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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九州·铁浮图-第43章

小说: 九州·铁浮图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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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钥公子劝道:“沙陀那边要真来了——有我呢,我跟他们手下是老相识啦,到时候门一开,双手一举,他们就知道是我了,什么事也没有。”
龙柱尊低垂了脑袋:“这个我得想想,怎么说,我龙不二也是有自尊的……”
“你想,你想……”茶钥公子连连点头,他又喝了两盅酒,压低嗓音对龙不二道:“都说飞鸟尽,良弓藏,你好好想想吧,沙陀大军进城,剿灭了铁问舟,你对羽大人还有用处吗?”
龙不二闻言一惊,皱起浓黑的眉头苦思起来。他想来想去,只得向眼前的人求教:“公子请以良策教我。”
茶钥公子见他上钩,却摆出一副欲擒故纵的模样摇起扇子来:“这几天我忙着呢,哪有时间想你的事,哎,你们这些武夫就知道头脑发热,打打杀杀,这种问题第一次想起来,总要多花上点时间。不像我们,我们要想的事情就高深复杂多了,你看,我就一直在想……”
他左右看了看,再次压低嗓音,推心置腹地对龙柱尊道:“其实,我也不喜欢羽鹤亭和沙陀走得太近。你看看羽大人的情形,等他真的和沙陀勾搭上,这块地方上还有我茶钥说话的份吗?”
龙柱尊唯唯诺诺地点头道:“公子果然想得高深。”
茶钥公子得意地一抖扇子,对龙不二道:“这不算什么,我老早就看穿了这点。对茶钥家来说,只有不赔不赚,保持原样,才是笔好买卖。说起来,你一定奇怪,那我为什么还到厌火来撮合他们两家的事吧?”
龙柱尊瞪着血红的眼睛,咕哝道:“我是很奇怪。”
茶钥公子一收扇子,重重砸在左手手心里,遗憾地叹着气:“其实很简单,我就是舍不得他们各自送过来的那二千两金子……”
“人总是有缺点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说。
龙不二无辜地转着眼珠,抬手摸头道:“头好疼,这些东西我真的不懂,可惜我表弟龙印妄不见了,那家伙办事颠三倒四,分析起这些纵横连合的事情来,倒是头头是道……”
“龙将军是个爽快人,我就直说了,” 茶钥公子用扇子压下龙不二的手,乐呵呵地道:“等灭了铁问舟,羽大人不要你了,你就来跟我们混吧。小四太笨,我不想要他了。他个子小,总挡不住我。龙将军打的这几架勇猛异常,我可都一一看在眼里啦。”
他们想起在南山路妓院里并肩作战的经历,眼睛里不由得燃烧起战斗的情谊来,于是握住对方的手,哈哈大笑,
城楼外此时也并非完全没人。此时墙根处还蹲着十多名茶钥家的家将,围着一堆火也正喝得快活。
其中一人长得獐头鼠目,留着两撇针尖般的胡须,头上却裹着层白纱,双手支着腮帮唉声叹气:“我本来要升官的……你们说,还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吗?”
他醉眼朦胧,却突然抬起头道:“咦,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什么东西从头顶上跳过去了。”
他们都抬起头来看,果然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下城的屋顶上蹦蹦跳跳,动作极快,一闪就不见了。
“田鸡不可能有那么大,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小四呵呵地说,“咳,没想到这酒这么厉害,一会儿工夫眼睛就花了。”
“眼睛花了,眼睛花了。”他们都一迭声地同意,低头又吆五喝六地喝起酒来。
就在他们低头的时候,远处街道后面那团黑影又跳了起来,它缩成一团确实像头大蛤蟆,飞到天上时就完全伸展开来,遮蔽了好大一块天空,然后腾地一声落到远方屋顶上,搅起一片瓦片乱飞,鸡喊狗咬之声。那黑影每次飞起,还有人在其上大喊大叫。“救命啊!”那个声音叫道。
“真的是喝多了,还出幻听了。”城楼里的龙不二也嘀咕道。那嗓音听来倒有几分熟悉,像是废柴街上的某个熟人。随着他的嘀咕,远处一栋楼房轰隆一声倒了下去。龙柱尊伸手堵住耳朵,又从桌子下摸出一坛酒,对公子道:“如此说来,我可得敬你一大杯。”
就在主宾两人情投意合,相互让酒时,突然有个披着蓑衣,戴着顶斗笠的汉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提了个石灰桶。他伸着斗鸡一样长的脖子左右看了看,就在城楼边的墙上刷了个大大的“拆”字,却正好被窗户后面的龙柱尊看到。
龙不二皱着眉头推了推茶钥公子:“喂,我的眼睛好像也花了,那边是有个小子在墙上写字吗?”
茶钥公子努力张开眼睛看了看,沮丧起来:“也许我们得挪个地方接着喝了。”
“这儿要拆了。”他解释说。
“什么,要拆?”龙不二犯起倔来,“妈的,老子在这呆得舒服着呢,我哪儿也不去。”
茶钥公子劝他说:“墙上被石灰写了字,早晚都是要拆的。别和官家过不去,犯不着啊。”
龙柱尊被他一语提醒:“我才是官家。这块地盘没我的命令,谁敢乱搞拆迁呢?”他大喝一声,借着酒劲,提着斧子冲下城去,冲那个刷墙的汉子大喝一声:“喂,你哪一部分的?”
那汉子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连忙解释道:“是龙爷啊,你看,这城门太矮啦,不把城墙拆一部分,这么多大东西怎么过去呢?”
龙柱尊尽力探着头一看,果然看到城墙外面有数十个黝黑的影子,高高地升向天空,仿佛在排队等候。
外头一声锣响,上百名河络从巷子里冲出来,架起梯子蜂拥上城,一起动手拆墙,随手就把砖块朝城下扔去。
龙柱尊向前走了两步,大声威吓道:“不能拆,我是奉命守城的,如果城没了,那我守什么去呢?”
那汉子翻了翻眼皮:“别纠缠不清啦,我一晚上还要刷好多地方呢,要不,你去问问那边的带队人吧。”
龙柱尊瞪开牛铃大双眼,朝那汉子指点的方向望去,发现四下里静悄悄的,城门大开着,他手下的兵丁竟然一个不剩,全跑没了。那汉子用刷子指着的正是城门外面。
龙柱尊借着酒胆,提着斧子,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他一出城门,就闻到了一大片平稳而可怕的呼吸声,黑暗中竟然静悄悄地排列着上万名士兵,手中兵刃投射出的寒光几乎要将天地映照成一片冰霜。
龙柱尊见机得快,扔下斧头,刷地举起双手,问道:“请问带队的将军是哪一位啊?”
领头的一名沙陀兵冷冷地看了他几眼,伸手朝后面一指。
龙柱尊张眼望去,只见天空背景下,一面极大的青色旗帜猎猎而响,二十多名锦衣金甲的武士排列成半月形,手里捧着的一列长刀竟然就如被界尺画过的一样齐整,这队长刀手核心里簇拥出一匹极高大的灰骆驼来,马上骑者披着黑红色斗篷,气势雄壮,宛如一座大山。
龙不二也暗自赞叹:只有指挥上万人的大将军才能有这样的气派。他满怀敬畏之心,战战兢兢走上前去,请了个安,待要请降。那名骆驼背上的蛮将掉过头来,原来年纪尚轻,是个青年蛮子。
龙不二猛地里看清了他的脸,饶是胆大,不由得尽力向后一跳。
“这不可能,”他惊恐地叫道,“你已经死了。”
九之丙
夏日的宁州是一片间杂着无数黛黑和深灰的青绿色大陆,而天空一片淡蓝,仿佛一顶巨大的圆形帷帐,它向四周伸展,低低地压在青白相间的千沟万壑上。
宁州也许是九州上最古老的一片大陆,它因为漫长的岁月侵蚀而碎裂不堪,到处可见高山深谷、沟峪纵横,深黑厚重的古老森林覆盖其上,只有一些最高的山峰从森林的枷锁中挣脱出来,连成一串闪闪发光的珍珠。
淡青和淡紫色的云烟从浩淼的大陆上升起时,如同无数飘渺的灵魂在天空中歌舞跳跃。每年的某些时候,总有点点的翩翩人影在云天之中闪现,舞动,然后又复归寂寞。这是一片渴求自由和飞翔的土地,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飞得起来。
厌火城外的戈壁里,有一个人躺在一条尸体铺就的峡谷。那里面尸横遍野,躺卧着两百具人和马的尸体。在腐烂的肉体之间,拥塞着断裂的刀以及碎裂的金属甲片。那些僵硬的马腿挣扎着伸向天空。在他的四周,伸展出去的是死寂的荒野,空旷荒芜,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他也是个死人。
沙漠里没有什么东西会动,没有鸟也没有野兽,除了那些浮光掠影般来去的热气,只有星辰在天空滑过。白天,天空中那个发光的圆球掠过他的上空,眉骨和鼻子弯曲的阴影就从他平坦的脸上滑过;而夜晚,星光流淌,沙漠呈现出一片深蓝色的波澜起伏的场景,他就在海面上低空滑翔。
无论是面对这时光的潮汐,还是变幻莫测的气象。这个死人都不为所动,他衣着普通,脖子上可见一条断了的黑色细索,上面曾经挂着的坠子已经不见了,他雍容大度地躺着,微微而笑,显露出一副无拘无束、对死亡也毫不在乎的模样,他的嘴角朝上翘着,那是一种对未来尚有希望的笑。
当远在西方的大爆炸的风云席卷而来的时候,整片天地都笼罩在一片彤云下,变得通红。
大地的震动让那些死人死马的骨骼和盔甲相互碰撞,它们咯咯作响,战抖不已,好像正从永恒的死亡中复活,加入到可怕的热风和暴雨组成的大合唱中去。
直到天地的轰鸣沉寂了很久后,终于有十多骑形成的一簇骑兵奔近这片戈壁。黎明正如一匹赤色的豹子,悄无声息地从草尖上溜过。他们发现了这个躺在荒漠上的年轻人。为首的骑兵俯身向下,仿佛在辨认什么,随后那人用蛮语呼喝起来,当即跳下几名骑兵,在两匹马间拉了张网,将那尸体放在网上,向鹿门塬上奔了回去。
这一小队骑兵穿过黑压压的蛮族人马,一直跑到塬顶上,将年轻人的尸体摆放在沙陀药叉的面前,然后垂下手,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沙陀王脸色严峻,低头看着死人,从人皆不见他现出喜怒之色。
他看到那人颈上空空的黑绳子,心中一动,低下头去,用一柄银小刀撬开他嘴看了看,立刻跳起来叫道:“把大合萨请来。”
那天早上,所有的人都没有看到太阳的升起。在昏黄的尘砂笼罩的鹿门塬顶上,大合萨从帐篷里出来,对沙陀王道:“没错,他嘴里放了鸠尾草,还有希望。我已做了禳祈。”
沙陀王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有四五名戴着高冠的合萨翻着古书对他解释道:“鸠尾草味苦,性寒,药性在不同个体上表现不同,有时具有起死回生 的疗效,有时毫无作用,有时又会有剧毒。据说这种草有自己的情感意识,它们会挑选自己的使用者,决定表现毒性或药性……”
沙陀药叉怒道:“全是废话,现在如何……”
“现在还看不出来,身体已经全凉了,难说……”
“或许已经决定留在天上草原了也不一定……”
沙陀王自然也知道这个传说,而且他也同样明白,传说归传说,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可以起死回生。他独自走入帐篷,只见那年青人孤零零地躺在帐篷火塘后的交脚胡床上,全身已被大合萨以香料涂抹过,胸口上的伤已被包扎完好,头顶脚心处摆放有金熏炉和七宝。只是全身冰凉苍白,没有血色,看不出一点生机。
他看了半天,脸上眼中突然现出一抹柔情来。他走上前去,俯身搂住年轻人的肩膀,轻轻地摇了摇,凑在那年轻人的耳朵边说道:“天上太寂寞了。青罗,你还是回来吧。”
他这话一出口,青罗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才呻吟着张开眼来,对沙陀药叉低声道:“父亲。”
沙陀药叉又惊又喜,只是铁铸般的面孔上并未表露出几分来:“你先休息……别的事回头再说。”
青罗却挣扎着伸出手来,将沙陀药叉的手抓住。
沙陀药叉问:“你还有什么事?”他觉得青罗握他的手逐渐有力,青罗的眼睛也一点点明亮起来。鸠尾草那神奇的药效,正在让他每一刻都变得更强壮更有力量。
青罗严肃地道:“父亲……大君,龙之息是不是已经毁灭了。”
“你也知道吗?”
“那会儿我虽然已经死了,却依然能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我飘荡在天空中朝下俯瞰,一切都宛如在梦中。”青罗一手扶着头喃喃地说。
“不错,我们被人卖了。龙之息已经毁了,但灭云关并未打开。”沙陀皱紧了眉头,他低声对自己的儿子说,“此刻我十万大军进退无据,我还能收拢他们五天、十天,最多十五天,之后便要如盆沙入海,散作飞灰,再也无法收拾拢聚在一起了。向前冲,拿下厌火,是我们唯一的退路。”
青罗果然听到了帐篷外传来阵阵激昂的号角声、沉重的投石车移动的辚辚声、无数身着沉重衣甲的人跑动的脚步声,这数万虎狼将要发起的困兽之击已经迫在眉睫。
他扶住父亲的手,慢慢直起身子,姿势如同婴儿学步,却终究站定了。
他说:“我没见到白影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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