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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外遇-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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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先生,这十天中我要到家里走一次。”“那我更加寂寞了。”    
    “我便要回来的。”    
    “我们在外边可会一会吗?”    
    “有机会时,没有不可以的。”    
    ……    
    一星期后,有一辆马车,从黄浦滩远远里来,过外白渡桥,车中有二个人的笑语声。    
    “Mr.秦,我不欢喜方板桥喜的G影戏园,你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缘故?”    
    “那地方我的旧同学常常去看的,可不好意思吗?”    
    “那我们到虹口的A影戏园也不妨;这地方最适当,我也没有朋友,你也没有朋友。”    
    他们的马车就虹口H路的A影戏园的门前停下,他们手牵手地走进园子,步上楼梯,肩碰肩地坐在特等里。    
    电灯熄了,看客们都静悄悄地不发一声;秦舟与Y女士也没有说话,只是各人默念英文的说明书。影片里都是神出鬼没的事情,时而杀人盗货,时而山崩城陷,吓得Y女士靠在秦舟的   怀中,作急促的呼吸。秦舟眼看影片,但他的灵魂,早已飞到天空海阔去了;他的身体微微地颤动,觉得有种种平生从未有过的感觉,四肢软化的了。    
    “陈皮梅……鸭肫肝……西瓜子、花生米。”    
    小贩的呼声,似乎有乐谱的,有腔有调,渐渐地高喊了。电灯也亮了。Y女士才觉察自己不是在战场上,也不是在盗贼窟;打了一个欠伸,似乎很吃力的,她的心儿仍旧勃勃地跳着。    
    “这是休息的时间吗?”    
    “是的。”    
    四围的看客,有的很注目秦舟与Y女士,他们也不很奇怪。有的当他们俩是夫妇,有的虽不一定当他们是夫妇,也许是临时的夫妇;这是上海地方惯有的事情,并不超出于人情之外的。一忽儿电灯又熄了。    
    “秦先生,你听,钟声敲十二响了。”    
    “我们再坐一回罢!”    
    “不,那种烈烈轰轰怕死人的影片,我真不愿意看了。”    
    “他们就会换爱情影片了;你看目录上,可不是做完这卷便要换吗?”    
    “换的是《半夜私语》。”    
    “那便是爱情剧。”    
    两个男子爱一个女子,大家不平均,便决斗了一场。这些滑稽的爱情短剧片刻就完了。    
    “Mr.秦,回去罢。”她推了他的肩儿说。    
    “回到什么地方去?”他低低地笑着说。    
    “我是回到家里。”    
    “回到R路吗?”    
    “是的。”    
    “这样的迟晚,怕他们有疑心罢。”    
    “那末我回到Z桥的母家。”    
    “你刚才说:今天从母家到男家,又怎样到母家呢?”    
    ……    
    与A影戏园成十字路的一条街上,有一座三层高的洋楼;黄浦江的船中人,还能望这洋楼的塔尖;横装的招牌都用英文写的。门口有一行□□旅馆的字;第二层的壁上,有英法大菜四个字。秦舟与女士,从远远地走近来,向三层洋楼的大门里进去了。    
    十一    
    有一天,罗家西侧厢的后房,C君与秦舟都靠在自己的榻上。C君赴法船票也买好了,专待出发;这时与秦舟谈些别离的话。    
    “C君我对你说的事情,你别要告诉人家。”    
    “你幸而告诉我了;我想了许多时候,我觉得还有许多话要告诉你的。”    
    “什么话?你讲罢!”    
    “我等你心气和平的时候讲给你听。”    
    “你说好了;我是性急人,你还不知道吗?”    
    “你也该知道:她是有夫之妇!”    
    ……    
    “我老实说罢,我们以后不知道何时再会;我尽朋友的忠告,也不怕招怪的。你那种事情不是人做的,更不是学生做的。我不问你别的,只问你自己的良心;良心说的话,便是我要忠告你的话。我也没有别的话;如其你有疑问,便问你的良心。”    
    秦舟两手捧住脸儿,一句话都答不来,他又呜呜咽咽地哭了。他听了C君的话,似乎触雷似的,把他的血都收吸干了;伏在被褥上闷声不发,细嚼C君的话。    
    “秦舟兄,我愿意你恨我,我是你的仇敌;不过我快要出发哩!最后的一句话:你刻刻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要报复仇敌。我不愿意你忘记我的话,忘记你的仇敌!”    
    C君又续续说了一大篇话,把秦舟的心撕碎了,他没有话可以回答,他的心痛极了。    
    从这一次谈话之后,隔了二天,C君便上船去了。秦舟觉得长在这里是不妥的,决意搬出。他也觉得近来无所事事,年纪未曾长大,当然还该用功。他想到这里,又很悲伤自己荒废了学业,做游荡的少年;将爱他的先母先姑母的希望都消失了;父母嫡母的教训也违背了;没有面目再见朋友。想到这儿,他不愿再活到世界上了。    
    他没有别的法子,便搬到他的表兄的寓里同住;晚上继续到B氏英文专修学校去上课。他的心气虽是平顺,但是他的忧郁一天天的增加了。他的表兄问他:    
    “我看你的面色很不好,你别太用功呀!”    
    “不,我觉得住在上海讨厌了,很想到别地方去。”    
    “什么地方去?”    
    “我想请涟哥哥写信给爹爹,说我要到美国去留学。”    
    “恐怕舅舅不会允许罢!”    
    “你婉转地告诉他说,我决定要出洋,你也赞成的。爹爹很信实你的话,决不致推绝;如果我自己请求,他决不会允许的。”    
    “舅舅和舅母年纪老了,必然不愿你走远路呢!”    
    “那无妨的;现在的世界,远路近路可不是一样的吗!”    
    “我是很赞成呢!写信怕也没有什么效力罢!”    
    “你且试一试罢!没有效力再商量。”    
    秦舟的父亲得到涟秋的信后,对于秦舟出洋求学的提议,也很同意,但不愿意秦舟到美国因为路程太远,往来不便,信札也迟;他只允许秦舟到日本。秦舟又请涟秋去再三商量要到美国,但他的父亲决不放他到美国,秦舟无可如何,也就打算到日本去,摒挡一切行装,预备走了。    
    一九一九年的新秋,秦舟搭上山城丸从吴淞出口到东海去了。他从来没有行过远路,生长近上海交通便利的地方,不曾出过省界呢!他在船上,时时跳上甲板,望那海景,“壮哉!壮哉!”他想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话尤其颠扑不破。轮船到日本的境内,四面山色,更显出自然的绵美。他这时万虑都消,对着山水表十二分的敬意。山和水也像劝告他说:    
    “秦舟,秦舟,你再不要提起你的从前,你来安心求学!”    
    秦舟到了神户上岸,变了哑子似的,人家讲的话一点都不懂,他也不能和人家讲话。幸而有几个同行的朋友,都是老留学生;便跟了他们东也东,西也西。这一夜又搭上火车到东京。他真手足无所措了,不由得生起了异国的情怀。    
    他平生有两种嗜好,爱书爱画。他到了日本以后,住在一家旅馆四席半的屋子里,用中国尺计算不过二十方尺大小。他买了许多书,堆满了壁根;买了几张印刷的名画,粘在壁上。他意志薄弱的生性,中了心病似的常常发着悲痛;有时硬把读书去忘掉悲痛,但书中有更可使他的悲痛增高。他曾进过神田的预备学校,不上一个月便废学了。他自己读了些日用的语言,渐渐地能够讲了;又得到些新朋友,他们的品格都高人一等的,于是他求知的欲望也就兴发了。    
    他临行时,他的父亲教他学法律经济。因为他的父亲很熟悉《大清律例》博得几次的幕员,想教秦舟传他旧业;或比他更利害,希望做个正印官。但他决不愿意枉道徇人,便立定主意学欢喜的东西。    
    人家说日本话很容易学的,但他同时与德文并学,才觉得日本话与德文一样的难易。他学了十个月了,读些剧本,又老起脸皮与日本人讲话,还是不纯熟。第二年春天,他勉强考进文科大学T大学的第三部。


银杏之果银杏之果(7)

    十二    
    有一天,他在T大学的园子里,坐在樱花树下石上,远远地一位教文化史的教授进来。他看这位教授的面上,忽而有梁启超三个字出现,他想:除非这教授的话痛快淋淳,有如梁启超的文章;但也未必。他用力的想下:这位教授与梁启超究竟有什么关系?直到第二个星期,连续听讲埃及古代文化,讲到金字塔,才想到他在高等小学时,读一篇梁启超的什么老年人少年人的文章,他第一次晓得埃及有金字塔。    
    他近来往往有这种漠不相关的联络想象,有人说他是忧郁病的症候,他自己很恐惧。他在梦中有时会见未知的爱人,作性的调和。他问过许多朋友,他们也常常犯的;又问过一位研究精神病理的朋友,他说:“生理上的作用,无关紧要;像你那样面有血色,精神健旺,决不是病理的。”他就此安慰了。    
    他为了到学校近便的缘故,便搬住到白山植物园的后面。没有课的时候,拿了一二本英文诗集,到植物园躺在草地上,朗读几首心爱的诗;和孩子们笑谈一阵,一面自己悲伤小时候的无忧无虑的时代过去了,一面又替孩子们,远虑到十年后也要到烦闷的地步。这里和圣公会很近,他有位女朋友要学英文,他便介绍给E牧师的夫人前学习。E牧师很殷勤的劝他时时来做礼拜。他并不欢喜宗教,从前也曾到过Z桥的礼拜堂做过几次;他想到污浊神圣,不由得心痛复发。他不能推却E牧师的盛情,有时也到圣公会做礼拜,乘此忏悔旧过。他觉得E牧师很有趣,从前也曾交过些外国人,但从未碰见这样奇异的外国人。    
    I am very glad that you have improved so much in your spirit.①    
    他连做了三次礼拜,E牧师便用商业招徕的手段,引诱他信教;目光灼灼,笑意满面地对他说这句话。    
    What it is to be, I don’t learn.②    
    I am sorry for you.③    
    E牧师听得秦舟的回答,慢慢地也说了一句无根据的话;似乎一半可惜秦舟的梦梦不醒,一半可惜自己手段的无效。秦舟尤其看出宗教的虚伪,牧师的卑鄙,打定主意不受他们的愚弄了。    
    “求神不如求己。”    
    他才想到这里,自己认为异端者,做了几首忏悔的诗,要受“自我”的洗礼求“自我”安慰!    
    将我昏乱的脑髓,    
     漂洗得洁白!    
    将我污浊的血液,    
     蒸滤得清澈!    
    忘掉我是败北者,    
     重上人生的战线。    
    这是他忏悔诗里祷告“自我”的话。他决意和颓丧绝交,振作精神,譬如死了又活的样子;但他的意志薄弱,究竟战不胜过去的回想。    
    第一年的暑假他没有回去,第二年的暑假又到了,他不想回国,他的父亲屡次写给信他说:“父母老,弟弟小,回来望望我们!”他于是想到亡母待他自决的一个问题,又突然想到无父的H小姐自己又二十一岁了。“回去罢,回去罢,他们望眼欲穿,都等待着呢!”便搭上归舟,对日本山水说:    
    “去了,再见!”    
    山和水像在唱着John H·Payne①《归去来兮》Home! home! sweet home!②的歌声,送他回去。    
    舟中很热,他坐在吊床上看书,Geoge Moore的Drama in Maslin的书页上,滴了满纸的汗。    
    半夜里,月明如水,凉风袭人。他独自登上甲板,挽住栏干背诵Wilcox①的《月与海》(Moon and Sea)诗句。    
    Yor are the moon, dear love, and I the sea:    
    The tide of hope swells high within my breast    
    And hides the rough dark rocks of life’s unrest.    
    When your fond eyes smile near in perigee.    
    But when that loving face is turned from me.    
    Low falls the tide, and the grim rocks 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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