吸,思绪却回到早先太医开的方子中去。
党参、子苓、防风、黄苓、连翘、紫苏、四叶参、柿霜……
若是调换顺序,防风、四叶参、黄苓、紫苏、连翘、柿霜、党参……
被软禁日久,无法与东宫联络,有日偶然想起靖王府医馆有东宫的线人,此番染病也不过是狗急跳墙,试试运气。
老太医为他诊脉时掐虎口让他苏醒,看舌苔时又捏了捏他的下颚,当时心内狂喜无以言喻。
防四皇子,联史党。
自外祖父王博十五年前卒后,太原王家便改换门庭,与苏太傅为首的清流沆瀣一气,企图废长立幼,拥立四皇子登基。
于朝事,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与史党斗争得死去活来。
对番邦,奴颜媚态私相授受跟突厥勾结得眉来眼去。
若他们真的得势,轩辕符除非造反,恐怕一辈子都伐不了突厥,报不了世仇。
何况,当年先靖西王之死与两党恐怕都脱不了干系,如此看来,轩辕符支持四皇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周琦咬唇,那样还不够,最好让他们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如此东宫方能渔翁得利。至于登基后,太子决定如何处理陇右一事,那就不是他周琦能管的了。
周琦一阵轻咳,手微微动了下,那人终是醒了。
周琦开口,声音还有些喑哑:“王爷,你何时回来的?”

第八章

周琦开口,声音还有些喑哑:“王爷,你何时回来的?”
一片幽暗中,他看不清轩辕符的神情。
轩辕符的手再次抚上他的额头,那动作甚至让他想起大哥,只不过大哥养尊处优,双手细腻修长,而轩辕符的手则布满薄茧,但却莫名地让人安心。
“此次本王途经鄯州,在城郊围猎,你猜本王看到了什么?”
周琦强忍喉间的瘙痒:“大概是什么赏心的猎物吧?”
“猜猜?”
周琦随意猜道:“豺狼虎豹?鹞子?鹰?”
轩辕符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挲:“一只狐狸。”
周琦兴致缺缺:“然后呢?”
黑暗中那个男人似乎在冷笑:“本王连射四箭,将它的四肢钉在地上。”
周琦闭着眼睛,脸上却带着笑意。
“生剥了它的皮,挖了它的心……然后再废了它一对招子。”
周琦笑到最后咳出声来:“就因为它长了一对桃花眼?”
轩辕符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帮他顺气。
“因为本王杀不了你。”
周琦幽幽道:“下官来北疆前便早有自觉,王爷若真的要杀掉下官,下官担保周家上下绝无怨言。”
拍打背部的手顿住,逡巡到他胸前,从背后搂住他。
“本王知道,你不怕死,你甚至想死。之所以选择活着,依然留在北疆曲意逢迎,也不过是为着四个字。”
周琦笑得嘲讽:“至忠至孝?”
轩辕符淡淡道:“时机未到。”
沉沉钟声响起,已是五更了。
伴着低回钟鸣,一缕晨光透过轩窗,投下斑驳的剪影。
周琦仰起头避开刺眼的光亮,却瞥见有几点光斑映在轩辕符眼中。他眸色比常人略浅,微光照耀下,竟泛着赤金的颜色。
他眉头紧蹙,双唇紧抿。平日总是倔傲的神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痛苦,犹豫和厌弃。
不知道轩辕符厌弃的是他周琦,还是他自己?
胸口钝痛如同重锤猛击,然后这痛意再细细密密地渗入到腑脏里去。
轩辕符恨他,却杀不了他。不是因为忌惮,而是下不了手。
不论有何隐情,江约是他的人,是他派江约与左贤王和谈,而江约最终刺杀轩辕符未果。
这些都是事实,他无法辩驳,也无力辩驳。
他之所以能在这里苟延残喘,不过是因为轩辕符以往对他有些情意,而就是这一丝绮念保住了他的命。
被软禁,被强迫,白日睁大双眼坐看流光飞逝,晚间张开双腿静待恩主临幸。
撇去那八品录事的虚衔,七尺男儿昂藏之躯如今所作所为与那些勾栏院的相公,营帐里的军妓又有何区别?
奇耻大辱。
可他竟不十分恨轩辕符,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哪里是用一句爱恨就解释得清的?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谷雨时节,本就是要下雨的。
身子还没好利落,周琦只能卧在榻上,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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