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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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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谅病人被绑著会不舒服,小心帮他们鬆绑以后,病人保证不再乱扯管子,管子掉了,可怜的护士就要逐一写下意外报告,还要被扣薪水!扣薪资很正常,最差劲的是,病人爱撒谎,不希望再被护士绑起来,而有的家属就只相信病人,认为护士小姐故意虐待患者,只想找护理长、主任、院长、记者、民代和官僚告状!
告状丢了工作就算了,名字上报,还会让全台湾的医院都视为黑名单,永不录用!
平均三天需要更换一次的静脉注射,遇到不合作的病人,一旦打完针,患者就会自己故意拔掉,通常上白班遇到这种敌人,什麼事情都不能做,就打他们几个人的针就好,甚至还会被组长跟家属骂,更别提那被扣款扣得快没有的薄薄薪水袋了﹔平均七天要更换一次的鼻胃管,基本来说应该是七天一次,但有的病人却一天每个班都至少拔两次胃管,这种人似乎缺乏安全感,要是没有护士小姐成天盯著,心裡就不踏实,因此他们总是惯性地偷偷耍一些小手段,存心要吸引每个护士的注意与愤怒﹔还有每十四天更换一次的导尿管、气切管,大部分都是白班要完成的工作,因此白班内常有意外状况发生,当护士可以真正在护理站的座位上坐下来写护理纪录,都是下午两、三点以后的事了。
晚班当然不轻鬆,许多人有病有痛,都喜欢撑到下班下课以后再来看医生﹔车祸和急病,也常常使得外科和内科在黄昏之后出现人潮,急诊室就如同菜市场一样热闹,血液、汗臭、尿味、体液、各种的脏污、哀嚎、诅咒的声音和重新加重剂量的消毒药水味,充斥著医院的各个角落,因此除了假日班,每天的晚班都像是身在战场。
当然,晚上睡觉翻身,翻得把点滴瓶摔下来、把胃管、气切管、导尿管不小心弄掉的患者,以及那些翻身会翻到床底下的病人,也不时会困扰著大夜班的可怜护士小姐。
还有最主要的敌人──护理长。
有的护理长要求把护理纪录归档,做法就是要小护士打字,浪费宝贵的上班时间﹔而护理长最讨厌之处,就是要求每分记录都得写得完美无比!
在所谓的「医学中心」或「研究室」,只要一点点的芝麻小事没写到,可怜的护士就要被罚一百元新台币﹔「芝麻小事」的定义非常多,通常护理长像个精神病患一样喃喃自语,要不就是几个主任和院长耍派头的屁话,就是其中最主要的重点。
还有,正当自己在忙的时候,不是要接新病人入院,就是病人要出院,手续办下来,事情刚好都不用做,要是遇到加护病房下来的病人,那真是会疯掉!
正忙得不可开交时,病人家属还会来扯一些有的没的,聊些跟患者毫不相干的问题,有些爱讲方言的,听不懂国语就得比手画脚,沟通上真的非常困难﹔叫他们先等一下,家属还要告到上头,说护士表现得不尽责、态度差!
在医院中拥有权力的,都是护士的敌人。
有时候,医生上午开了一些医嘱,处理好了,下午就突然更改,翻来覆去,总是在一些枝微末节上计较个不停,囉哩囉唆,学国文老师一样,连几个国中学的用字遣辞都拿不定主意,让护士们忙上加忙﹔等到下午四点,好不容易终於可以交班了,学姐又来电找人,不然就是护理长临时编派工作,因为忽然发生状况,晚班或大夜班人手不足,可怜的白班护士们又得加班。
有人认为:护士累归累,可是大部分的压力不会累积,因为白班、晚班、大夜班,一旦交班,责任就没了。
但重点是:每个病人都是护士的责任,不用问她们为什麼做这麼痛苦的工作,选择做护理人员,并不代表女孩们都是圣人,然而她们却总是要承受比别人更重的道德约束。
病人被开刀,正常﹔护士被开刀,也很正常──不过,被砍的不是她们的身体,而是时间与金钱──院方就是刽子手。
已经有同学想放弃护理工作,或是下辈子绝不再当护士,因为其中的痛苦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遇缺不补、人力紧缩,都是医院的常态,健保经费逐年缩减,许多医事费用,需由医院自行吸收,於是人数最为庞大的护理人员,就成了第一个被开刀的对象。
每当单位裡面有护理人员离职时,医院採取的措施是遇缺不补,因此该名护士的工作,就会被分配到所有的护士身上,有时还会出现一名白班护士照顾一打病人的情形﹔病人数增多,并不会马上递补护理人力,却是病人数减少,就要叫一些护士小姐直接回家不用上班,但不上班不是她们赚到了,而是扣上班时数,以后还得补回来──说是补班,其实是变相的压榨,护士们得到处支援其他单位,就是要补足医院所损失的人力成本,院方把小护士当成无所不能的工具,她们每到一个新单位,根本就没有先适应环境的机会,立即得成为正式加入的人力资源,连最基本的东西会放置於何处,都完全不清楚,就得顶著职责直接上班,更别说从没遇过的医疗处置──倘若这还无法补回来,就逕扣工资,因为医院把成本风险全都加到护理人员身上,只要能够赚钱,还管谁有什麼怨言。
假期强迫缩减,使得护士们毫无生活品质,也因为护理人力的严重不足,使得护理人员虽然已经加入劳基法,却无法享受劳基法的福利﹔既然如此,坊间不时出现给药出错、打针失误、贴错标弧⒉v遗失,并不能完全归罪於护理人员素质的降低。护理职务繁杂、轮班紊乱,不就是护理人员出错的主因吗?
当那些大头坐在那边只会空口说白话,打著官腔要「改进」、「检讨」,谁会回去想想大半夜那些走来走去、忙得要死的小护士?
杨雅昕知道,这种情况并不会在短期间改善。
。qidian。
第九章 學妹們
    五月了,接近学生毕业的季节,天气开始变得炎热炙闷起来,只隔著一道自动门,彷彿就与外界的温度和人车的嘈杂声,完全与世隔绝了起来。
由於大部分的细菌不容易在低温的环境生存,医院裡的冷气开得极强,使得这个十几层楼的小世界显得非常严酷。
面对著旁观者,护专的女同学们戴上了抗拒病魔的面具,在急躁来求诊的病患群裡,像是朵朵的纯白小花在寒风中摇曳著﹔女孩们年约廿岁上下,面对即将到来的考验,她们年轻的脸上浮现诡异的肃穆表情,所有的存在因而变得毫毛般微小,工作的疲惫将不值一文,却如同即将对抗死亡那般苛刻。
刚到医院上白天班,杨雅昕进入护士站刷了卡,帮几个病人做例行的测量、打针、换药和检查的工作,还不到九点,建教合作的护专学校护理师,就带著一群年轻女孩来此报到﹔护理长和护理师打了招呼,然后开始对著集合的护士小姐们点名,并且交办实习教育的工作。
「小昕,妳负责带一OO三到一OO六房这几件个案,名单找护理师拿。」
「是。」
护理师熟练地将名单报给每一名护士,当然,杨雅昕也获得了五个手下,以及看护她们的沉重责任。
「我把话先说在前面,」护理长寒著一张脸说,声音充满了警告:「这些实习生六月中旬就要毕业,而她们毕业后,少部分的人会出国唸书,还有些人会去唸二技,其中的百分之六十会来这裡工作,妳们要好好带领她们。」
言下之意,新进人员要千留万留,免得被吓走了,以后又要重新教育另一批毕业生。
杨雅昕看著那些戴著口罩、始终吱吱喳喳、欢笑期待著护士生涯的女孩们,想著自己当初来实习的模样,顿时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当年,她嚮往并效法南丁格尔的精神,对护理工作有著幻想式的憧憬,进来医院一年多之后,纔发觉差了十万八千里,每天都在忍耐著繁重的工作,并且思考著要不要立刻离职。
现在,她该骗这些无知的学妹吗?
「小昕学姊?」
等到其他人都被带开去,杨雅昕纔发觉女孩们用疑虑的眼神望著她。
「那……我先带妳们去参观一下医院设施吧。」
首先,她带著女孩们去逛骨科,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刚从手术的恢復室被推出来,骨科的陈医师拿著断层扫描的片子,对著小男孩的家属开始解说:「车祸使得令郎全身压伤,两脚骨折……因为左锁骨也骨折的关係,手腕神经受到伤害,双手暂时没有办法动,復健期大约就要三个月。」
女孩们同情地看著小男生一脸的压抑表情,她们脸上的笑容已经迅即消失了。
在课堂上听到各种病名或伤害程度,远非当场见到来得震撼,她可以理解那种感受。
接著,杨雅昕领著女孩们又逛了几个外科部门,并且仔细地一一解说。
女孩们看见无法说话的青年男子,在一场工地意外之后,男人失去了说话能力﹔他只是受了一点轻伤,脑波并没有异常,却因为精神上的震惊,必须持续接受药物和电疗。
她们看见肢体残缺的老弱妇孺,看见那些苍白、无助的脸,也看见了许多让人匪夷所思的病患,诧异得眼睛都快凸了出来:一个罹患妗聪赴堆⒌纳习嘧澹谝淮卫行缘奶寮熘校⑾肿约旱昧司ⅲ抑皇O氯鲈碌纳虼怂刻於急匦虢邮苊芗木裰瘟疲陨钡拇问鞘彩磺濠r一个待在个人病房的老教授,得了末期的淋巴癌,他总是不停地喃喃自语,还患了严重的精神病和大小便失禁的问题,必须被绑在床上,每两个小时让一位专责看护帮他更换成人纸尿裤﹔一个罹患乳癌的女子,不久之前开刀切除了一边的乳房,住院调养的时候,她的丈夫就没来看过她一次,现在做化疗,头髮几乎全都掉光了,听说离婚手续正在进行中,她的脸上总是有著绝望的神情﹔还有一个刚满十五岁的男学生,因为和同学一起去烤肉,其间不小心吞了一块半熟的肉片,结果得了严重的细菌感染,恐怖又无药可治的血液寄生菌,使得他差一点全身瘫痪,目前他的腿部细胞坏死,除了无法去参加大学统一入学测验,不久之后可能还得面临截肢的命运。
医院裡面,真的充斥著许多悲伤的故事,而且每个人都不吝於传播这些如同致命病菌般的故事。
面对著时光一分一秒地消失,人们的生命轨跡,也要一点一滴地流逝﹔总之,时候一到,人们就得等著翘辫子。
所以要掌握每一刻,享受人生,享受恋爱,享受生命……这种享乐主义不也很符合现状?
最后,走向她所熟悉的病房,她开始对这些实习护士解说病房的分布:七楼到八楼是最便宜的四人房,互为陌生人的病患多半无法轻鬆入睡,且由於生活习惯的不同,以及每晚浴室还要排队使用的问题,平时都是给付不起高额医药费的穷人住,而院方也多半安排短期、只待个一晚的病人住进去﹔十楼的两人病房通常给中、长期的住院患者使用,价钱就像外面的宾馆一样平价,裡面的陈设也差不多,不过设备算是有点简陋,除了共用的小冰箱和电视,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一张行军床,可以留给病患和家属使用﹔至於十一楼的个人病房,价钱高一点,能够保有较多的个人隐私,空间也大了一些﹔最好、最舒适的特别病房在十三楼,内部如同饭店的总统套房,可以有专用的护士进行服务,让家属可以不必担心看护的问题,据说连护士都要指定,通常还要精挑细选过,个个都得长得像选美小姐,这属於有钱人的第一首选,而一晚住宿的费用,就高达新台幣一万五千元。
住在那种贵得要命的病房,生命就会过得愉快些吗?
杨雅昕带著女孩们,走过一间间的房门,最后她们搭电梯逛到了十三楼,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的疑惑和感知,都掩藏在绿色的口罩之下﹔越过那间她和林澄奇及刘季庆两位医师定期约会的特别病房,她站在外面的走廊,想像著之前的约会情况,想像著那张曾经剧烈翻滚起伏的病床,又想著这些实习护士,因为这个月以降,她将无法空出多餘的时间给那两位好情人了。
看完所有的病房,大约也到了中午休息时间,新人刚来见习,一定要让她们吃饭﹔就像以前在外科服务,儘管同事的病人状况不好,自己的病人状况更糟糕,还要硬著头皮扛著奇烂无比的责任下来,让同事去吃、去休息,免得大家都吵著想离职,那还更麻烦。
於是她在看了錶之后,对女孩们郑重宣布:「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休息时间到下午一点,然后妳们可以去护士站休息。」
这五个实习护士都不作声。
到了地下室的餐厅,她们挑了个角落坐下,其他穿著制服的女孩们、病患、家属、药剂师和各科的医师们穿梭在她们身边,麵摊、定食、每个摊位每个人似乎都饿得要命﹔怪的是,只有她们这一桌,没有人点餐,也没有人说话,杨雅昕看著她们,驀地瞭解到:她这种直接的实习教学,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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