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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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这小兔崽子早在这裡候著了!」严浚怒冲冲道:「季鹰,你知罪麼?」
「不知!」严武脾气甚拗,冲口顶撞。
「好你个不知者不罪!」严浚怒气冲天,拔出长剑,便欲砍向儿子。
这一下变起仓促,眼见这一剑来势甚猛,严武矮身坐地,身子迅即往后一缩,哭喊道:「妈妈,妈妈,爹爹要杀我啦!」
就在他正要挥剑斩下来时,裴寒竹拖著病体冲出来挡,她无视於那寒光彻骨的凌厉长剑,跪在丈夫身前,含著泪哀声恳求道:「别……挺之,他终究是你的儿子啊!」
「妳叫我饶了他?」严浚怒目相向道:「这孩子逆伦弒母,该当何罪?」
「那你就杀了我罢!」裴寒竹心一横,将脖子抵著剑尖,心裡却释然地感到一股惨烈的快意:「相公最好是杀了我,我本就不想活了,杀了我就一了百了了!」心中毫无半分茍活之意,丈夫若因而一剑刺死她,她反而会觉得说不出的平安喜乐。
虽曾无数次想英霙死,现在算是如愿了,但丈夫也未必会因此回到自己身边……
她只觉得活在这尘世好苦,总是难以忍受的寂寞凄凉,丈夫若能亲手结束这一切,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妳……誒!」严浚见妻子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忿然扔下长剑,詈骂道:「我待妳母子二人一向不薄,妳心裡清楚,为何这孩子会胆敢戏杀二娘?」
严武读书一向不甚究其义,躲在母亲身后,撒赖地回嘴道:「哪有大臣厚妾而薄妻的?春秋云:『宋人夏父之会,无以妾爲夫人;齐桓公誓葵丘曰:【无以妾爲妻。】此圣人明嫡庶之分。』爹爹总是一味袒护二娘,儿子纔一时气不过,一槌杀了英霙,我是替妈妈出这口怨气,纔不是玩游戏呢。」
严浚冷笑道:「真是我严挺之的好儿子哪,今天我真见识到了!裴寒竹,他读的什麼书?这就是妳教的好儿子啊!」
「我……」裴寒竹接不上口,只是哭泣,紧紧搂住爱子。
「爹爹就是偏心,就只责备妈妈,从不去怪那个贱人!」严武骂道。
「季鹰,你给我住口!」严浚怒不可遏地吼道:「这事还有你说话的餘地?我是你爹,一切秉公调处,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劣小孩,杀死二娘,哪还可以置喙?你的书是读到狗肚子裡去了?」
严武说:「读书有什麼好?爹,你读了那麼多书,不也不明事理麼?」
「住口!」严浚怒火难遏,道:「来人,把这逆子锁在后院,饿他一天!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给饮食!」他收了剑,即命下人禁敕严武,没再看这母子二人一眼。
虽然自古家主杀奴婢,并不是什麼大事,可玄英是他迎来的小妾,被嫡长子杀了,也得去官家备档。
至於杀人之罪,他倒没隐瞒,自行写了罪摺,用重重绳索绑了儿子,还带了那支作为兇器的铁鎚当证物,急如星火地报上了刑部。
不久,这事草草结案,严武因其年幼,有司以为他是黄口小儿,无心为过,加以当朝宰相张九龄、裴耀卿劝说,仅仅申诫片刻,便放了严武回家,交由他父亲严浚严加管教。
可是,英霙之死,却始终是他心裡的痛,长久难以平復。
出妻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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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浚失去英霙,心裡总以为是裴寒竹教唆孩子所为。
这一天,正是英霙的七七祭日,他心情颇差,多年来滴酒不沾,这晚却独自连饮数巡而喝醉了。
他跌跌撞撞地踅到裴寒竹的卧房,脚一踹,把她的房门硬生生踢开,穷叫道:「丈夫来找妳了,身为妻子,焉能不来迎接?」
由於冬日天寒,稍微受了凉,裴寒竹正发著烧,躺卧床上。她见丈夫闯入,忙披衣起身,关上房门,恭谨道:「夫君,请问您找我有事?」
严浚一身酒气,步履不稳,见妻子依旧那副庄重自持的模样,他心裡就有气。「妳这什麼话?作丈夫的就不能来找他老婆麼?」
裴寒竹见丈夫酒后失态、口齿不清,便道:「夫君,你醉了,我扶你回房歇息……」
「这儿就是我的房间,还回哪裡去?」在醉眼朦朧之际,他驀地望见她外褂上别著的素麻,忿然道:「妳这贱人,竟敢毫无愧色地为英霙服丧……真是居心险恶,加以手段毒辣凶残……把她害死还不够麼?」
裴寒竹悲哀地流下眼泪,泣道:「我没有,夫君,你明知我不是那种女人……」
他还是骂著:「妳就是这种卑鄙下流的贱人!不是妳唆使孩子杀她,还会是谁?」
裴寒竹觉得胸口剧痛起来,丈夫的指责有如刀子在剜剬她的心口一般。
严浚怒不可遏地瞪著她,她眸中莹然水光,眼底的神色难以捉摸,似悲似苦,似是情意真挚,又似黯然神伤。
但严浚就讨厌她这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他忿然道:「妳这什麼脸?……使黑心、耍花样又心怀险恶,妳这丑脸,这番丑态,真教我作呕!」
她含著泪,幽幽地道:「新人及故爱,意气岂能宽?你心裡就只有崔华菖和英霙,夹在前妻与新妾之间,我又算是什麼呢?」
「妳……」
听到此话,严浚益发光火。
他怒不可遏道:「总算见真章了啊!妳就是怪我冷落,纔无所不用其极!……好!既然妳嫌我作丈夫的冷落人,妳倒是好好作个妻子看看!」
她见丈夫眼露悍然之色,直往后退,哀求道:「不要……不要!」
严浚气极,狠狠一把抓住她的头髮,把裴寒竹推倒在床上,粗暴地撕破她的单衣和裡布,不顾她闷声挣扎,硬是扒光她的衣裙。
裴寒竹知道丈夫只想发洩怒气,骤然放弃反抗,她裸身躺著,任由他为所欲为,眼泪簌簌滑下她无助的脸。
完事之后,严浚醉醺醺地沉沉睡去,她悲惨地躺在一边,觉得自己的心,已有如死去一般。
第二天一早,严浚自宿醉中醒过来,正茫然不知怎麼著,迷迷糊糊坐起身,就看到背对著他、裸裎躺在旁边的裴寒竹。
他起初记不清昨晚的事,但见她散乱枕上的长髮,随便扔在地上的破碎衣衫,他开始一点一滴地回忆起喝醉后的事。
酒纔过三巡……酒色财气,君子当戒;真是禽兽不如啊,他悔恨地闭上双眼,感到头痛欲裂。
不几时,他自床沿站起身,换上衣裤,还替妻子盖好棉被。
一晌间,他似乎瞥见她的肩头颤抖了一下,在这尷尬的情况下,他闷声说了句「对不起」,便匆促离开了。
但就在他关上房门时,却彷彿听见了她压抑的哭声。
出妻22
之后几个月,严浚又和惠义搬到慈恩寺长住。
在家面对裴寒竹和那个逆子,他千万个不愿;但其实,经歷了那些风风雨雨,他常思念英霙,午夜梦迴,心境更寂寥了。
这天早晨,他独自在佛殿打坐,忽地,一名沙弥告诉他有访客,他一见那送交的信函上缚了枝菖蒲,心一乱,忙不迭冲出门迎候,诚如他所料,崔华菖等在寺院外。
长相思,久离别,美人之远如雨绝;一日不见,比一日於三年,况数年之旷别。
他再度得见佳人,心情激动已极,唤道:「华菖!」
崔华菖回头向他一望,淡然頷首,神情颇有忧色,容顏苍白,略显憔悴。
「妳……怎麼会来这儿找我?」严浚问道,心情起伏不定。
崔华菖欲言又止,像有难言之隐,挣扎了半晌,缓缓道:「挺之,你得帮帮我……」纔开口,她就忍噤不住,哭了出来。
「怎麼了,华菖?」严浚见她未语泪先流,心中一紧,忙道:「发生什麼事了?」
「我……」崔华菖珠泪涟涟,颤声道:「年来彼此不通消息,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委实教人悲羞说不得……我丈夫王元琰,现下官居蔚州(今河北蔚县)刺史(州长),因为坐赃,被拘提至大理寺(司法院)交付三司审讯……他是无辜的,挺之,求你救救他!」
当前京官犯赃者,皆处以重刑;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只一尺(布匹长度)便杖责一百,十五匹判处绞刑,严刑峻罚,自不用说。
严浚沉思片刻,原没打算去淌这趟浑水,斜眼一睨,但见崔华菖一张秀丽绝俗的脸上毫无血色,长长的眼睫间闪动著泪光,哭得梨花带雨之际,有如玉承明珠、花凝晓露,委实楚楚可怜之至。
他心裡不忍,考虑再三,便冲口答应了。
「妳放心,华菖,果真如此,我会尽可能帮他脱罪。」
崔华菖破涕为笑,握住他的手道:「谢谢你,挺之。」
严浚虽说应允此事,其实心裡却百般不愿。
帮前妻去救她的后夫,他可没这个胸襟;但一看到她哀伤的模样,听到她恳求的声音,他却在所不惜。
只不过,他心底始终有个疙瘩,说好说歹,他倒想见见那姓王的小官。
首先,他去了刑部调阅案卷,知道那王元琰被羈押在大理寺候审,又接连查核相关事证,更确定了此人的无辜。
可是,当他抱了一堆案卷回家研究时,却见好友张九龄早等在门廊,面上是不甚赞同的表情。
张九龄开口道:「你这麼做,不就是以私废公,授人以柄?」
严浚皱著眉头说:「这话是什麼意思?」
张九龄嘆息道:「挺之,你先别认为是愚兄对你有成见,华菖的事倒该如何?……我不敢说你闺阁之内的是非,上次季鹰杀母,有我与裴丞相力保,皇上是勉为其难撤销案卷;这次你要相救那崔氏后夫,愚兄切切以为不可。」
严浚听了好友的劝諫,想起英霙之死,便道:「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之以姑息,我要救的,并非是『崔氏后夫』,而是那无罪的王元琰;他既非赃官墨吏,却遭人诬陷,我要救他,自是理所当然……这跟那小畜生杀他二娘,完全是两码子事!」
张九龄嘆息道:「季鹰是你的骨肉,你怎麼把他跟出妻和其后夫相比?」
严浚怒目相向道:「子寿,你这话太过份了!」
张九龄又长嘆口气,说道:「我这麼说,的确是羞辱了你;然则他人要怎麼想,你却又能如何?……非善不喜,非仁不亲,交游以方,会友以文,是朋友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是情谊之许;善则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恶则忠告善诲之,君子不为可弃之行,不患人之遗己,信有可归之德,不病人之远己也!」
严浚怒气冲冲地说:「儒家也说了,『凡入八议限者,轻罪则宥,重罪则改附轻比,仍有刑也。』子曰:『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严父,严父莫大於配天。』我作严父,作循吏,配天体物,谁人又可以说嘴?他小子杀害二娘,又不尽孝道,你说话,该是责怪季鹰,怎麼就骂到我身上了?」
张九龄凄然地苦笑,说道:「就算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啊!愚兄为你感到悲哀,挺之,你总是好其所好、爱其所爱,躬自厚而薄责於人,求诸人而不求诸己,偏袒己见,真教我伤心……」
严浚见张九龄说完话便转身离去,对著他的背影忿恨不平地喊道:「子寿,我是爱好凭己所念所忿,但这次我是稟持中道行事,非为一己之私!」
在严峻眼中,「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繫,利为民所谋」的想法,顢頇腐败兼又无耻的专制官僚又怎麼会做得到呢?
那批利益集团,常会以为维护社会秩序的稳定为由,否定经由整飭官吏领导人的轮替,认为此举会造成朝廷的动乱和不安定,更以此作为维护他们既得利益和权势的藉口。
权力令人腐化,这话不是绝对的,可能十个中有九个是如此,但绝对有一是个例外,歷史上也有不少明君名相。
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要将国家的前途、人民的福祉全寄望在那出现机率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的「明君」或「名相」身上,抱著这种想法,孟浩然又如何吟出「不才明主弃」这般无奈的诗句?
在执法时,儒家是不主张平等的,而有所谓的「八议」。
这又有何不可?
议亲之辟(亲属犯了法可以商量),议故之辟(朋友犯了法可以商量),议贤之辟(有道德之人犯了法可以商量),议能之辟(有才能之人犯了法可依商量),议功之辟(有功勋之人犯了法可以商量),议贵之辟(权贵之人犯了法可以商量),议勤之辟(工作勤劳之人犯了法可以商量),议宾之辟(权贵之宾客犯了法可以商量)等,这八条不成文的律法,在八议思维之下,当官之人几乎无一不可商量。
就算有「司法豁免权」,「礼不下平民,刑不上大夫」,他也没想过只让升斗小民倒楣,那些百姓稍微犯了法或只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