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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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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走了过来,我连忙取下自己脖子上的那块玉佩,这玉还是一样透著碧油油的光,我用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衫勉强拭乾净,伸手递了过去,吕大人取过这玉佩,瞧了瞧我污秽的手,然后转向我的脸。
我自惭形秽地微微转过头,不愿让他瞧见脸上那丑恶的疤痕,又将自己骯脏的手指藏在背后,如果能够,我真想光鲜亮丽地站在他面前,而非坐在这样阴湿恶臭的牢裡让他审讯。
「妳是……阿妍?」
我愣住了,好久没听他这样叫我,阿妍。
「妳怎麼会──」他有些踌躇地说:「我看过妳的案卷,所有的证人都一口咬定是妳下手杀了高家父子,我知道这案子有鬼,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妇,怎麼可能连续杀死两个高头大马的男子?妳若有冤屈,只要如实告诉我,我会帮妳的──」
我指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自己有口难言,早已被人陷害如斯,大明的刑案都是如此黑暗吧?
他神色一凛,眼中透岀些许悲哀之色,想来他已经知道部分事实,明白我被人剪去舌头。
或许我不需要他的同情,但我何尝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的冤情?
又怎麼不希望作出最后的努力,至少能在死前让他明白我不是个坏女人,这些前尘往事都是无可避免的噩运,我并没有害了谁,也绝非杀人兇手,让他不要继续误会我?
一思及此,我苦闷地流下泪来,然后在地上以手指写著当天的经过,高家的人一定没有料到,高扬当初教我认字书写,竟然是用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知道,这样的自白一点用处也没有,但我不在乎,只要吕大人相信我,就算是死了,我也甘愿。
「过两天,我会送妳出去。」他最后说,而我诧异地发现,那口吻像极了那日高扬对我说话的样子,忽然之间,我的心头又瀰漫著一股强烈的感伤。
吕大人用一具陌生的女尸,在天牢内偷偷替换了我出去,我被改了姓名,让他派人一路送到城外。
他给了我多年来想要的自由,给了我重新做人的机会,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却把心留在了那个初次见到他的黄昏。
最后望一眼巍峨的京城。
其实,住在裡面的人并不快活:买个菜都要绕道郭城走上半个时辰,任何东西都要比附近的县城贵上两成,好好走著都要防备被皇亲国戚的排场仆从撞倒。
可那裡曾经有我的故事。
天边已经泛蓝,我将随黑暗化於世间,乔妍这样痴情、糊涂的女子,本就不该活在人世。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生卧,一生一梦裡。这样的梦,我还能回顾麼?
想起前尘往事,不由得唸起那句东坡的「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
人生在世,所谓的荣华富贵欢乐荣景,就像那草尖的露水,不能长久,日头一照,便成烟云,而在身后想起过去种种,那些和高扬的馈J往事,那些悲欢的回忆,有一天都会消逝,不復让人记忆。
这样的我,如果只能在乡野之间成长为一朵孤零零的花,只要能够坚强地活下去,我愿意到那远远的陌上,在死前继续开放著。
(全文完)
凌迟
    也是这样的蓝色天空,在一方窗格之上,那麼晴朗的秋,凉爽的风吹著,畅人心脾。
「我别无所求。」
躺在阴湿的角落,昨晚我还觉得身上有些发寒,臀部也仍旧肿著,通体痠疼的滋味并不好受,我趴在泥地上咬牙忍著,今日美好的天气,让我不愿回忆那裂罅滴出的水,而身上累积的尘垢,污浊地塞在指缝染在我身,再摸摸额头上的硬痂,是那日磕磕碰碰蹭破皮的结果。
那日,我和往常一般乘轿入了皇城,身穿三品朝服上殿,天刚大亮,应卯的御前廷卫将我按在地上,拿著廷杖用力击打。
当官十餘年,又是当年状元郎,平步青云升殿至三品大员,我早就该习得五分察言观色、三分虚应故事、两分官腔逢迎,可我这人十分硬气,就拿命来搏。
话说回来,能为知己者死,士大夫求的不就是这样的气节?
官服和冠带已被迅速扒下,我像条狗似地匍伏在地,五下、十下、廿下,已经数不清到底挨了多少板子,想想自己向来喜好诗词书赋而少有锻鍊,虽是青壮之年,却禁受不住如此的折腾,但我还是忍著,在受刑之时仍旧大声喊冤。
「请圣上三思!」
坐在龙椅上的尊贵之人,愤怒地对我吼著:「袁崇焕通敌卖国,罪无可恕,当斩不赦!」
「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袁督师公忠体国……」
「好,你不要命?」转念间纔发觉,原来这个昏庸的主子真的要我一身萇弘碧血:「朕就如你所愿!」
这两日,京城烟雨风沙紧了。
想那边关的将士,会不会思念家人?
在关外对峙的韃虏,又该是怎样的想法?
我的家人呢?
我的妻妾儿女?
他们会不会因为我这样的行为,遭受到各式各样悲惨的命运?
大明江山会维持多久?
袁崇焕一死,寒了人心,却也鼓励了阴险狡诈的皇太极,不久多尔袞就要挥军南下,似乎已是歷史的必然。
而我,如果就这麼死去,还能留下些什麼呢?
现在已经由不得我多想了。
狱卒进入牢内,拉起这孱弱的躯体,架在囚车上,开始让我游街示眾。
接近午时,天光正好,我一身枷锁地困在铁笼之内,让一路上的人们指指点点,往日这个时候,街道上或许该有这样多的民眾,今日却夹道两旁,準备欣赏一场残酷至极的表演。
大概世人不曾看过犯人被凌迟而死的惨状。
人们笑著,笑我不识时务;我笑苍生,笑世人将要大难临头。
明亮的艷阳照著我的眼,额头已渗出密密的汗液,时间一到,上身破烂的衣裳颓然落地,围观的人们挤了上前,看见刽子手的刑具,谁也不禁寒寒地打了数个冷颤。
短刀在火盆里,被火红的炭烧著,发出细细的嗶啵声响。
这些训练有素的帮兇,自然明白如何折磨一个人,却不让他马上死去的技术,不知他们处刑的时间会有多长,我又能捱得多久。
集市上香味四溢的种种小吃,那古古怪怪的南北货物,各种顏色的衣料布匹……
在这样的菜市口,各式各样百姓聚集的地方,污浊和光明乍现的高台,一个人生与死之间的过程,不知史书会如何描述如此的场景,或者,我的名姓根本就不会载之史册,却将被歷史的洪流所淹没?
留取丹心,我不该觉得难过,也不须为浮名牵绊。
刀终於落下,不知道割在哪个地方,鲜血喷了出来,沉默之中,人们惊喘著,没有听到犯人吃痛的叫喊,却端端瞧见了他的微笑,他笑,笑得这些观眾胆寒,彷彿嘲弄这样的世界,这样繁华的都城,又将在何时跟著一起憔悴毁灭。
世人怜我多苦难,我忧世人更悽愴。
第二刀跟著下了,血流汹涌。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我的心头肉,是我的念想,那年我和晓清成婚,她浑身霞帔就是这样的红,我帮她取下盖头和嫁衣,她美丽的容顏终於不再隐藏於一片红雾之中。
也是这样的血色,我从珚罗阁迎来如月,她有了我的骨肉,晓清不怪我又娶了一房小妾,她看著窗外的芦花淡淡一笑,夕阳之中她惨然的笑,握著手中观音庙求来、装著上弧暮焐砂档溃骸该e有时终须有,命裡无时莫强求。」说完她抽咽起来,她的哭声让我的心也绞在一起,像这样的痛,我以为此生再也没有了。
如月帮我生了一双儿女,孩子红通通的小脸,身上包著鲜艳的孺巾,她同样哭肿著一双红眼,脸上掛著让我感动的温柔笑容。
「辛苦妳了。」
当时我安慰她们,妻和妾的面貌如今已变得朦朧,只依稀让人记得那抹艷红,还有如月指尖的蔻丹。
第三刀是我初次见到她那年,皇上说她喜欢唐诗宋词,喜欢琴棋书画,更喜欢我那些山水泼墨。
那日,我被传召入宫,远远隔著一层轻纱,她和我品画,忙碌的宫女太监将我的画作一一呈上,只听得微微一声轻嘆,我诧异地抬起头来,岂料几名宫女不慎撩起轻纱一隅,我终於见到她天仙一般的容色,不禁震慑当场。
她柔声说道:「荷塘风扶柳,阁下诗画堪称一绝。」
长平公主的声音好生风雅,未来的駙马周显也清俊挺拔,我见过他一次,也就见了她那麼一眼,该死心了。
既然如此,我还能胡思乱想麼?
於是我开始画起了平日从未接触过的主题,一个个宫装丽人在笔下不断描绘,那深居皇宫内苑的美貌女子,不是我所能亲近,也绝非我所可念想,刚把笔尖饱蘸墨色,我又将纸揉了去,扔在火盆裡化作灰烬。
一片相思尽成灰啊!
我心中明白,自己早就娶亲,公主也让皇上指给駙马,那为我展露的笑顏终究会消失,生生被火所吞噬,我知道那是注定的,不可强求。
炉中烟雾繚绕,只记得那红色的灼焰,那绝色空灵的姿容,内苑红得娇艳的花,如月和她近似的眼眸。
第四刀来了,我有些醉而热的眩晕,心臟的跳动急速起来。
那年他还不是将军,两人同赴校场,当朝没有几个武人,为了保家国社稷,文人也得投笔从戎,白皙的双手从笔杆子握到了刀枪之上。
袁督师和我一见如故,聊起兵书阵法,他动见观瞻,我听了满心钦佩,想这安内壤外,我一个手无缚鸡的人帮不上忙,只能靠他这样了不起的真英雄来护国卫家了。
那日袁督师即将岀发,我设宴款待顺便饯行,席间两人皆饮了八分醉,畅快昂然。
他说关外黄沙漫天,我说朝中廷埸染尘,竟是因为没有这样的纯净心意。
这朝堂也是被晨间琐事弥漫,没有了丝毫温情的痕跡。
那日早晨,我们一同登上城楼,看远方金瓦琉璃,京华一片昇平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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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寄情云霄间,挥袖凌虚翔。
展怀笑孤鸿,流盼顾我傍。明日别君去,晤言用感伤……
转眼已是第五刀,我的血汗已经黏著了尘土。就不知,这样的情景是狼狈不堪,还是一派凛然气象?
人们纷纷议论著我的罪。
究竟这些人是如何看待这场处刑?
或者如何评议我这样的罪臣?
突然间,恍若听见人群之中有人喊著我的名字。
那些声音一声一声地唤著,撕声裂肺的吶喊,有悲凄,有惨烈,似有千万种的不捨。
我睁开眼睛含糊地笑了,彷彿是一种哼唧,只觉得全身力气散尽,胸中有一片冰似的冷漠。
对这样的结局,我或那些人,都该彻底死了心。
晓清是我的结髮妻子。
似乎是到了最不情愿想起她的时候,我的心中满是愧疚,对於她,我放了最少的心思,她却将一辈子最多的许给了我。
那声音是她,我知道,到了这种关头,只有她对我不离不弃。
记得那日鞭炮声响,碎红遍地,我和她各持一条红綾的两端,仪式漫长而沉闷,足足耗了两个时辰。
酒席之间,我烦躁得喝了许多杯,这不是我想要的亲事,我也非那女子想要的良人,回到新房中,发现她乖乖地坐在那儿,掀开盖头时她那苍白的脸颊,妆成一抹胭脂的娇媚,也许在那一刻,我庆幸自己得了个还算清秀的妻,而非一脸麻皮的丑妇。
我娶她那年,她还只有十四岁,娇弱纤细的身子颤抖著,洞房那晚是我们的初次相见,我们却做著夫妻之间最亲密的情事。
我摸索到她的手,细心地解著纠结在她头上的凤冠和耳坠,她有一种认命的神情,散落下来的长髮缠绕在我的指间,我有些动情,脱了衣服上床的时候,怕她太过疼痛,小心地探索她的身躯,她的口裡喊著我的名字,我怜惜地瞧著她,知道她不想让我看出来自己的疼痛。
她的长髮缠绕在我胸前,和我的头髮纠结在一起,我索性不将它们分开,就这样一直缠绕著,或许过了生生世世,还是理不清、剪不断。
直到第二天早晨,当她小小的手帮著我穿衣的时候,眼底的羞赧和情意没有丝毫的掩饰。
而我感到非常不解。
「我读过夫君的诗。」
我有些诧异:「真的?」
她柔声说道:「得夫如此,又有何求?」
对有心的人来说,今天和昨天没有什麼区别。
本以为那成为妻子的女子只是碍於父母之命,不得以而为之罢了,但之后的数年,我明白自己的错,她嫁给我,从来都没有别的心思。
第六刀让我清醒了些,那刀继续割下我身上的肉,望著自己已经一片模糊的髮肤,喷出来的血像极了奏摺上朱批的火红。
不忠啊,我心中充斥著对皇帝的愤怒,他让我受尽如此苦楚,但我更痛心的是,以后他将嚐到比我更甚的苦果。
更糟糕的是我非常不孝。
我终於想起自己老去的父母。
母亲应该在窗边挽泪,那泪水泛滥出咸腥的苦涩,父亲可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怒骂我这弃家自毁的傻瓜。
两位老人家身体不知如何了?
我已是不忠不孝,想来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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