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内的真实世界:缓期执行-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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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秦为民在孙明祥的办公室里,拍着桌子,下了命令:“孙明祥同志,你是主管思想政治工作的,我希望你严肃查处此事!”
缓期执行 三十二(1)
孙明祥立刻派周虹去庄家了解情况。
周虹这时有些自责,早提醒一下裴毅就好了。胡松林那天啰里啰嗦一通,她当时没太放在心上,觉得老胡过于敏感。所以后来见到裴毅也没问,怕生出是非。看起来有些话该说还得说,做思想政治工作的人就要有预见性。
周虹在楼下乘车时,胡松林歪着嘴冲她笑,那意思是说,怎么样,出事了吧?周虹扭过脸,装着没看见。
裴毅的初恋周虹是知道的,裴毅曾跟她说起过,不过不叫庄严,而是叫庄晓蝶。前些年周虹要给裴毅介绍对象,裴毅屡屡谢绝,周虹就感到他心里有东西。因此周虹分析,他和庄严的邂逅可能会产生一些波动,这很正常,警察也是人嘛。但又相当麻烦,秦为民偏偏是裴毅初恋情人的丈夫,而裴毅的妹妹又是秦为民的相好,关系复杂了,矛盾自然也尖锐。要处理好这些关系,难。
周虹到庄家时,庄严刚下班。庄严最近在县一小代课,这儿是她最早任教的地方。为了父亲和儿子,庄严顾不得许多了,只要有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就行。
从庄严疲惫的神情中,周虹看到了这个女人眼下的状态。周虹迎上前打招呼,庄严冷着脸说:“怎么,又来了一位劝阻我离婚的?告诉你们监狱领导,离婚是我的自由,和别人无关,请不要再来打扰我!”说罢,进了里屋。
周虹低头看自己的警服,没换便装是个失误。但庄严那番话她听明白了,裴毅找她显然是工作需要。周虹跟进里屋,笑了笑,说:“对不起,庄老师。你误会了,我今天来不是劝阻你离婚的。我叫周虹……”
庄严态度平和了些,请周虹坐。
周虹端详起面前的女人来,清丽,柔弱,眼窝深陷,嘴唇没有血色。她心里生出一丝同情,说:“我和裴毅是同事,也是朋友,很早就听他说起过一个叫庄晓蝶的会跳舞的姑娘,就是你吧?”
庄严淡淡地说:“庄晓蝶早就死了。”
女人与女人其实更容易沟通。这个晚上,她们谈了很多,这些年庄严还是第一次向人敞开心扉,也许就因为她是裴毅的朋友?
离开庄家时,周虹拉着庄严的手说:“如果你真想离婚,不是不可以。只是希望你能把这件事办得稳妥些。无论是秦为民,还是裴毅,他们俩眼下都处在人生的关键时刻……”
周虹最后这句话很有分量,庄严从她微蹙的眉头间,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显而易见,因为她的离婚,秦为民的告状,裴毅受了牵连。周虹说得很对,无论过去有多少恩怨,这个时候自己都不能看着他们倒霉,尤其是裴毅。阴冷、尖刻的副市长夫人,这时又变成了善良的庄晓蝶,她要出来全力保护自己爱过的人。
第二天,监狱小会议室烟雾缭绕,一场斗争在这里展开。胡松林少有的激奋,说起话来掷地有声:
“今天是党内民主生活会,大家都是共产党员,有话就直说。我认为裴毅同志单独会见服刑人员的老婆,这么做很不合适……”
有人拖长了声音说:“工作需要嘛。”
胡松林冷笑道:“不做工作还好,一做工作,秦为民几乎要拼命。瓜地里不系鞋带,李子树下不整帽子,这个理儿作为一名心理学硕士总该知道吧?退一步说,就算真做工作,他娘的难道非要半夜三更在果园梨树下做不可?裴监区长是不是也太浪漫啦? ”
有人嘻嘻笑开了。
关于那天天色如何,是不是在梨树下,裴毅记忆有些模糊。不过有一点很明确,自己找庄严确实是为了工作。
“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裴毅说。
胡松林的黑脸绷起了,说:“谁是鬼?给你提意见的同志是鬼?还是对你不满的服刑人员是鬼?裴毅同志,我希望你端正态度,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我现在是以一名老共产党员的身份,挽救教育你!”
会场顿时乱了,下面叽叽喳喳说什么的都有。
周虹站出来说:“大家静一静,我来谈点情况,这里面确实有误会……”
胡松林不满地打断道:“让不让我说话?我还没说完嘛……”看到周虹坐下了,胡松林接着说,“出于对裴毅同志的爱护,当然也为了咱们夏米其监狱的太平,我有个建议,给裴毅挪个窝儿。让他和秦为民两个大情敌守在一块儿,将来他娘的麻烦肯定少不了……”
这番话是胡松林经过深思熟虑后说出的。让你裴毅出了丑,面子扫地,而后再施以宽大态度,老胡觉得自己蛮慈悲。
不少人表示赞同,孙明祥看了一眼尼加提。
尼加提不表态。
这时艾力进来,对孙明祥一阵耳语。孙明祥起身开门,庄严已凛凛然站在了众人面前。
缓期执行 三十二(2)
“非常报歉,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是秦为民的妻子庄严。我可以为裴毅作证,裴毅找我,是为了劝阻我跟秦为民离婚。为了监狱人民警察这片苦心,我向大家保证,秦为民只要呆在监狱一天,我就一天不离开他!”
说完,庄严退了出去。
缓期执行 三十三(1)
庄严回到最早的单位——古扎尔县第一小学后,充分领教了这个小地方的狭隘和俗气。
从下到上,一律地持排斥态度,都说,她能嘛,咱们庙小盛不下她,另攀高枝吧。妒心很重的女校长原本就不喜欢庄严,觉得这是个花架子女人,长着细腰翘臀,会跳个舞,没啥大本事。现在沦为囚犯之妻,对她就更是冷,不想接收她。听说肖尔巴格实验中学在社会上公开招考教师,庄严去了。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媒体报道后,一小的老同事又惊又羡,同时认为庄严有背叛之嫌。岂料实验中学最终没有收留她,庄严回来后,费了好些周折,才回到一小。
庄严从前是个令人尊敬的教师,能力出众,下海做生意似乎是为了换一种活法和心境,她知道她其实并不适合经商。如今回来了,人还是那个人,情况却大不如从前了。她成了一片枯叶,被人任意踩。同事们疏远她,教导主任竟安排她去教二年级。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庄严哪受这种气。
天微明,庄严就起来了。
龙龙还在睡觉,庄严叫道:“龙龙,起床!要迟到了!”
龙龙眯瞪着眼,说:“我不想去上学……”
庄严有点吃惊,一把揪起儿子,说:“你说什么?”
龙龙扭动着身子,说:“我不想上学!”
庄严最近火气很大,一巴掌打过去,说:“你想当野孩子是吧,你不上学将来还能有什么出息!”
龙龙哭开了,泪珠子一串一串,但没有声音。这孩子从小哭起来就没声音,很奇怪。
秦为民出事后,儿子问过一次,爸爸到哪儿去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庄严说,爸爸出国了。龙龙也就不再问了。最近龙龙知道爸爸坐牢了,班里的同学都在传,还骂他是劳改犯的儿子,龙龙全忍在了心里。只是妈妈上次探监回来,跟外公谈要离婚的事,龙龙才站出来,对妈妈说:“我不想让你跟爸爸离婚。爸爸不是坏人。”
他说这话时像个小大人,目光坚定成熟。
挨了打,龙龙流着泪,穿衣服。他眼里有一种与之不相称的愤怒表情。当母亲拉着他往门外走时,他不情愿地身子朝后,脚下是无声的反抗。庄严看见儿子脸上的手印,觉得下手狠了,她从裤兜里摸出一元钱,说:“你不是想吃冰糖葫芦嘛,下了课去买一串。”
家里经济拮据,龙龙很久没有得到零花钱了。可是龙龙不要,扭过脸,大步向前走去。
骑了一小时自行车,才到学校。上课的钟声刚刚敲响,一群孩子叽叽喳喳飞过来。龙龙从自行车上跳下,跟母亲说再见。
他刚刚走到太阳地里,就听到“加油、加油”的喊声。龙龙知道这是在玩“骑马”的游戏,骑一圈一毛钱。果然,班里的刘小帅正骑在一个小叫花子背上。小叫花子一脸污垢,赤着脚,膝盖露在裤筒外面。
刘小帅很胖,夹着两腿,冲小叫花子喊:“驾!驾!”
小叫花子满头大汗,膝盖磨出了血,咬牙朝前爬去。快到终点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不算!不算!重来!”刘小帅说。
刘小帅仗着母亲是教导主任,经常欺负人,龙龙很看不惯。他上前揪住肥胖儿,说:“把钱给他!”夺过刘小帅手里的钱,撂给了小叫花子。
刘小帅眨巴着眼,说:“小贪官,你是不是欠揍了?”他用胖手掐住了龙龙的脖子。
“小贪官”是大家新近给龙龙取的外号,爸爸是大贪官,他自然就是小贪官。
龙龙一使劲挣脱开了。肥胖儿没站稳,四仰八叉摔到在地,哇哇大叫,哭着找母亲去了。
庄严没想到儿子惹了教导主任的宝贝,这可不得了!成主任拉着哭哭啼啼的儿子,气白了脸,冲到庄严面前,说:“庄严,你看看你儿子干的好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说你丈夫管不好,总该把孩子教育好吧?”
庄严连说“对不起”,成主任瞪着杏眼,不依不饶。她听说把庄严调到二年级后,庄严有意见,于是说:“我们一小能接收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也不听听外面都说啥,说你是没人要的……在肖尔巴格实验中学混不下去了,才跑回来!”
庄严闷了,她招谁啦,惹谁啦,为什么所有的责难都推到自己头上?庄严照着儿子就是两耳光!龙龙被打闷了,好一会儿才流下泪。庄严拽着儿子走了。
到了门外,她方知错怪了儿子。那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跑过来,把一张皱巴巴的五毛钱撂给龙龙,一声不响地走了。显然是答谢龙龙的。
庄严问:“怎么回事?”
龙龙说出事情的缘由。
庄严说:“快把钱还给人家!”
缓期执行 三十三(2)
龙龙拿着钱去追赶小叫花子,小叫花子摇着脑袋,死活不要。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六七岁,苍白的小脸上有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长的周正秀气。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成了乞儿呢?如果不是有了今天的境遇,庄严恐怕很难关注这样一个与儿子同龄的乞儿。她轻轻叹口气,从包里掏出十元钱,塞到孩子的手里。
小男孩惊讶地望着她,突然泪水盈盈。
庄严领着儿子快步离去,龙龙不断回头,说:“妈妈,他在哭。”
庄严顿时也流下泪来,是为那个小叫花子,还是为儿子?她说不清。
从这天起,小叫花子天天趴在学校门前,等着孩子们“骑马”。小叫花子看到庄严带着龙龙每天出入校门,总要冲他们招手,对龙龙说,你骑我吧,不要钱。
学校很快发现了问题,采取措施,赶走这个内地来的小叫花子。可是,赶走了,又来了。
于是,刘小帅便带了几个孩子收拾这个小叫花子。
这一天,小叫花子被打得满脸是血,腿也瘸了,趴在地上。庄严领着龙龙经过他身边时,龙龙望着母亲,突然恳求道:“妈妈,小叫花子受伤了,咱们带他回家吧。”
庄严不说话。她自己都过成这样,还有能力帮助别人吗?可是儿子不肯走了,要留下来陪小叫花子,还要带他去吃饭住店……面对善良的儿子,庄严似乎不能够拒绝。
就这样,叫牛牛的小叫花子来到了庄家。
庄严从他的苏北口音里,判断他是江苏人。她问牛牛,为什么一个人跑到新疆来,牛牛说父母亲死了,大伯又不想要他,听大人说,现在西部大开发,新疆好挣钱,就来了。庄严找出一套龙龙的衣服让牛牛换上,两个孩子睡一张床。
庄家有吃有喝,牛牛一住就不想走了。白天他跟庄父在园子里侍弄果树,跑前跑后,端茶倒水,陪着下棋,庄父觉得这孩子挺聪明,是个伴。晚上庄严和龙龙回来了,他又守在龙龙身边看他写作业。龙龙把自己学的东西给牛牛讲一遍,牛牛就会了,背起古诗甚至比龙龙都利索。庄严以一名教师的经验,判断这是块好料子。如果培养培养,将来不会比龙龙差,可是她怎么帮他呢?
不久龙龙发现了牛牛的问题。原来庄父每天要给两个孩子每人煮一个鸡蛋,牛牛喜欢把鸡蛋揣到兜里,说玩饿了再吃。后来龙龙在牛牛的一只破书包里看见五六个煮鸡蛋,显然是他攒下的。庄严问牛牛为什么攒下不吃,牛牛说以后慢慢吃。庄严说,这样鸡蛋会坏的。
一天晚上,牛牛踢着被子,喊妈。庄严赶忙开灯。牛牛一脸恐慌,扑到庄严怀里,哭着说:“阿姨,我怕!……”
庄严问:“牛牛梦见什么了?”
牛牛说:“我梦见我爸爸拿着刀,杀死了我妈妈……”
庄严说:“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们在九泉之下听到牛牛这样说,会伤心的。”
牛牛终于说出实情,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