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上海-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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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忽然见到有一个孩子,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站在路旁在小声地哭泣,还不断地用袖子抹着眼泪、鼻涕,就拉着姆妈走近这孩子,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你姆妈呢?”
可那孩子没有回话,仍然在那儿哭着。家兴再问:“你有姆妈吗?”
那孩子说:“有的。”
“在哪里?”家兴问。
“找不到了。”那孩子答道。
家兴的妈妈问家兴,说:“家兴,你认得他?”
家兴摇头说:“不认得。”
“不认得那就不要管他,我们走吧。”妈妈要拉着家兴快走。
家兴对姆妈说:“这孩子可能是和他大人走散了,我们还是带他一起走吧。”
家兴姆妈看看这孩子和家兴差不多大,穿着一身小西装,外面还套着一件呢大衣,脚上穿着一双黑颜色的小皮鞋,留着分头,白白的脸,长相和家兴差不多,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家兴的爸爸也认为天就要黑下来,又这么冷,要是铁门一关,大人又找不到他,这孩子一个人在这里不是饿死也会冻死,就把他一起带着再说吧。妈妈听家兴的爸爸说得也有道理,看看这孩子怪可怜的,就同意把这孩子带着一起走吧。
家兴这一大家子人好容易走到了铁门口,这铁门眼看着真的就要关了。于是,逃难的人群就像潮水般地涌到了铁门口,都想赶紧脱离“虎口”,逃进租界。可是人们越是这样着急就越是拥挤、速度越慢,一时之间难以通过。这时真是哭喊声、惨叫声一片!
家兴母亲用力拉着家兴,家兴的小手又死命地拉着那孩子的小手,家兴的爸爸和姐姐也在人群里挤呀、轧的,好不容易家兴这一家人总算通过了老西门这扇铁门!
“真是天主保佑!”妈妈在胸口画着十字。家兴一家人总算逃到了租界,带着的这些箱子、箩筐,特别是那皮箱里的几百银元,在路上也没有丢失,这确实算是上上大吉!
家兴一家人感到又饿又冷又疲劳,于是就叫了两辆黄包车,到要去落脚的地方,刚要准备上黄包车,忽然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喊叫。家兴的爸爸、妈妈和姐姐一听,是在马路对面有一男一女在高声喊着:“阿德!阿德!”他们在路上遇到的这个孩子就对家兴妈妈说,那就是他的妈妈和叔叔。家兴的妈妈就叫这黄包车夫等一等,姐姐兰珍就跑到马路对面告诉这两个人,这孩子已经带出来了。这两人也拿着箱子和包袱,跟着兰珍穿过马路来到家兴的爸爸,妈妈跟前。
家兴的妈妈把孩子交给这两人后,就问:“你们也是住在南市,也是逃难?”
“是的。”那个男的答了话。那孩子叫那男的叔叔。
家兴的妈妈就问那孩子的妈妈,说:“那孩子的爸爸呢?”
孩子的妈妈回答说:“他爸爸在军队里,正在同日本人打着仗。现在看看情况不对头了,只好我们三个人先逃到租界上,去朋友那里落落脚,一切只好以后再说了。”她从家兴的爸爸、妈妈手里接过孩子,非常高兴。又对家兴的爸爸、妈妈说:“要不是你们把我的孩子一起带出来,我这一辈子肯定再也找不到我的阿德了,你们真是我王家的大恩人!这个恩今后真不知怎样报答!”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双方都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相互留了姓名和今天要去暂时落脚的地址。可这两个孩子虽然相遇时间不长,但好似已经有了感情,要离别有些恋恋不舍。这两家逃难的人,话别后就各自乘黄包车分了手。
上海现在虽然在打仗,已经是夜里,可这租界里仍是灯火通亮,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一切好像还在照常进行着。只是马路边坐满了刚刚逃出来的疲惫百姓。
家兴家要去暂时落脚的地方,是法租界亚尔培路钱家沙。这两个拉黄包车的总算挺帮忙的,看是从中国地界南市逃难出来的人,表示很同情,车钱也要得不多,而且是把家兴一家人,一直拉到家兴的爸爸同事家的大门口。家兴爸爸的那位同事,非常热情地帮着
家兴一家人,把箱子等等全部搬进了已经准备好的两个房间。这房间里有床铺、柜子、桌子、板凳,还准备了开水和洗脚水,并且还把准备好的晚饭给端上了桌。
家兴和爸爸、妈妈、姐姐现在才感到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
吃好晚饭、铺好被子、洗好脸和脚,然后爸爸和同事就聊起租界上现在的情况,爸爸就说这一路上逃难的艰险。妈妈、姐姐、家兴实在太累了,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都呼呼地睡着了,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上午十点钟了。
就这样,家兴南市的家是炸掉了、没有了,只得在这钱家沙安下了家。由于爸爸同事的周到照应,日子过得还可以,基本上是又开始正常的生活了。
过了几天,那个姓王的一家人来了,带了些礼品来表示感谢,阿德的叔叔说了些情况,说这上海是沦陷了,日本人没有进租界,上海成了什么叫“孤岛”等等。
当然,家兴年纪还小,对“孤岛”的含义并不理解。实际上他也不想去理解,他所关心的是这里有没有比原来住的老西门那里热闹,这租界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要知家兴会想什么、做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 三 回 歌舞升平难民苦伤心
话说家兴的父母领着儿子、女儿,是在铁门关闭之前逃离南市,到了租界上。他家在南市住的房屋被炸掉了;家具等全部被烧光了;但人都逃了出来,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一家四口人先在钱家沙,家兴爸爸的一个朋友处落下了脚。钱家沙在法租界亚尔培路、巨赖达路,现在的陕西南路以西,巨鹿路以北。
这个钱家沙可以说是租界里的中国地界。
“姆妈,我们怎么又回到了老西门?”有一天家兴问妈妈。
妈妈给儿子的发问愣住了,便问家兴,说:“怎么你想老西门了?”
“不是,我看现在我们住的地方,好像还在老西门,不像是在租界上。”家兴说。
“这里面是钱家沙,外面到马路上就像租界了。”姐姐接过去说。其实,像钱家沙这种地方,在租界里也真不少。
上海开埠从1845年到1937年,已有九十来年了。这租界上到处已经是高楼、洋房,宽阔的马路,热闹的街区,酒吧、舞厅。可钱家沙这里一切照旧,房子还是矮平房,居住的大部分还是本地人,说起话来“哦妮、哦妮”,一口上海土话,生活习惯仍是几十年前的那一套。这里居住方式,房屋不是一排排的排列,仍是一个个院落。家兴家来临时落脚的,这是个大户人家,一个很大的院落。这院落朝东一排八间,朝南一排四间,正中是个大厅堂,朝西一排也是八间。从南面进院落,是黑漆的两扇厚厚的木头大门。这个院落完全是封闭式的,房屋只有前门,没有后门。从防盗、防偷的需要来看,倒是非常安全。院落当中是一块长方形的庭院,靠西面是一口大水井。这院落里没有电灯,晚上点的都是煤油灯。这儿不许烧煤球炉,烧饭、烧菜还是老式的灶头,吃的开水到隔壁老虎灶里去泡。
院落里住的是一个姓徐大家族,祖孙四、五代,有五十多口人。外面不管有多大变化,这里还是老规矩、老办法,九十多岁的老土地主说了算。据说每年过年,大年初一,一大早第一件大事,就是
向这位徐家老太爷拜年。
父亲同徐老太爷的小儿子是同事,都在上海鸿翔时装公司做裁缝。家兴家是通过这层关系,到此地临时落脚的。在这里临时只住了一个月,就在要搬走的前三天,老太爷的重孙讨媳妇。这个婚礼可热闹了,前后足足进行了两天,让家兴大开眼界,也开心了两天。第一天是婚礼准备,这庭院里到处张灯结彩,剪贴大红喜字。帮忙的人忙着摆桌子,搬凳子,厨师忙着配菜;还有些人整理厅堂,布置新房。上上下下搞了一整天,几十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家兴来这里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成了这院落里孩子们的头头。他带着一群孩子,也跟着大人屁股后凑热闹,乐呵呵的快活了一天。第二天,是更加热闹。上午是检查婚礼的准备工作,是否落实到位。中午一些前来贺喜的宾客陆续的到了。这庭院里几十张圆台面摆好,吹吹打打的小乐队,上海本地人叫它“小堂明”也来了。接着,八人抬的大花桥也来了。这八人大桥气派十足,桥身四周,画龙描凤,五彩缤纷,大花桥抬起,八个桥夫,前后各四,齐步行走,桥身就颤悠、颤悠。大花桥一到,这庭院的两扇大门,全部打开,花桥就在庭院里停好。听说今天担任司仪的,是新郎官的舅舅,现在算他最忙。司仪也身穿长衫、马褂,头戴礼帽。他先把迎亲队伍排好,请出新郎官,喊了声“起桥!”迎亲的队伍就出发了。这“小堂明”乐队的笙、啸、管、笛,大小锣鼓,咚咚呛呛,向新娘家中而去。
家兴领着这一大群孩子,围绕在大花桥和新郎官的左右,蹦蹦跳跳,真是乐开了怀。简直可以说是家兴带着一帮孩子一起,帮新郎官把新娘子,迎回了徐家大院的。在新人拜堂前,家兴又领着这批顽童,闯进了新房,去摸“喜果”。一进新房,这五、六个男女顽童,就在被子、枕头、抽屉里到处乱摸。摸到了不少的红蛋、花生、核桃。最后摸进了“子孙桶”,就是马桶里。谁知家兴揭开马桶盖,一只癞蛤蟆窜了出来,把这些个小顽童吓了一大跳。
“这是谁放的,吓死人了!”一个小姑娘叫着说。
家兴说:“大家去捉回来,放回去,吓吓新娘子!”于是三、四个男孩子,七手八脚把它捉住,放回到了“子孙桶”里。
新郎、新娘拜堂成亲,是这个婚礼最最热闹的一刻。朝南敞开的大厅堂里,一对新人开始拜堂。这新郎穿的是藏青绸缎、团龙花长衫,外套一件红色马褂,红颜色的呢礼帽,帽子上插了两串红花。新郎个子高高的,面色红润,在火红的烛光映衬下,脸上显现一片喜气洋洋的神气。新娘子据说也很漂亮,只是红盖头罩住,令家兴遗憾,想揭开红盖头,一睹这位大姐姐的美容,但他又不敢。
婚礼开始了,司仪就高声喊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行礼,拜、拜、拜!”一对新人就在厅堂正中,双双面朝南,两膝跪地,跟随司仪的口令,朝天、地拜三下。
司仪又喊:“新郎、新娘二拜高堂!”两人就转身,向坐在堂上的父母,连鞠躬带拜,拜了三下。
接下来是“新郎、新娘,夫妻对拜!”
这时,家兴一看新人开始拜堂了,就在一旁拉了一个正在一起顽皮的小女孩,说:“来,我和你也一同来拜堂!”这小女孩又愿意、又不愿意的样子,跟家兴一起,在一旁随着司仪的口令,也和新人一起玩起了三跪九磕。
新郎、新娘三跪九磕完毕,司仪又讲了好多吉利、讨口采的语言,然后将这对小夫妻送入洞房。家兴则领着这批淘气的小孩,也要跟着进新房。新郎的姐姐就拦住了他们笑骂道:“这些小鬼头,你们想做啥!快滚到外面吃喜酒去。”
家兴以调皮的口气说:“大姐姐,我们想去看看,新娘子到底有多漂亮。”
天已暗了下来,庭院里才真的热闹起来了。家兴的爸爸、妈妈、姐姐,都坐下来吃喜酒了。家兴数了数吃喜酒的桌子,在这个大院子的庭院里,一排十二桌,两排有二十四桌。院子里点了十几只汽灯,汽灯发出的光雪白而铮亮,把整个院子照得像白天一样。这参加吃喜酒的人,开头都很文雅:请呀、请呀,吃呀、吃呀。家兴开始是坐在姐姐身旁,冷盆上一只他就吃一只,筷子没有停过。
姐姐就说:“家兴,不能这副穷相!”
“我饿了。”家兴说。
“皮够了吧,饿也不能这副卖相!”。
这时,一些男的宾客就热闹起来了,猜起了拳,而且是非常来劲。家兴一看猜拳开始了,就坐不住了,马上离开酒桌,去看这猜拳的热闹场面。
“一顶功呀、二相好呀、三呀三呀------”
“你输了,吃酒、吃酒!”
“五斤块呀,六里重呀,三呀三呀------”
“你又输了,不要客气,再请吃酒!”
家兴也想去参与猜拳,可是人家看他是个孩子,就没有人理睬他。
有一个人连输了五、六把,最后一把,在罚酒时,一半从下巴处漏掉了。被人发觉,又被连罚了三杯,是被强灌下肚的。那个大叔当场醉得不省人事,钻到了桌子底下,这下把家兴乐得笑弯了腰。这些来客,一直闹到晚上十二点左右,才全部散去。两天的婚礼,在家兴的记忆里,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就在家兴参加这个婚礼的第二天,家兴一家搬进了向大房东租借的亚尔培路七十弄的一幢平房里,离这儿暂时落脚的地方有二百来步远。过了几天,场也搬好了,家总算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