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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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又不是病人。」
「在某种程度上,医师们也算是护士所要照顾的病患。」
「所以在医院裡,都是由一群特定的病人来医治别的病人囉?」
「没错。」
「如果那群『特定的病人』来了,帮我赶走他们吧。」
「没问题。」
高爷爷在床上躺平,让来陪他住院的女儿帮他拢好枕头,他白白、长长的眉毛抖动了几下,似乎在微笑﹔这个七十六岁的老人,看起来并不像一般病人那样有著忧愁的面容,他脸上的幽默和愉快的神情,在这没有半点生气的病房裡,真的显得非常明亮。
杨雅昕看著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子,好奇地问道:「妳是高爷爷的亲戚?」
「嗯。」
「要陪著住院吗?」
「对,」她指了指旁边的行军床,然后说:「我就睡在旁边,可以就近照顾他。」
「高爷爷的病──妳知道吧?」
「我很清楚。出去说吧?」
杨雅昕看著这个年约卅岁的女子,然后跟著她走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
「我希望妳们不要在他面前谈论得了什麼病。」
「这是护士的本分,我们上过心理学,知道如何避免刺激病人。」
「那就好。」
「高小姐,我认为──」
她一怔,然后微笑道:「我姓『罗』不姓『高』,在医院裡没什麼好客套的,就叫我『罗姐』吧。」
「对不起,」杨雅昕不好意思地说,「通常都是直系亲属来照顾家人,所以我直觉以为妳是高爷爷的女儿。」
「他是我乾爹。」
「原来如此。」
通常在台湾叫男人「乾爹」的,只有两种女人:一种是当情妇、被人包养的女人,另一种则是私生女。
杨雅昕心想:这个罗小姐,应该是后者吧?
罗姐苦笑道:「癌症病人很忌讳别人谈到病情如何,我乾爹得的是大肠癌,虽然还不确定情况,但我怕老人家想太多,所以还是希望妳们尽量不要提到这方面的事情。」
杨雅昕点点头。
「我会特别交代实习护士的。」
「明天开始,请妳帮我跟我乾爹订医院的便当。」
「没问题。」
「今天下午妳可以帮我陪他一下吗?」
「可以啊。」
罗姐歉然道:「早上入院后,内科的刘季庆医师告诉我,说要先住院两个星期做更精密的检查,我发现手边没有带什麼盥洗用品,所以得回家去拿。」
杨雅昕微笑著说:「妳放心,我会陪著高爷爷的。」
罗姐交代她之后,杨雅昕就到护士站,準备找三、四个学妹过来,一起跟高爷爷聊聊天﹔实习护士没有太多事情要忙,这又是刘主任的病人,加上有患者家属的请託,她只能照办。
罗姐离开之后,刚过了下午三点,杨雅昕纔有空过来,只见高爷爷躺在床上,看起来一脸无聊的样子。
她带著三个新的实习护士过来,问道:「高爷爷,你现在觉得怎麼样?」
「我啊?」老人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勉强:「我觉得肚子好饿。」
「明天早上要做内视镜检查,所以你晚上不能吃东西哦!」
老人嘟著嘴说:「我平常都在下午一点睡午觉,睏起来就一定要吃泡麵。」
「等明天检查完再吃嘛,爷爷你就忍一下吧。」
看老人默不作声的无奈模样,杨雅昕耸耸肩,然后把病歷表翻出来,查看早上的量测数值,再将资料交给实习护士们核对,进行惯例的基本检查:量血压、测量脉搏,以及对於病患的问候﹔实习护士的工作十分轻鬆,只要每天做完两次检查,就可以等著下午四点下班了。
由於另一床的一OO三二是严重的急性糖尿病患者,虽然只是个年轻的科学园区工程师,基於医师的要求,杨雅昕还是亲自帮忙盯著量血压﹔这个刚满卅岁的削瘦男子,看起来并不是一般认定会罹患糖尿病的胖子,刚洗完肾没多久,昨天竟然不顾医师警告偷吃东西,而他的家人也没有注意,就随便切了些水果给他,结果吃了半片红肉西瓜,人就立即陷入了昏迷状态,幸亏值班人员急救得当,纔把命给救了回来。
她关切地问道:「隋先生,现在你觉得怎麼样?」
「头很痛。」他虚弱地说。
「如果等一下吃完药还觉得不舒服,我就帮你找医师过来看看。」
「好。」
她还是不忘叮嚀:「不许偷吃东西哦!」
「嗯。」病人点点头。
杨雅昕知道,所有的患者都比任何人都具有学习能力,只要吃过什麼让他们痛不欲生的食物,以后就会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他们像是落入迷宫之中的老鼠,天性喜欢尝试各种不同的东西,但只要被电击过一次,就绝对不会跑同样的路线。
人类,或者说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是从痛楚之中学习如何活下去的吧?
「学姊──」
杨雅昕听见其中一个实习护士在叫她,问道:「小瑶,怎麼了?」
「高爷爷的血压……早上量的时候还好,刚刚……」
另一个实习护士悄声说道:「要不要再测一次?」
杨雅昕看了病歷表上登录的资料,頷首表示同意:「那就再做一次吧。」
「那……我们是不是得跟护理长报告?」
高爷爷发现几个女孩在一边窃窃私语,好像在讲他的情况,於是就开口问道:「怎麼了?」
杨雅昕微笑著说:「血压似乎有点小问题,所以我们必须重新量测一次。」
「不用啦,随便写一写就可以了啦!」
杨雅昕看著老人,还是叮嚀学妹道:「重量一次,有问题就去报告。」
高爷爷躺在床上,知道这些护士不打马虎眼,只能无奈地让女孩们帮他重新量血压﹔他疲惫的双眼看著旁边的那张空行军床,似乎是在想念那个仅仅离开两个多小时的乾女儿。
第十四章 羅姐
隔了一天,杨雅昕在七点半带著实习护士们进入病房,準备在八点整各单位主管会诊及大夜班护士交班前,尽快完成一OO三号那两张床的晨间例行检查﹔病人们就如同她所记得的样子:一号床的高爷爷饿得满脸病容,二号床的隋先生无聊地在那边看新闻报导,洗肾器和身体上的插管,让他只能无奈地躺在病床上。
昨晚下班的时候,罗姐还没有回来,此刻她正端坐在那张行军床那儿,不停地在电脑裡面键入许多文字﹔习惯於长期坐著打电脑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前倾身体,见她走了过来,罗姐微笑著抬起头来。
「工作吗?」
「不是,我在写日记。」
「日记?」
「我喜欢纪录生活之中所有的一切。」
杨雅昕道:「我还以为妳是作家呢。」
罗姐笑了笑,没有回答,她似乎是一个很注重隐私的人,所以杨雅昕也没有再问下去。
她偷瞄了一下电脑萤幕,看见上面打了几行字:
五月五日
一、準备检查及大肠切片。刘季庆医师将在明天用内视镜切除一个良性切片,初步诊察时发现肠内转弯的地方有一个恶性的小疣,约一公分大小,若能用内视镜直接切除,就只是一个小手术,最多只会花两至三小时。
二、每三天回家一次,拿内衣裤和换洗衣物,拖鞋、洗髮精、沐浴乳、毛巾等盥洗用具、水果、矿泉水、甜食、红包、被子、大塑胶袋和小塑胶袋、卫生纸已经準备好。
三、订医院的餐点。
四、药和温水瓶,找护士小姐要。
「第三和第四项,我这边昨天都处理好了。」
「我知道,」罗姐微笑著说,「妳们这些护士真的非常尽责。」
杨雅昕忍不住道:「第二项的準备用品真多啊。」心裡却想著:那个「红包」是做什麼的?
「我乾爹要我带来的,都是一些必备的东西。」
杨雅昕没有再问下去,只说:「妳还真是认真,一般人都不会特别请假,留在医院裡面照顾家人呢。」
「或许吧。」
「等九点半的会诊之后,就要送高爷爷去做大肠的内视镜检查,我会来这裡带你们过去。」
罗姐礼貌地点头微笑,然后继续自顾自地打字,没有再搭理她。
杨雅昕带领实习护士完成例行的量测,开始进行抽血和清点医师处方的程序﹔内科手术开始之前,她们必须确认老人的身体状况良好,还得发放泻药,以便手术的进行。
「我昨天拉肚子拉了一个晚上,」老人有气无力地嘆了口长气,「一天都没有东西可以吃,现在还要我拉啊?」
她同情地说:「没错,要把肠子先清理乾净,不然没有办法进行内科检查。」
罗姐安抚地看著老人服用药片,强力泻药的药性非常好,没两分鐘,高爷爷就嚷著要大号,更由於双腿不方便,只能让扶著他走到洗手间﹔马桶不断冲水的声音,显示老先生还在跟自己的肚子奋战,看这情况,他可能会一直待在厕所。
「罗姐,我有些话想跟妳说。」
她诧异地看著杨雅昕,然后很快地关掉电脑,跟著护士走到病房外面。
「什麼事?」
「高爷爷的血压非常不稳定,妳昨天下午纔离开几个小时,他的收缩压就从早上的偏高値一三五,直接暴增到一百八十,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跟内科那边报告了。」
罗姐焦虑地问:「那现在做内科手术,会不会──」
「内科的刘主任已经知道了,他说要等我今天早上的测量结果。」
「那──」
「早上的血压低了很多,所以应该是突发状况。」杨雅昕安抚地说。「没有家人在身边,不说那些重症患者,一般的病人心裡都会直觉地紧张起来的,所以我希望妳在这段期间,一定要陪在高爷爷身边。」
罗姐苦笑著说:「我乾爹就怕孤独,所以他喜欢热闹,我还以为找年轻的护士小姐聊天,会让他比较放鬆一点。」
「我带了三个实习护士陪他说话,也没聊上几句,他就开始打瞌睡了。」
「我昨天回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跟我提。」
杨雅昕道:「我知道妳有纪录他的情况,可能高爷爷也不想让妳担心,所以他还私下要我们把血压测量値涂改掉呢。」
「原来如此。」
望著罗姐沉思的表情,杨雅昕又道:「等一下要进行内科手术,刘医师跟我说过了,如果顺利的话,可以直接把有问题的细胞切除,然后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她脸上的忧虑,终於放鬆了下来。
「妳放心,内科手术完成后,我会跟刘医师询问一下高爷爷的情形,然后再告诉妳。」
「谢谢妳。」
杨雅昕对她回以一笑,然后就赶著去别的病房进行接下来的工作了。
第十五章 忙裡偷閒
杨雅昕心裡正烦恼著,对於人情世故,她本来就不想懂,也不想要理解;但是,医院也是一个社会的缩影,逢年过节,就得按照一些既定的规则来进行,不论是真心诚意来待人接物,或者只是做做表面工夫。
送礼,要送得巧,否则就是多餘的。
护理长的生日到了,大家都在烦恼要送些什麼当礼物,有人提议要办聚餐,也有人认为各送各的比较好﹔护士们要仰人鼻息,所以都拿不定主意,但是奉承长官又是不可避免的任务,每个女孩的心头都是一阵踌躇,一阵不安。
一早从漫天讨论的护士站踱出来,杨雅昕就苦著一张脸,刚进入内科,就被眼尖的刘季庆发现;过了下午一点,在内科主任办公室裡,刘季庆正在看电视新闻,慢条斯理地吃著午餐的便当,閒适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忙完啦?」
她扁扁嘴。
「原本可以休息一个小时,结果我那边有个实习护士下午临时要请假两个小时,所以我还得帮忙代班呢!」
「难怪妳的脸又这麼臭。」
「实习人员都是草莓族嘛,那些小鬼想请假就请假,还请假当天填假单,简直就是给人找麻烦。」
「很多医院现在招募护士人员,都用时薪一百多块来算,甚至三节奖金或年终奖金,也不一定会提供,更不要提年休假了,每日超时工作,使得平均时薪更低了,这样冒著法律危险薪资又低廉的护理工作,让许多护理学生失去信心,一毕业就决定转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如果在实习的时候不让她们打混一下,以后怎麼可能留得住人?」
「是没错,即使大学毕业,即使有护理师执照,护士的实薪还是很低,福利也还是继续被剥削。」
「医院也要开源节流嘛,如果开不了源,就只有先砍护士囉。」
「门诊护士算时薪就罢了,现在连病房护士也是算时薪的,这样公平吗?」
「护士又不是公务员,没有朝九晚五这种固定的上班时间,就连最基本的福利,也是岌岌可危,这算是一种必然的趋势。」
「好啊,乾脆大家都不要当护士,让医生去照顾病人、去给家属臭骂好了,你说怎麼样?」
刘季庆哈哈一笑,拍了拍沙发旁边的座位,然后道:「别气啦!来这边休息一下嘛!」
「我就是来这边休息的。」
「现在怎麼有空来看我?」
「不就是偷个閒吗?」
「还有别的心事?」
「对啊,我又有麻烦了。」
「什麼麻烦?」
「老巫婆过生日,我不知道要送什麼当礼物。」
「送红包吧。」
「啊?」
「我开玩笑的啦。」
「我可受不了这种玩笑。」
「礼物我就帮妳买,这样总可以了吧?」见她一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