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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地板上的母亲-第73章

小说: 地板上的母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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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腿儿,逗得他两眼放光,不停地摇动手脖儿上的银镯,银铃儿伴着脆甜的笑声,一路抛洒,那是何等的明亮脆活。 
碓窝窑儿 
比蒜臼大,能攉米攉麦仁的那件器物,就是碓窝窑儿。我家曾经有过一个花岗石碓窝窑儿,就搁在门前下坡处那棵大槐树底下。因为不种稻谷,不远处又支着个碾盘,除了攉韭花攉辣椒,很少派上用场。碓窝窑儿石磙粗二尺多高,篮球大的臼儿,足球大的锤儿,锤儿上安个二尺长的木把儿。用的时候少,闲的时候多,围着碓窝窑儿长了一圈儿绿得现眼的秫草。 
七月里攉韭花,想要好吃,除了主料韭花之外,还要掺上些青辣椒、嫩香椿叶儿和削了皮儿的梨。一样一样洗净配好,撒上盐,一次装少半窑儿,悠着劲儿攉。攉韭花是个力气活儿,两只手搦住石锤儿把儿,冬冬冬,直上直下使劲儿攉,攉死性了翻翻,攉到几样东西稠乎乎掺和一块儿分不清啥是啥了,拿勺子挖出来装进陶瓷罐。想吃的时候挖几勺儿放碟子里,就是一顿饭的菜。没有韭花,就用辣椒掺韭菜,攉起来比攉韭花省劲儿。 
攉麦仁和攉大米的路数一样,先将拾掇好的大麦搁磨上过一遍儿,去掉粗皮儿,只剩下籽粒沟儿里的糠屑子,再搁碓窝窑儿里攉,攉攉拿簸箕簸簸,悠着劲儿攉出来的麦仁不破不碎,熬汤蒸干饭都是原味儿。 
雨从天上落下来,落到碓窝窑儿里,不沾地不经泥土,那就是无根儿水。人身上长了刺瘊儿,舀点无根儿水,洗几回就掉了。中间有啥奥妙,我也不知道。 
碾盘 
碾盘就支在村头的大路边儿。说支,是因为圆圆的盘面有三条腿儿,是用青色的大方砖和几块方形红石头垒成的,石灰抹的缝,不怕涨水。碾盘中心竖一根圆木轴儿,叫碾磙心,小茶碗粗,认不出是什么料儿,可能是枣木的,很耐磨,套着碾磙的木框子就固定在上边。那碾框由四根方形木棍掏了榫眼楔合而成,最重要的部位是两边框中间各有一个纺锤形的枣木轴儿,与碾磙两头儿的碾脐眼相扣合,碾东西时,就靠这两枚轴儿带动碾磙转圈儿。磙框的边框和里框靠碾磙前方伸出来半尺长,挖个圆洞穿碾杠,外框帮挖透,里框帮只挖一半深,碾杠插进去,人好搭手推。碾盘属于最粗糙的石活儿,只需要把花岗石打成直径1.5米左右的圆形,中间凿一个插碾磙心轴的方洞,将碾盘固定在一块埋入地下的大石桩上,石桩上也凿有方洞,这样上下一固定,转动石磙碾米时,圆圆的磙心轴就不会连轴转了。碾盘靠边沿的地方,留出半尺来宽,凿上人字纹,挡着碾的东西不掉下来。里面走碾磙的地方凹进去半指深,锻有花纹。靠磙心轴的碾膛处要高出凹面,好下谷子。 
套碾不算重活儿,轧红薯干儿只要晒得焦,放上去转几圈儿就碎了,碎成手指肚大小,能下磨眼就行。直接轧成的面,比在磨上磨的好吃,搅面汤喝着光,蒸馍又甜又暄,光光的馍皮下起一层虚泡儿。碾小米是论糙儿的,上面续着,下边收着,下完一糙儿簸去糠倒筐子里,谷子续完了,靠碾膛留下半尺宽空白,再续第二糙儿。三糙儿以后,抓一把吹吹,吹出来的净是黄澄澄的米粒儿。碾大米碾麦仁都不论糙儿,只管下着收着续着,碾到米净糠脱为止。卖米户碾米,一碾就是几百斤,碾盘一圈儿围上茓子,还要在碾道外支三根立柱,吊起个簸箕柳编的“流斗”,斗下有下谷子的小洞,对准碾磙心偏外半尺远的地方,谷子从流斗里下来,很均匀,没有空碾的时候,碾出的米就不会有破的。卖米户套碾不用簸箕簸,用的是手摇的鼓风机。碾豌豆不叫碾叫轧,晒焦了上去碾几圈儿,轧出豌豆瓣儿,簸去皮子,揣上面蒸豌豆糕,香,有嚼头儿。豌豆喂牲口,不在碾上轧,拿磨上拉成糁儿才行。碾不沉,空着十来岁的小孩儿都能推动,一推呼隆隆响,像远方传来的雷声。大人不许小孩子推空碾,说推空碾会变成聋子。 
水磨 
粉屋和牛屋羊圈在一起,那是拐尺形的十多间草房。 
北屋五间,西边三间喂牛,靠西墙是间草屋,盛铡好的草;中间靠北墙有张坯凳床,很高,掌鞭的坐在上面一伸手就能摸着房坡上的高粱秆儿里子了。东屋南北支着两个花岗岩牛槽,门后一口大料缸,缸里放有一个拌草棍,一个带把儿的料勺儿。拌草棍不知使了多少年,手搦的地方又光又亮,莹然如玉。 
紧挨牛屋东边山墙搭山墙的两间是粉房,东间支一盘水磨,磨头上面悬着吊盆,盆里盛着清水。盆底凿一个水眼,水眼中塞着“淋水”,“淋水”是用一节高粱莛子做的,从一头将篾子一根一根劈成韭菜叶宽,再把中间的穰子掐一半留一半,然后将劈好的篾子拿线扎成一束,从盆子里穿下来,水大了往下紧紧,水小了向上提提。水磨和磨面的旱磨不同,水磨上扇比下扇厚,旱磨下扇比上扇厚。磨上的锻纹基本相同,只是水磨上的纹不起尖,是平的,旱磨起尖,纹深些。旱磨不留唇,纹路豁开,粮食一遍一遍磨下来,流成一堆一堆的,让磨面人收下来放箩里筛;水磨留唇,边缘处有一韭叶宽不锻开,所磨的东西连片漫下,流进浆槽,再顺着勺形槽口流到桶里。 
父亲当了多年粉匠,白围裙一系,一手提着浆桶,一手拿着撇瓢,一会儿续水,一会儿捺浆罗,不住声地唱着曲子戏,真是神仙一般。磨红薯粉,用红薯干儿,先泡透,赶在头天晚上放木槽子里剁碎。磨红薯不用泡,剁成能下磨眼的小疙瘩就行。两大桶浆出一个十多斤重的大粉坨,一天下来出两个三个粉坨不等。 
粉屋靠西墙根儿一溜栽着三口大缸,多半截埋在地下。过浆用的一个下粗上细的拱肚木桶,大口在下,护一圈儿粗棉布,中间蒙一层罗纱。里面是一个海碗大的木头捺子,带把儿,有点像通水管的橡皮拔子。这套家什放在缸盖上那个竹批儿或木片做的箅子上,倒一桶浆进去,加点水使劲捺,捺一会儿再加点水,捺到只剩渣为止。加水的同时要加二浆,行话称之为传二浆,就像点豆腐的卤,不传二浆粉面不会下沉。两桶浆捺完,拿开捺罗和箅子,等一小会儿,粉子澄下去,再用白铁撇瓢把上面的水撇出来,这是大浆,可以喂牲口,倒沤坑里能沤出最肥的粪。传浆一般不用大浆,大浆暴,冬天气温太低时才用,点水滴冻,传二浆就不够劲了。二浆打成的凉粉黑虽黑,吃起来筋,如果不传浆,磨出的纯粉雪白,可打凉粉到嘴里就酥了,寡淡无味儿。捺过头遍儿撇了水之后,上面浮着一层粗捺罗没滤净的细渣,挖出来传上水再过细捺罗。过完细捺罗,大粉缸的表面还漂有一层黑粉汤,这就是二浆了。磨卖粉凉的粉,得把这二浆留下来,与下面的白粉搅匀,不能撇。下粉条要好色气,必须撇干净。 
开粉房一般不挣钱,一年下来还得赔进去一布袋绿豆。开粉房的赚头是喂牲口、养猪,沤粪上地。 
旱磨 
“小白鸡儿,叨磨盘儿, 
一叨叨出来八分钱儿。 
又灌油,又称盐儿 
又娶媳妇又过年儿。” 
这首儿歌儿,表述了那个年代农民的清苦,也说出了旱磨对于农家有多金贵。听母亲说,1950年前后,我们家曾经开过磨房,十六七岁的母亲,甩着过腰长的大辫子,围着磨头拨磨、添磨,拿着撮子收糁儿、趴面箱子上筛罗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吧。 
我见过的旱磨,盘在生产队的磨屋里,磨屋坐东朝西,北山墙正捂着粉房的窗户眼儿,檐墙只有五尺高,也是麦秸苫顶坯垒的墙。进门靠西墙北边是面箱子,一米多长,三分之二有盖,三分之一敞着口。面箱子里装有罗面橕,两根方木条,中间开四个榫眼,安两根短木条,两头棚在面箱子的板壁上。 
筛面罗和过粉的罗差不多,有丝罗、马尾罗和铜丝罗。最好的是丝罗,又称皮罗,结实耐用。其次是马尾罗,不粘底,下面利。铜罗是细铜丝织的底,用不了多少日子就破了。粉房里过渣捺粉,马尾罗直接放在高粱莛子织的花眼儿软箅子上,也不容易捺坏,铜丝罗必得在箅子上垫一层麦秸莛儿,就这样,遇见劲儿使不匀的生手,三捺两不捺就捺破了。筛面罗有粗罗细罗,分成一百号、二百号、三百号。磨细粮比如麦子、绿豆、黄豆用三百号细罗。磨高粱、红薯干儿用粗罗,二百号罗或一百号罗。筛面分手筛和脚踏两种:手筛是弯下腰握着罗帮,在面橕上来回晃动;脚踏的叫脚踏罗,在面箱子外面的地上栽个“驴打滚儿”:两块半尺宽两指厚的木板,中间掏个孔,横一根圆木棍,木棍上装着鹰船形两头尖的脚踏儿,筛面时双脚压跷跷板一样上下踩动。“驴打滚儿”两边各竖一个两尺高半尺来宽的桩柱形木框,连着箱子里的罗面橕,罗面橕上有横档,踩动驴打滚儿时,哐冬,哐冬,一来一回距离相等。用脚踏罗筛面,可以把面箱子盖严,不荡面粉,人也干净。 
旱磨和水磨一样,下扇磨锻有人字形纹,围着磨脐一圈儿的磨膛略低于磨平面,一套粮食四五十斤,磨净不扫底,留下一底三几斤的麸子当牲口料。水磨的磨膛与磨平面持平或稍高出一点点,不然存水。无论水磨旱磨,上扇磨中间都有两个茶杯粗的磨眼儿。旱磨配有个木头磨塞儿,刚倒上粮食下得快,就塞住一个磨眼,磨到最后差不多只剩麸子了,再把磨塞取下来。上扇磨边缘上凿有两个对称的眼儿,穿根麻绳系磨杠。那麻绳俗称“磨系儿”,讽刺哪个人吹牛卖大,常常嘴一撇,鼻子里哼哼两声道:“看你那胡子也不像杨景,腰粗哩跟磨系样,吹啥哩吹”说的就是这玩意儿。一套粮食超过六十斤,就在磨头上放一个没底儿的罗圈,上边再加上茓子,省得一会儿一添。两个磨眼中间,锻有黄豆大一个小圆坑,那是固定“拨杆儿”的。“拨杆儿”是一根鞭杆儿粗的木棍,上头吊在房顶上,下头是一个镰刀样的木制拨板儿,磨转它不转,有了“拨杆儿”,人就不用赶在牲口后面不住地拨磨了。套磨大都用驴曳,眼一蒙,那畜生不吆喝就一圈一圈转开了。驴只有一个毛病,捞嘴,走着走着伸舌头在磨盘上捞一口。若是用牛拉磨,不叫“套”叫“赶”,牛犁地曳耙干惯了直趟活儿,如果硬让它转磨道儿,得有人拿根鞭子在后面一圈儿一圈儿赶。 
用得勤的磨得勤锻,就是请锻磨匠把磨浅的人字纹挨个儿凿一遍儿。刚锻过的磨快,一套麦六遍就磨净了。该锻没锻的磨钝,同样磨麦,十来遍下来还磨不净。最好磨的是高粱和荞麦,呼呼噜噜两三遍,老粗箩一筛,面就全下来了。最难磨的是黑豆、黄豆,掺上麦或是红薯干儿好一些,不然的话,豆子有油,咋也磨不净。纯黄豆面擀面条,难擀不好吃,硬撅撅的,筷子挑起来不打弯儿。除非下工夫擀得飞薄如纸,下锅里狠煮,配鲜嫩的荠菜、菠菜,放上小磨油、五香大料,才好吃。早年,县城北阁外有一家专卖黄豆面条儿,白胡子老汉挑着,一路走一路喊:“黄豆面条儿,酸汤、辣汤!”要啥汤浇啥汤。荞麦面可以包饺子烙饼馍,只是不能剩,剩到下顿馏馏吃,桑树皮一样撕咬不开。遇上灾荒年,大麦芒一发黄就钓穗儿磨“碾转儿”,硬仁的能揉下来,一包浆的只能整穗放木槽里剁碎了,簸去麦芒,倒铁锅里炒炒,强皮了,拿磨上磨一遍子,下来的都是小肉虫一样的麦仁。硬仁煮出来成条儿,没长硬的一煮一锅粥。 
生产队时,磨屋还有一个用处,下雨天开群众会、记工分都在这里。队长讲话时,就坐在磨盘上。记工先发记工册,记工员抱来往磨头上一扔,各找各的,然后挨个儿拿着册子报工,记工员按整劳力、半劳力的分数记了,盖上私章。有位远房的八伯,不认识自己的名字,就在名字上画了个大圆圈儿,作为找寻的标记,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捣蛋,在那个圆圈上添了四个爪子一个头,成了大王八。 
与磨屋山墙搭山墙的,是羊圈。群大的时候,山羊绵羊百十只,队上派人放,集中圈是为了一年两圈好粪。羊粪味儿冲鼻子,又臊又膻,就是长庄稼,上一茬能肥好几季。傍晚羊进圈,喂羊人家就会端着铁瓢、木瓢、葫芦瓢,把刷锅的泔水端来饮羊。羊通人性,认得自家的主人,一叫就到木栅门前来,把头伸出来,呱嗒呱嗒喝完了,再慢吞吞走回卧的地方。 
牛、驴、羊,全都在村子中间这个牛屋院里。院子很大,能坐几百人开会。院子里放有一辆胶轮车、两辆铁脚车、五个四条腿朝上的拖车,还有几个拴牲口的木桩、两个挑草用的大草箩头。隔条大路沟,老崔家红薯窖边有棵大楝树,树上挂着半个铁车轱轮,喊上工喊开会,队长拿铁棒在车轮上哐哐一敲,老少爷们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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