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与刘邦-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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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明照了一下。原来是个小矮子。
〃你是越人吗?〃刘邦问道。吴越地方矮小的人很多。〃不是。听听我的口音就知道啦。〃说完,那人站起身来。
〃不错,是沛城人哪!〃刘邦颇感意外。〃不对,是丰邑人。〃
丟下这句话,此人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说到丰邑,自然是指刘邦的故乡,未必就是再往下一级的中阳里吧?若是中阳里人,刘邦从长相上也能认得出来。
第二天早晨,刘邦找来了幼时的朋友卢绾。
〃昨天夜里,遇到纪信了。〃
刘邦连蒙带猜地说道。因为沛附近出身的兵士里,要举出在城内屡屡讲刘邦坏话的人,恐怕就只有纪信了。
〃他说是丰邑人。那一带的人似乎都不喜欢我这个人。当然,你除外。〃
〃因为在故乡,陛下给人们的印象也只是个无赖或盗贼嘛!沾陛下的光,我的名声也糟糕得很。〃卢绾也直言不讳。
〃现在还很糟糕吧?〃刘邦的眼神像是在遥望远方,心中涌起了对故乡田野和河川的思恋之情。
〃是的。〃卢绾说,〃有一段时间好像糟糕得很呢!因为雍齿和王陵都讲了很多陛下的坏话嘛。〃
〃雍齿吗?〃
刘邦脸上露出了笑容,仿佛是在嘲讽邻居家的一条小狗。
〃站在那个家伙的角度来说,也可能是出于无奈吧!〃
雍齿本是从前的无赖同伙,但一直出了名地厌恶刘邦。在刚刚举兵的时候,刘邦曾把丰邑托付给了雍齿,而这位讨厌刘邦的人却与陈胜属下的周市暗地里勾结,将丰邑献给周市,从而背叛了刘邦。据说雍齿似乎是为了使丰邑抱成一团,才拼命讲刘邦坏话的。在丰邑一提到刘邦,都说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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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笨蛋、毫无节操、胆小鬼,简直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恶棍,这种评价几乎渗进了丰邑的每一寸土地。王陵过去也是乡党的头面人物。在刘邦填不
饱肚皮的那段时间里,给他饭、保护他的,都是这个王陵,作为乡党的一个无赖,他比刘邦名气还大,资格要老。在刘邦起兵的时候,王陵曾大感意外,简直是笑掉了大牙,不屑一顾地说: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王陵还曾对手下的党羽及势力范围内的农村三令五申,严禁他们支持刘邦。后来,刘邦的势力眼看着一天天壮大,王陵比谁都困惑不解。虽说如此,处于乱世之中,毕竟还得依附于一个大的势力,王陵便投靠了他人,而对刘邦始终敬而远之。然而,没过多久他还是投到了刘邦的麾下。
雍齿也加入进来了。刘邦如此不计前嫌,宽宏大量,滑稽可笑,甚至对雍齿这号人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憎恶之意。天下平定之后,他第一个奖赏雍齿,封其为什方侯。虽说在很大程度上,这纯属一种控制大局的政治策略,但仍能看出容忍正是刘邦的一大特点。说到王陵,刘邦对他更是礼遇有加,使其成为汉的柱石,到第二代的惠帝时,王陵还当上了右丞相。
以下也是多年之后发生的事情了。刘邦唯独没有饶恕丰邑的人们,这与他的宽广胸怀是矛盾的,但他生来就性格固执,一旦怀恨在心,就像胆结石一样很难融化掉。后来他怀念起沛,对沛的父老说:〃即使我的肉体人土万年,魂魄也照样会怀念沛的。沛将永世免除赋役。〃
可是,对最该关心的出生地丰邑,刘邦却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
〃希望丰邑也能得到与沛同样的恩赐。〃
当沛的父老提出这项恳求时,刘邦讲了一段话:世上的人,哪有不思念故乡的呢!对于我来说,怀恋丰邑要超过沛,但是这种爱早已变成了恨。因此,刘邦还是没有答应。不过,由于沛的父老再三恳求,后来还是给了丰邑与沛同样的恩典。
〃那位叫纪信的矮公,怎么不是王陵或雍齿的部下呢?〃刘邦问卢绾。原来,沛和沛附近的子弟,都是王陵或者雍齿在当地募兵时加人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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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自然应该成为他们的部下。〃纪信是谁的部下?〃〃该是灌婴吧?〃
灌婴本系绢帛商人出身,为保卫甬道与楚军进行了果敢顽强的战斗。不过,他并不是沛的人士。
〃调查一下,他为什么成了异乡人灌婴的部下?〃刘邦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卢绾。
纪信确实是丰邑人,但并不是从动乱一开始就当上兵的,就在王陵或雍齿前来募兵时,他还死死守住仅有的一点田地,拒绝应征。他说:〃我有老父在家。怎么能当毫无益处的兵呢?〃
纪信依旧靠摆弄土地过活。他对世上的人都看着不顺眼,对雍齿或王陵也从来是恶言相向。里的父老甚为担心,也曾对纪信说过:〃你可千万
不能当兵啊!〃
即使有官员前来募兵,父老也总是把纪信的名字从名簿上删掉。站在父老的立场来看,以纪信的性格,只要当上兵,肯定会说上司的坏话,无论他有几个脑袋也是不够的,才想方设法保护他。
〃务农是天职。可决不能有野心哪!〃父老常常这样告诫纪信。
〃光会说送人情的话!〃
甚至对这位父老,纪信在背地里也要恶狠狠地讲上一句坏话。纪信有一个叫周苛的朋友,同样是小个子,但周苛性情温和敦厚,几乎从不对他人评头论足。父老把周苛也从募兵的名册上删了出去,因为事前已跟周苛讲好,就是为了使纪信不要轻举妄动地跳出来。〃纪信哪!你为什么老是说人家的坏话呢?〃有一次在村头沼泽旁边割草,周苛一边干活一边这样问纪信。〃我是那么讲话吗?〃
纪信反问道。对于纪信来说,无论周苛说什么,他都会表示赞成。周苛这句多少带有指责性的问话,让他吃了一惊,觉得就像一块石头开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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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了。
〃纪信啊,在这个世上,你难道就喜次你自己吗?〃这天,周苛的话多了起来。如果在这个世上只喜欢自己,就不会再喜欢别人了。周苛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说,除了自己之外,你是谁都不放在眼里啦?〃周苛反复强调这
一点。
〃阿苛呀!〃纪信有些气恼地说,〃你该了解我的脾气的。我最讨厌的就是我自己。〃
〃这下子可麻烦啦!〃周苛心里想。好恶论变成了语言游戏。〃问你件别的事吧。就是说,你是想得到别人的认可,对吧?可世上所有的人偏偏都不理睬你,这才是你气恼的原因。比如,连父老都不认可你的本事。想把你紧紧地绑在乡里的这块土地上,直到蹬腿死去为止。这原
本是父老发自内心的亲切关怀,可你却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总是谩骂父
老。
〃你忘了吗?我还有个上了年纪的老父亲呢!不当兵,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周苛,你真是迟钝,连眼前的我是个什么人都看不清楚。〃〃不错,我确实很笨。〃
'周苛稍稍思考了一下。说句实在话,周苛很想丟开乡里赶快去当兵,话又说回来了,总不能把纪信扔下不管。周苛心想倘若能带他一同前往,可能会把他那好放毒烟的脾气改改,至少先把那个放烟的出口给死死堵住。
〃我问你,你喜欢刘邦先生吗?〃周苛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喜欢。〃
纪信说出这三个字时,第一次停下了手中的镰刀,似乎有些动心。〃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那个家伙是个笨蛋嘛!不过,他也能成为那么大的大笨蛋,似乎大大小小伶俐聪明的人都跑到他跟前去了呢!说到这儿,像雍齿这号人光是能打仗,只是为了捞便宜才挤到一块去的。王陵算个什么东西?只是个小小的混蛋罢了!要不,就是个臭水泡子一样的混蛋。说到这一点,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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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是泗水河泛滥,淹没整个原野那样的一个特大号混蛋,没有个边儿。〃
〃这么说,你心里还是喜欢刘邦的吧?〃
周苛说这句话的时候,纪信回过头来,脸上露出好像憋了一口气的样
子。
〃这家伙还是喜欢刘邦的呀!〃
周苛心里作出这样的判断。他过去一直在捉摸:纪信如此焦躁,恐怕
就是整天急着在这世上找出一个能喜欢的人吧?这次说不定就猜中了。世上有人喜欢孔子;也有人抱定宗旨,为了许久以前的墨子,一生挨饿也在
所不惜。纪信若能归属于这类学术团体,说不定内心早就有了归宿,但不幸的是他不识字,只有想喜欢人的那种天性。这就让人想到,纪信这种爱讲坏话的毛病,是不是因为天性找不到目标,才四处点火、惹是生非呢?
纪信的父亲一直卧病在床,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当时是周苛挖的墓穴。在墓穴边上,纪信哭得死去活来,满脸都是泥水。下葬之后,这位小个子也没有离开墓冢,以一种俗称茭白的菰草铺地为床,在周苛帮助搭建的简陋的小棚子底下忍受着风霜雨露。他披头散发,不洗手脚,很快就满脸污垢,成了个泥人。
他整天趴在坟头上哭。这种真诚的孝心在乡里受到好评。而当这种好评传到纪信的耳朵里时,他却脸色骤变,冒起火来了。
〃人世间总是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像我这样没有出息的人,还谈什么孝心呀?〃
他抓住周苛,把传出风言风语的某某人大骂了一通。〃这还不是孝心吗?〃
周苛心里想:真是个有理说不清的家伙。〃阿苛,你看看我的脸!〃
纪信狠狠地往自己右脸蛋上打了一巴掌,劈劈啪啪地打着脸蛋说:你看看!这个家伙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在我'们这个里种上一辈子地?不要说国家和整个天下,连个小小的乡村都不想要,不过我纪信至少还想在世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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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混人面前,亮一亮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就是一个讨人嫌的家伙!还说他有什么真诚的孝心,世上的人简直就是昏了头了!就是这张脸,你们瞧
瞧吧!
〃疯了吗?〃
连一向最了解纪信的周苛都慌了神。纪信又抓起旁边的一块石头,举起来就往头上砸。血喷涌而出,顺着他的额头流到面颊上,就像越人勾画的脸谱一样,满脸通红。他还想再举起石头来把头盖骨砸破。周苛好不容易夺下石头,倘若丟下不管,说不定纪信就会脑桨横流、一命呜呼的。
纪信哭得更凶了,一边哭口里一边说:〃就是因为有患病的父亲,我才一直赖在这个里的土地上。要是没有生病的父亲,像我这样的人早就该当上兵了。当上兵,可能早就碰上狗屁飞箭死了。我那生病的父亲现在巳经不在人世,再没有什么力量可阻挡我了。我悲伤的就是这个,哭就是因为这个呀!〃
不久,周苛和纪信便离开丰邑,前去投奔刘邦的大军。
那时刚好碰上刘邦彭城大败,在沼泽地中东躲西藏、艰难度日,寻找这样一位败军之将是十分困难的。二人忍饥挨饿在各地流浪,听说刘邦正
困守在荥阳城内,便参加了这场孤立无援的守城之战。
无论由谁来看,他们都是加人了前景不妙的一方,虽不能下定论说二人愚^,但肯定是绝不聪明。更不聪明的是,如果落脚到同乡的王陵或雍齿的旗下,很可能会得到优厚的待遇,但他们却厌恶这两个人而选择去追随灌婴。由于灌婴军是保卫甬道的第一线部队,每天他们都要在如雨点般飞来的弩箭之中跑来跑去,只有换班的时候才返回荥阳城里,在望楼上睡上一觉。那天夜里,刘邦偶然碰上纪信,正是他头一天从前线返回来休息的时候。
卢绾自然不认识纪信。这一天,他不让属下人去找,而是事先跟灌婴打了招呼,自己亲自到城墙和望楼上四处转悠打听。他的找法也很直白,就是到处问:〃有一个叫纪信的人在什么地方?就是平常总说陛下坏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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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
因此整个城墙上下立时传开了。当卢绾走近一座望楼时,一个士兵马上跑下来说:
〃我就是。〃
卢绾并不觉得纪信个头特别小,这也许是因为他的脸盘大得像一块切菜板。实际上,这个人是周苛。他出来冒名顶替是作好了思想准备的,代人受过也毫不在乎。幸好纪信今天早晨进人了前线的甬道。周苛心里明白,
如果纪信被拉去,不知道他在那些尊贵的人面前会怎样大放厥词呢!这样一来,他当然就会被处以斩首之刑。总之,周苛出来冒名顶替是有一番打算的,他要为纪信开脱:爱说坏话是纪信生来就有的一种病,但是他的灵魂如同冰一样透明而纯洁。尽管事情闹得有些复杂,但纪信对陛下的耿耿忠心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对这样一个好人,如果还说要杀,那就先冲小人来吧。战国时,社会上形成了极为自然的伦理,其中就有友情这一奇妙的观念,这种观念很强烈,与其说是伦理,还不如说是一种宗教感情。
周苛被卢绾用绳索捆上,带到刘邦面前。吃惊的反倒是刘邦,立即命人松绑,并赐予座位。
〃是叫你来解解闷的。〃刘邦说。
〃只是想听听你在如何说我的坏话。不过,听说你还是沛县丰邑人氏
哩!〃
〃刘邦这个人,就是这种声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