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沉浮 作者:周梅森-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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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安邦明白了,“这就是说,你们这一届市委班子竟集体欺骗了省委领导?”
白天明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裘少雄当时有个判断,领导需要这种欺骗, 尤其是刘焕章这种省委领导!事实证明,判断是正确的,说心里话,我根本没想到省委会让 我进上这一大步,主持宁川的工作,更没想到会让你赵安邦做代市长!我向焕章同志要你时 ,心想你能来做个副市长就不错了,省委常委会的结果一出来,连我都大吃一惊,我当时就 想,咱们焕章书记厉害啊,真敢用人啊!”
赵安邦真诚地说:“是的,焕章书记是有气魄啊!不过,天明书记,我还是得感谢你, 不是你点名道姓要我,也许我还进不了焕章书记和省委的视野哩!”
白天明摇摇头,“不是这个情况,其实,你一直在焕章同志和省委的视野内!据我所知 ,这次省委原拟将于华北从文山调过来任代市长,首先是我不同意,我不同意的理由你应该 清楚,并不是因为在文山的私怨,我认为这位同志不是打冲锋的材料。裘少雄他们也通过省 里一些老同志的途径做了许多工作。后来,常委们开会讨论宁川班子时,就风云突变了,焕 章同志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在会上说了这么一番话:如果仅仅收拾残局,处理集资善后, 派谁去宁川当市长都可以,于华北就很合适,但是,宁川不但是个收拾残局的问题,更有个 大发展的问题,那就不能用维持会长了,要用能冲会闯的敢死队,像白天明和赵安邦这样的 同志!不要这么不放心,也不要怕他们再犯错误,他们如果犯了错误,我们就处理嘛,就撤 下来嘛!”
赵安邦心里不禁一热,“这……这是刘焕章同志的原话吗?”
白天明说:“差不多是原话吧,组织部仲部长悄悄告诉我的!”
赵安邦大为感慨,这才弄明白自己和白天明是怎么上来的!自然,省委的这一决策得罪 了于华北,据说于华北在他们这届班子倒台后曾发过一番议论,指责省委用错了人,“撤下 了两个坏干部,用了两个更坏的干部。”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发表后,于华北的态度才变了, 又跑到刘焕章面前解释,声明从没说过这种话。
两个“坏干部”交接完工作后,是由他和白天明两个“更坏的干部”送走的。裘少雄去 省林业局做党委书记,邵泽兴到省理工学院做院长。他和白天明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宁川界。 分别时,裘少雄指着界内的山水景色说:“宁川今后怎么办就看你们的了,搞好了,我和泽 兴来为你们庆功祝贺,牺牲了,就来给你们收尸!”
白天明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老班长,我有这个思想准备,只要死得值!”
这话说得真不吉利,后来,在白天明的追悼会上裘少雄又提起了这件事,痛哭失声说: “天明,你怎么当真让我来给你收尸了?我这嘴咋就这么损啊?!”
然而,送行那天谁也无法预料后来的事,谁也没想到生龙活虎的壮汉白天明会英年早逝 ,他们这届班子会在三年后垮台!他们当时只是为裘少雄、邵泽兴抱屈。
在回去的路上,白天明一直长叹短吁,还篡改了毛泽东的一段著名言论,郁郁不乐地感 慨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下台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少雄和泽兴同志不容易啊,心里啥都 清楚,关键时刻,还这么顾全大局,想想就让人心酸难受啊!”
赵安邦也叹息说:“是啊,是啊,这两个好同志壮志未酬啊!”
白天明道:“可我们上来了,他们的壮志我们来酬吧!安邦,和你交个底,我敢接裘少 雄手上的这支接力棒,就做好了探索失误下台滚蛋的思想准备!你老弟敢来当这个市长,也 要有思想准备!不能把升官当做目标,要有政治勇气!”
赵安邦怔了一下,“天明,你放心好了,你冲上去时,我决不会怯阵的!”
白天明激动了,一把拉住赵安邦的手,“好,安邦,那我们就轰轰烈烈干一场吧,不能 让宁川的干部群众失望!”他随即说起了工作,“当然,也得讲策略,集资这种事不能再想 了,将来的发展思路要定位在招商引资、经营城市上!我准备集中精力搞点调研,召集有关 专家好好筹划一下,你市长大人也给我多动动脑子!”
赵安邦点头应着,突然想起了老部下钱惠人,“大班长,你向省委要我,我能不能也向 你要个人呢?我想调一个人过来,就是钱惠人,这个同志我用着顺手!”
白天明也记起了钱惠人,“哦,这可是个好同志啊,你不提我还忘了!让他快过来吧, 我看可以考虑安排个市政府副秘书长,先帮忙处理集资善后吧!”
钱惠人就这么调到了宁川,来报到时,市政府还被讨债的人群天天围着。
周梅森《我主沉浮》
二十二
钱惠人心里清楚,集资的善后处理相当困难,他和赵安邦面对的麻烦可不小。
集资是市政府所属牛山开发区投资公司牵头搞的,政府负有偿还责任,这推不掉,也不 能推,可一时间政府又筹不出这么多钱。可行的办法只有两条,或者由市政府出面,向银行 贷款还债;或者按省委和中央有关部门的要求坚决果断地追款。
贷款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这种满城风雨的时候谁还敢把款贷给他们?追款也叫扯淡,八 个亿中有六个亿投到了新区建设中,变成了路,变成了自来水厂,变成了标准厂房,总不能 把这些固定资产拆零分给集资债权人吧?!就是放给广东、深圳企业的那两个亿也没那么好 追,当初人家向你融资都是有合同的,提前追款就是违反合同。所以,必须根据具体情况区 别对待。用于新区建设的六个亿不能追,对广东、深圳一些运转良好,到期有能力履约还款 的企业,也不能急着追,要追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不安全的融资,可如此一来,八亿集资款就 没法马上偿还了。
赵安邦心里也很有数,布置工作时,就开诚布公地说:“钱胖子,我实话告诉你:这八 个亿我和天明书记也不知道在哪里,但是,咱还必须把集资款一分不少地尽快还到老百姓手 上,该怎么办,多想想办法吧,市委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钱惠人试探着问:“这过程市委是不是当真不问?这你可得说实话!”
赵安邦道:“说不问就不问,不过,胖子,你也聪明点,不该让市委和天明书记知道的 事,最好别让他们知道,只要不是党纪国法明文禁止的,就大胆地搞!”
钱惠人想了想,迟疑说:“集资在此之前也不是党纪国法明文禁止的吧?”
赵安邦摇头道:“这种搞法现在明文禁止了,别指望用新集资还旧集资了!”
钱惠人苦苦一笑,不说了,“好,好,我听明白了,反正是我们的事了,我和追债组的 同志们研究一下,想办法吧,去偷去抢都和市委、和天明书记无关!”
这就是他们这个班子的工作作风,一层层下放权力,同时也下放责任。事实证明,不论 赵安邦还是他钱惠人,干得都不错,换个四平八稳的人根本不会这么干。
首先是银行贷款,以偿还集资款的理由申请贷款是完全不可能的,赵安邦便以政府宾馆 和办公楼改造的虚假名义申请,还亲自出面摆了场鸿门宴,请六家银行行长吃了顿不好消化 的饭,软硬兼施,连唬带诈,硬是从六家银行贷出了八千万。
八千万不过是八亿集资款的十分之一,远远不够。赵安邦又壮着胆子挪用了省交通厅拨 下来的省宁高速公路三亿五千万的建设资金,同时,打起了刚开工的高速公路的主意,让市 交通局王局长带着一帮人满天飞,四处寻找买主。待交通厅吴厅长发现建设资金被挪用,要 找上门时,省宁高速公路宁川段的路权竟让赵安邦顺利卖出去了,首期六个亿的付款一下子 进了账,这西墙东墙上的窟窿才算补上。
他干得更悬,追款从深圳追到香港,在香港意外地和当年那个官办小倒爷白原崴重逢了 ,见识了一个从未见识过的纸醉金迷的世界,骤然发现了资金运作的秘密,并在这一过程中 经历了一场灵与肉的严峻考验。如果不是警惕性高,意志比较坚定,他那时就有可能被白原 崴的糖衣炮弹击中,改写自己和一座城市的历史。
其时,白原崴刚在香港自立门户,正以驻港三合公司的名义大做证券投机生意。为了做 证券投机生意,白原崴以三合公司在深圳筹资建厂的名义,占用了宁川八千万集资款,是所 有放出去的集资款中最危险的一笔。他到了香港,见了白原崴之后才知道,三合公司的这番 投机生意竟然做得很好。一九八九年四月,国内政治局势动荡不安,香港股市大幅震荡,恒 生指数忽上忽下,给白原崴带来了一次好机会。三合公司大做恒生期指,两亿港币的资金组 合短短两个月就赚了五千万。因此,白原崴对宁川方面提出的中止融资合同的要求不予理会 ,要继续执行已签订的融资合同。钱惠人岂敢答应?通过汉江省政府驻港办事处请来了一位 律师,和白原崴据理力争。律师指出:作为乙方的深圳三合公司已经违反融资合同了,融资 合同明确规定:甲方这八千万融资款是拆借给乙方用来在深圳建电子设备厂用的,不能非法 打出境,弄到香港来,更不能用来炒股票。炒恒生期指,深圳三合公司实际上已涉嫌诈骗, 并违反了外汇管理规定,按内地有关法律,是要立案抓人的。
人还真抓了,抓了两个。一个是当初代表深圳三合公司签合同的法人代表王正义;一个 是总经理,白原崴年轻漂亮的第一任太太刘露。是钱惠人从香港打电话过来,让宁川公安局 抓的,宁川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当时就兼着追款小组副组长。
白原崴这才软了下来,在半岛酒店请客赔罪,和钱惠人协商解决办法,声称这是误会, “钱秘书长,融资款被另做它用我承认,可这真不是诈骗,你搞错了!”
钱惠人手里有人质,说话就硬气了,“不是误会吧?在内地建厂的钱打到香港,不是诈 骗是什么?再说,你这款子是怎么打出境的啊?也是违法行为嘛!”
白原崴不断叹气,苦着脸解释说:“秘书长啊,您也许不知道,这其实是你们投资公司 林为民总经理事先同意的,在深圳建厂只是个说法而已!什么厂有这么大的利啊?您现在也 看到了,我们做得不错,到期还你们的集资款不成问题!如果你们不放心,我们可以再签个 补充协议,我可以用国内的几处房产做抵押!”
钱惠人直摆手,“我没这个权力,你也知道,宁川不少干部都为这次集资下了台,林为 民也被逮捕了,谁同意过都没用,况且,这也没写到融资合同上,不具备法律效力嘛!白原 崴,我看你就别费心思了,还是马上还款吧!”
白原崴连连点头,“当然,当然,钱秘书长,咱们是老朋友了,在文山就打过交道的! 我呢,肯定不会为难你,我现在是和你协商嘛!不瞒你说,马上还款还真有些困难哩,这些 款子全在股市上,要安全撤出来总要有个过程!老朋友,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给我三个月左 右的时间,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一定!”
钱惠人频频点头,呵呵笑道:“可以,可以,老朋友了嘛,完全可以!”
白原崴乐了,“钱秘书长,您真是深明大义啊,来,我敬你一杯!”
钱惠人把敬的酒喝了,又说:“不过,三个月内刘露可是回不了香港了!”
白原崴的脸一下子拉长了,“钱胖子,你……你这么做是不是像绑票啊?!”
钱惠人也不客气,“绑票?真有意思!看来你想逼我以诈骗立案了?”
白原崴怔住了,拿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中,目光直直地看着钱惠人好久没说话。
钱惠人却又信口开河说了起来:“白原崴,话说到这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了:这个诈骗 案还真不是我要立,是上面要立,上面说得很清楚:这不但是诈骗,诈骗的性质还很恶劣! 是我不断做工作啊,希望不要走到这一步!你想想看,这些钱并不是我个人的,追到追不到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无非是要完成工作任务嘛!”
白原崴无计可施了,这才被迫承诺,在其后的十天至十五天内了结此事。同时恳请钱惠 人帮忙,继续做工作,既不要立案,也不要把他太太刘露带到宁川去。钱惠人很爽快地当场 答应了,还让白原崴和被扣押在深圳某宾馆的太太通了电话。
接下来的十五天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白原崴天天派人陪着钱惠人,让钱惠人在香港转了 个够,有时,白原崴也过来陪。钱惠人记得,好像就在预定的十五天快到期时,白原崴突然 提出了一个挺诱人的条件,“钱秘书长,你看这样好不好:如果您能帮我一下,让我缓期两 个月偿还这笔款子,我个人愿意酬谢你三十万元茶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