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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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九龄回道:「非也!陛下,韩、萧二相相噬乱政,严浚当与微臣是一个心思,也与皇上是一个心思。群臣皆知,朋党祸国、朋比为奸,党争一起,祸端俱发;可韩、萧二相,有哪一位是为己为私?然则二相争权,乱了朝政,又有谁人敢直斥天子、劝諫皇上?而百官不谐,又有谁人敢当眾发难、一言兴邦?……严浚认为这崔涣有将相之才,当可了结争端,斯言斯行,允执厥中,择善固执,又何损其忠肝义胆?」
见皇帝仍不为所动,张九龄也急得跪地叩首道:「皇上,请勿折杀忠臣!」
裴耀卿也同时跪拜道:「臣愿与张相力保严浚,望陛下恩允。」
李隆基见这二位丞相都站在严浚一方,又道:「严浚之罪,朕就看在你二人份上,暂且不予发落。只是,他在这吏部,上下官员都教他得罪光了;人有善鲜不自伐,有能者寡不自矜;伐则掩人,矜则陵人,他心高气傲、朕要容他,可那吏部大小官司,谁又容得了他?」
裴耀卿道:「有容乃大,陛下,既然吏部容不下严浚,皇上何不换汤换药,将之调任他处?」
李隆基皱起眉头,状甚烦躁:「你倒说得轻巧!要调动官吏,既无功勋、又无实绩,又得如何巧立名目?諫官不说,光那好事的韩休一天一个褶子,朕的寝宫就会被一堆褶子给淹了!」
张九龄道:「话说萧、韩二位大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还能怎麼著?他二人总是争执不休,朕被扰得烦都烦死了!……这样吧,你和吏部主事发派詔令,将他二人转任太子太傅与太子少保(太子老师),吵吵闹闹,就不如去东宫那儿好好教授太子,什麼纔是朕的治国之道,更为恰当!」
皇帝不耐地摇了摇头,又道:「至於那严浚,又是个麻烦人物……你们说,我倒该怎麼处置他啊?」
张九龄奏陈道:「皇上勿虑,臣有一事相稟,这事高爷也是晓得的。」
话头说到高力士身上,皇帝也惊诧莫名地和高力士对望一眼,后者立时不知所措地瞧著张九龄乾瞪眼。
这下子,不仅皇帝和这个宫内的大宦官,连丞相裴耀卿也都紧张起来。
李隆基疑惑道:「张爱卿,严浚又如何扯上高将军,你倒说来听听。」
张九龄微微一笑,遂向三人娓娓道来,铺陈无隐。
话说两、三年前,与皇帝颇有情谊私交的大官王毛仲,请求当兵部尚书(国防部长),皇帝不悦,王毛仲也鞅鞅不乐。
等到王毛仲与另一权贵--左领军大将军(全国武装部队最高统帅之一)耿国公(公爵)葛福顺成为姻家(姻亲),而葛家养的门客李守德及左监门将军(宫廷出入口禁卫军总监)卢龙子唐地文、左右威武将军(全国武装部队指挥官之一)王景耀、高广济等数十掌握军方的官员,则与王毛仲相交甚篤,倚杖为姦。
其中,王毛仲恃著与皇帝的旧情,最为不法。
宫中派遣特使至王毛仲家称詔,王毛仲态度都不甚恭敬,连他家中地位卑下的僮僕,都狗仗人势,或踞见不跪,稍迕其意,即侮辱誶语,盛气凌人,直出其上。
连当时颇具权势的大内高手高力士、杨思勗等人,都吃过王毛仲的亏。
王毛仲有两个妻子,其一为皇上所赐,二妻皆封有国邑(封地)。尝因其妻生子,皇帝命高力士前往赏赐,授其子五品官。
待高力士回宫,李隆基问他:「朕赏封了他的儿子,王毛仲欢喜麼?」
高力士奏陈道:「王毛仲熟视臣曰:『是子,亦何辱三品官?(为何不是封个三品官?)』官封五品,王毛仲嫌弃,倒认为是个折辱了。」
李隆基怒道:「以前王毛仲负我,寡人未尝为意,今天倒以婴儿顾云云?」
高力士等人知道皇帝震怒,过了几日,又从容说道:「北门奴官(管理宫廷出入的禁卫军)皆为王毛仲所与所授,不除之,必起大患。」
后来,王毛仲移书太原(转任今陜西太原市),秘索甲仗(偷偷收集兵器),当时严挺之为少尹(太原市副市长),迅即将此事上奏朝廷。
皇帝恐怕王毛仲其党遂震惧起事,聚眾为乱,乃隐匿其实状,下詔曰:「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司空、司徒,掌理宫廷各项大事)、兼殿中监(宫廷机要官)、霍国公(公爵)、内外闲厩监牧都使(掌理兵马、官马之总监)王毛仲,是惟微细,非有功绩,擢自家臣,升于朝位。恩宠莫二,委任斯崇。无涓尘之益,肆骄盈之志。往属艰难,遽兹逃匿,念深惟旧,义在优容,仍荷殊荣,蔑闻悛悔。在公无竭尽之效,居常多怨望之词。肆其深愆,合从诛殛;恕其庸昧,宜从远贬。可瀼州别驾员外置长任(长期驻任禁卫侍从官,不使调动,实同监管),差使驰驛领送至任(以快马函送、护送上任,实同监护移送),勿许东西(家当)及判事(金元,指钱)。」
开元十九年,有詔贬謫王毛仲至瀼州(今甘肃西北),左领军大将军(全国武装部队最高统帅之一)耿国公(公爵)葛福顺,贬壁州(今湖北北部)员外别驾(禁卫侍从官);左监门将军(宫廷出入口禁卫军总监)卢龙子唐地文,贬振州(今广西)员外别驾(禁卫侍从官);右武威将军(全国武装部队指挥官之一)成纪侯(侯爵)李守德,贬严州员外别驾(禁卫侍从官),李守德本名李宜德,立功后改名;右威武将军(全国武装部队指挥官之一)王景耀,贬党州(今甘肃西部)员外别驾;右威武将军(全国武装部队指挥官之一)高广济,贬道州(今河南南部)员外别驾(禁卫侍从官)。王毛仲之子,太子僕(东宫执行官)王守贞,贬施州(今江西施县)司户(管人事杂务)。
太子家令王守廉,贬溪州(今浙江溪口)司户(管人事杂务);率更令(掌军团机要)王守庆,贬鹤州(今江苏南部)司仓(管仓储);左监门长史(宫廷出入禁卫军参谋官)守道,贬涪州(四川涪陵)参军(民兵军官),缘坐党、连累者有数十人之多。
后来,李隆基又即刻下詔,诛杀王毛仲,王毛仲四子悉数夺官,贬謫极恶之地,有詔縊(勒死)王毛仲於零陵(今湖南零陵),及永州(今湖南零陵北)而縊之。
叙述完这陈年往事,张九龄结语道:「孟子云:『日大人,则渺之。』为官的风骨,便在於此。若当初无严浚通报,纔化解一番纷争,也顺势逮捕、处决王毛仲一干罪臣,则我朝廷今日,又将何存?」
就连宦官高力士也开口道:「陛下,张丞相的确所言不虚,那严浚之功,朝廷是该嘉许。」
李隆基想了想,这严浚是有些大才可用,便要张九龄草詔,陞严浚的官,改派任他「太府卿」(供应部长,管理官司食粮、器械供需)一职,当日便调离吏部。
张九龄谢恩之后,又道:「臣以为,乘舆所在,必有文词、经学之士,此我朝纶才精要。中书(起草詔令)事务繁剧,文书发放亦多壅滞,微臣以为应选文学之士,递补其闕。」
李隆基言听计从,依言为之,既而决议推选文学之士,号为「翰林供奉」,与集贤院学士分掌制詔书敕。
出妻6
八月十五日,正是早朝时分,百官等在勤政务本楼裡;极目所见,尽是緋色官服、紫金鱼袋,公卿皆摚遂堆饲旃谐倜侨搅剑愎峤氤谩
张九龄雅有酝藉,风度怡然,因体弱气虚,不能久持重物,便製作笏囊,差使僕从手持象笏(官员上朝所持之仪节礼器),跟随其后。
正当寅时(早晨五至七时,天亮时分),天尚未大明,他与同朝好友萧诚、严浚和梁升卿过通化门进宫,等待皇上内宴时郑Ъ撼肌:擦盅棵乓哺嫫浜螅啻胃饕云涔伲釉紫嘀拢黄分稀
「今儿个是皇上千秋节,子寿兄,你準备了贺礼麼?」因为是皇帝过生日,万方贺寿进贡,萧诚思及此事,不免问道。
张九龄頷首,道:「千秋大事,自不敢忘。我已备妥寿礼『金鉴录』五卷,这『金鉴录』乃我多年手书,畅言古今兴废之理,圣上该会觉得受用。」
萧诚又道:「子寿真是文人风骨、名仕气派呀!像梁兄不也如此?那首『奉和圣製答张说扈从南出雀鼠谷』一诗:『何意重关道,千年遇圣皇。幽林承惠泽,閒客见清光。日御仙途远,山灵献寿长。寒云入晋薄,春树隔汾香。国佐同时雨,天文属岁阳。从来汉家盛,未若此巡方。』这敬献圣上的寿礼,就你二人最富逸兴文采,我这俗物,就献上俗不可耐的甘脂白玉蟠桃一双,倒真比不上你们的巧思呢!」
梁升卿哂道:「我和子寿本是两袖清风,没银子办寿礼,就只得卖弄文墨了。」
萧诚又笑问严浚道:「挺之,你呢?」
严浚漠然回道:「仅具薄礼,不足为外人道。」
正当三人进入勤政务本楼时,宦奴牛贵儿突然把张九龄叫住,带过一边说话,只消一刻鐘,二人便见张九龄赶走那个小太监,气呼呼地走回来,一脸忿懣。
「什麼『自古废必有兴,有公爲援,宰相之位可长处无虞』?」张九龄不住叱道:「房幄安有外言!」
萧诚最先开口道:「子寿,那牛贵儿是惠妃娘娘的贴身侍僮,他一介小廝找你饶舌,没个紧,莫非是武惠妃有要事相託?」
张九龄点点头,长嘆道:「正是如此。」接著,便悄声把来龙去脉告诉好友,说皇上虽宠幸武惠妃,但惠妃深恐李隆基天命不永,心裡不自安,便意图设计废黜太子李瑛,另立其子寿王李瑁为储君;这事皇妃担心一人无法成事,纔须有他的协助。
眼见张九龄说得咬牙切齿,萧诚分析道:「武惠妃视太子为眼中钉、肉中刺,她预谋陷害太子李瑛,世间早有传闻,我对此不置可否,只盼惠妃娘娘能自重,少生事端纔好。至於其他,子寿兄大可不必在意;惠妃知道你不愿掺和此事,一定会另谋他法;朝中言事大臣所在多有,她儘可以找到朋比支援。倘若你漏了口风,说不準,她肯定会在圣上跟前百般诬陷,这对你岂不是大大不利?」
张九龄思忖片刻,问道:「若是我噤口不说,难道非得眼睁睁看著太子落入这班愚妇小人的陷阱?」
「非也,非也。」萧诚摇头哂笑道,「君子先求独善其身;拨乱反正、兼善天下之事,得以仕宦达者为之。假使你因一时居正使气,被免了官不说,以后谁能对惠妃那帮人施加压力?反之,你正可以藉此把柄制肘惠妃,教她不敢造次。」
严浚忍不住插口道:「子寿兄,我反对这麼做!阳善阴谋,或者以此箝制妃主王爷,本就不是大丈夫所当为!子曰:『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后宫干政,妄语废立,自古以来就无善终,加上图谋构陷太子,我等虽非御史諫官,怎可作壁上观!」
萧诚心中明白,严浚话中有话,明著讲武惠妃不是,暗地裡骂他是小人、耍权谋。
於是他又道:「挺之,我晓得你向来对我有成见,但这事牵连甚广,又涉及东宫和皇妃,我认为应当审慎为之,方为上策;若事情闹开来,皇上降罪於子寿怎麼办?」
严浚冷哼一声,讽刺道:「国有諍臣,不亡其国;家有諫子,不覆其家。倘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非『成见』?」
萧诚反唇相讥道:「挺之,你话倒说得好听,自己是君子諍臣,却要子寿去作龙逢、比干吗?」
张九龄见二人言语互不相让、僵持不下,便婉言劝道:「你二人别争了,此事愚兄已有定见,多说无益。」
严浚那两道清冷的眼光直射向萧诚,萧诚和他目光相对,毫无退缩之意。两人相向而立,对面了好半晌,严浚纔兀自走开;萧诚自讨没趣,悻悻然耸了耸肩,便跟著张九龄上殿了。
朝官罗列堂上,李隆基一脸喜形於色;天长节(皇帝生日)千百官僚为皇帝上寿,各人多呈珍异,公爵王侯并献奇宝,东海明珠、和闐美玉、波斯精钻,綾罗贝锦,水晶翡翠,锁子甲、驼鸟卵及越诺,还有延年益寿、壮阳补阴的方药私剂,加以四方蛮夷进贡,遍佈朝堂。
李隆基对这些贺礼,早就见怪不怪了;他百无聊赖地听取冗长的献礼颂辞,等受礼时,纔重展笑顏。
宰相李林甫是礼部尚书(教育、科举、祭祀部门秘书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为三品大员,并加银青光禄大夫(宫廷特极国务官),位列百官之首,外表风度沉稳,相貌堂堂,又是国之大员,朝臣进献寿礼,自然是他拔得头筹。
「臣为吾皇自千里外迎回世间难得之奇兽神物,愿圣主千秋万载,寿与天齐。」
「好,好!」李隆基听完諛词,心裡高兴,忙问:「哥奴,你到底献得什麼礼?快快给朕呈上来!」
「是。」李林甫恭谨地回身,一拍手,自外殿便推进来两辆以帆布覆盖密实的板车。
板车纔进殿上,啸声隆隆,眾臣已惊诧不已;待李林甫命左右揭开帆布,那呈献物令百官叹为观止。
「这是……」李隆基讶异地问:「哥奴,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