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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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日期:2009…04…2301:05:59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103
溃奔
东坡兄作《记游松风亭》,云:“虽两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也就是说,哪怕身处战场之上,攻击已经开始,前进则死于敌人之手,后退则死于军法,然而只要此心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照样可以想歇便歇,谁在乎这些那些!
写作此文之时,东坡身处深山老寺,夜深无人,自然容易心猿意马,下笔浪漫而无边际。然而,东坡一生未经行伍,更未曾上过战场,因此很难明白作为一名普通士兵的处境和感受。
事实是,东坡兄,一旦你上了战场,你就不再是天才苏轼,你只能是宋兵甲或者宋兵乙。你再也无法进行理性的思考,你也不再有自由意志,你成为了军队集体中的一员,在你的身上,更多体现出来的只能是集体无意识。集体如同一个巨大的磁场,毫不留情地将身处其中的个人予以磁化,个人不再是他自己,而是变成了一个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工具,这几乎是无论博学之士或者白痴都无法逃避的现实。
因此,你根本不可能歇,你要么跟着大伙一起冲,要么跟着大伙一起退。
军队作为一个特殊的集体,具有强制构成性,士兵在加入军队时,通常没有商量的余地,也没有选择的自由。通过违背个人意愿组织起来的军队集体,之所以能够保持稳定,不会马上瓦解,主要依靠两根情感纽带维系,一是士兵对其领袖的情感,一是士兵对其同伴的情感。
而盘桓于昆阳的新朝官兵,虽然有百万之众,但这两根纽带却极为脆弱。这些士兵,乃是从帝国各个州郡临时招募,仓促乌合,既未经过训练,彼此之间也极其陌生,至于统帅王邑,对这些士兵而言,更是一个遥远得近乎不存在的人。
出乎刘秀等人意料之外的是,他们散布出去的谣言,远比他们刀剑的杀伤力更大。在这样的谣言面前,官兵作为一个集体,其劣根性暴露无遗——集体总是急躁而冲动,易于暗示和轻信,并彼此传染,然后迅速转化为行动。
谣言的传播,其直接后果便是,维持官兵稳定的两根情感纽带瞬间断裂,从而产生了巨大的惊恐,士兵们不再听从上级发出的任何命令,每个士兵都开始关心自己的利益,试图保全自己的性命,而不再顾及同伴们的安危。
与此同时,战场上也是天象骤变,黑云笼罩,霹雳惊雷,狂风大作,雨下如注,屋瓦、帐篷、旗帜,满天飞舞,天地之间,黯淡无光,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这无疑进一步加剧了官兵的惊恐,他们只剩下一个本能的念头——逃。
于是争先恐后溃奔。一支高度组织化的强大军队,转变成一个逃亡的集体,几乎是在瞬间完成。而在逃亡过程之中,恐惧在彼此传染中进一步加强,最终变成歇斯底里的恐慌。
日期:2009…04…2322:33:29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104
最大的恐惧
根据日常经验,人群在缺乏统一指挥的前提下,总是选择最为混乱的方式相处,这也正和宇宙的熵增原理吻合。当昆阳的官兵突然溃不成军,各自飘零之时,同样选择了最为混乱不堪的方式逃亡。他们仿佛一群受惊的动物,丢下所有的一切,向洛阳的方向狂奔,互相碰撞,互相挤搡,互相践踏,只要有一人在途中不幸倒下,立即会被随后的人流踩成肉酱。
官兵如同洪水,一泄百里,根本无可阻挡,王邑和严尤率军连杀数百人,企图阻止溃逃,但这点威慑无疑太过渺茫,洪水总归要去它想去的地方。
官兵逃至滍水岸边,持续的大雨,让滍水水位暴涨,滚滚波涛,如海洋般宽广,舟船尚且不能渡,何况是人?然而,官兵们对眼前的危险视如无睹,纷纷奔入滍水,旋即被狂涛席卷吞没。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官兵依然前赴后继地跳进滍水,仿佛那里就是天堂,那里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很明显,当这些士兵一个人独处之时,对于此刻的处境,他们一定能认真考虑清楚,仔细权衡利弊,从而得出合乎逻辑和最符合个人利益的结论:与其被河水淹死,不如回身和汉军战斗,百万之众,对付对方八九千人,怎么可能失败?
然而,在集体之中时,这些士兵已经无法思考,无法质疑,歇斯底里的恐慌,仿佛巨神手中的皮鞭,抽打着他们,使他们只能麻木而驯从地向前,哪怕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要比回头来得更为安全。
最大的恐惧,往往是恐惧本身。对这些官兵而言,他们甚至已经不是在恐惧死亡,让他们恐惧的,正是恐惧本身。
譬如高楼失火,住户一旦开始恐慌,甚至根本就不设法自救,或者等待消防队的到来,而是拉开窗户直接就往下跳。从理性的角度分析,跳楼生存的概率也许更低,然而,强烈的恐慌已经让他们无法思考。
再譬如几十人的军队,往往可以将数千战俘管得服服帖帖。战俘们并不会作这样的理性思考:只要他们团结起来反抗,将有着更大的幸存希望。而更极端的例子是:即使战俘们明知自己将被屠杀,依然不会选择反抗,而是逆来顺受,如同羔羊,可怜而悲壮。
类似非理性所能解释的事例,在历史和现实中比比皆是。重要的是,要让人群沉浸在集体无意识中,无法醒来思考。
第75节
古罗马贵族便精通此道。古罗马拥有大量的奴隶,总人数甚至占到全国人口的一半以上。有人建议让奴隶穿上一种特别的衣服以便识别,却遭到元老院明智的驳回,理由很简单,如果奴隶们一旦看出自己的人多势众,就将胡作非为,甚至起而造反。而满清入关之后,不顾汉族的巨大反弹,强制推行剃头易服令,数百万汉人因此丧生,无意中也正起到了类似的效果:汉人依了满族的装扮,汉满混同至于无法分辨,于是再难以意识到汉族和满族之间其实存在着悬殊的力量对比。
再回到昆阳战场,在恐惧之中崩溃的,不仅是官兵,也包括动物。天地霹雳,暴雨惊雷,在如此的天威肆虐之下,王邑随军带来的虎豹、犀牛、大象、豺狼,也都开始惊恐不安,浑身颤抖,不顾一切地挣脱牢笼,发足狂奔。一时间,战场上便出现了这样的诡异奇观:虎豹犀狼在人群中穿梭狂奔,却并非为了吃人,而是为了逃命。人类看见这些凶狠的猛兽,非但不畏惧,反而和它们相伴狂奔,而猛兽一旦挡住了人群的去路,人群甚至还要对它们动手殴打。
是的,这已经不是一场败仗,而是一场溃灭。王邑痛哭流涕,却束手无策,局势再也无法挽回。他只能暗恨早生了三百多年,没法汲取淝水之战的后车之鉴。王邑悔恨彷徨,万念俱灰,拔剑便要自刎,部下慌忙救起,不顾王邑的抗拒和辱骂,将王邑强行推上马背,簇拥着向洛阳撤退。
数千精兵护卫着王邑,在混乱的官兵队伍中艰难地前行,没人肯给他们让路,也没人停下来谴责王邑指挥失误,害得大家走上今天的绝路。官兵们一窝蜂地奋力往前奔跑,王邑的护卫们只能不停砍杀,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开出一条血路。
日期:2009…04…2401:09:31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105
名将
王邑在马背上醒来,看着延绵一路被踩得稀烂的官兵尸体,又见部下为了保护他正对着自己人大开杀戒,而他却无力阻止,不由得失声恸哭。到了滍水岸边,景象更为惨烈,宽阔的滍水,竟已被数以万计的官兵尸体填满,河水为之不流。而从“好”的方面看,这也恰好成全了王邑,连舟船都省了,众骑以死尸为桥,一路踩踏,度过滍水,继续逃去。
对一名将领来说,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败涂地,输得连裤衩也没剩下。关于失败之后的撤退,克劳塞维茨在其名著《战争论》中作了一个精妙的比喻:“伟大的统帅和久经战争锻炼的军队的退却,往往像一只受了伤的狮子退去一样。”王邑何尝不想组织有效的撤退,一边保持着对追击汉军的威慑,一边最大限度地保存己方实力。然而,官兵的指挥系统早已失灵,所有人都处在莫名的恐慌之中,甚至不劳汉军动手,便已经开始了残忍的自我毁灭。而他身为统帅,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可怕的毁灭,根本无能为力。
世人功利猴急,动辄以“成者王、败者寇”的观点谈古论今,于是,只知有善胜之名将,却不知也有善败之名将。
善胜不易,善败同样难得。连战连败之下,却依然能够做到不伤筋动骨,将损失减到最小,稍事休整,便又可以迅速卷土重来,这无疑更加考验军队内部的凝聚力,以及将领对军队的控制力。
传说昔日曾国藩与太平天国作战,一开始连遭败绩,其幕僚在起草上呈皇帝的奏折时,其中有一句“臣屡战屡败”,曾国藩颇为不满,大笔一挥,改为“臣屡败屡战”。结果因为这一改;清廷不仅对曾国藩未予责备,反而慰勉有加。①
后人论及此事,皆惊叹于曾国藩高明的文字游戏——屡战屡败,废物也;屡败屡战,则非但不废,反而显得英勇无比。如此解释,固无不可,然终因不谙兵法之故,见识未免流于浅陋。
屡败屡战,谈何容易!每遭一败,都是对兵力的巨大消耗,都是对士气的沉重打击,倘是普通将领,要想维持部队免于哗散都成问题,更何况迅速重整旗鼓,继续作战?
追根溯源,便要从曾国藩的起家说起。曾国藩组建湘军伊始,便确立了两大方针:
一是募兵的地域,严格锁定在湖南,尤其是其老家湘乡。二是所有大小军官,皆由他个人任免指派。
正是这两大方针,使得维持军队稳定的两个情感纽带得以极大的巩固和强化:
首先是士兵对其领袖的情感。曾国藩大权独揽,全军只听命于他一人,在湘军内部,他有着崇高的地位和无上的权威,集君主与父亲的双重身份于一身,士兵们自然能够惟命是从,竭死尽忠。
其次是士兵对同伴的情感。士兵之间,同乡同里,语言相通,习性相近,很容易便彼此熟悉,彼此信任,也只有这样,才能在作战之时,不会像陌生人或者夫妻那样,大难临头各自飞,而是真正做到不抛弃、不放弃。
也只有情感结构如此稳定的湘军,才能够屡败屡战,用曾国藩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呼吸相顾,痛痒相关,赴火同行,蹈汤同往,胜则举杯酒以让功,败则出死力以相救。”
也正是这样的湘军,恰恰可以套用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的那句名言来形容:他们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也正是这样的湘军,才可以让曾国藩笃定持重,宁迟勿速;不用奇谋,一步步迎来最终的胜利。
今人每以湘军为论,自诩湘人骁勇,为它省所不及,从而陷入地域之争,诚陋也。历朝历代,神州各地,几乎都出过强军劲旅,而这又从何说起?何处人不善战哉!特在于善用之也。苟用之得当,点豆拈草,皆可成兵;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岂地域使然!
①此事未能查到原始出处,有劳知道的同学见赐。
第76节
日期:2009…04…2501:00:25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106
吊昆阳
且说突然变得极端恶劣的天气,也让汉军措手不及,雷声大震,风骤雨急,能见度急剧降低,汉军不得不停止攻击,守住阵形,先求自保,同时祈祷着坏天气快点过去,以便早点再度上阵杀敌。
然而,官兵居然在这时全军崩溃,这倒是让刘秀等人始料未及。一道道闪电,频繁划破长空,照亮饱经践踏的尸体,勾勒惊慌而逃的人影。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战场,转眼间便沦为凄凉冰冷的地狱。
大雨瓢泼,刘秀等人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张大嘴巴,为眼前的奇观所惊吓。雨水斜飞,灌满嘴巴,噗,吐出来,然后继续张大嘴巴。他们就是没法将嘴巴闭上。这也太神奇了,难道战争就这样轻易结束了吗?
刘秀等人百无聊赖地抚摸着肱二头肌,这场战争,他们猜到了开始,却绝对没有猜到这样的结局。
他们起初的目标,只是要救援昆阳,延缓官兵向宛城挺进的步伐,为刘縯攻打宛城争取时间,等到宛城攻下,再和官兵慢慢周旋。
然而,他们居然胜利了,而且是一场做梦也不敢奢望的大胜,胜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难道是天意不成?那老天爷也未免太慷慨了。刘秀等人不可置信的互相打量,很久才敢确认胜利的事实,于是笑声和雷声混响,泪水随雨水飞扬。
再说王邑逃至安全地带,回马眺望身后的昆阳战场,望不几眼,忽然悲从中来,披发狂笑,如歌如泣,似疯似魔:
毁了,全他妈的毁了。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百万之军,说没了就没了。遥想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