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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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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结束后,医生几近虔诚地看著这具病体,躺在病床上的老人,看起来似乎变得不真实起来﹔这是一个毅力过人的老先生,停止呼吸超过两个小时,与死神搏斗如此之久,还是能够坚持下去。
而后他感到了不对劲。
换了其他人,或许不会注意到滴在床单上的一些小血珠,一个医术较不精通的人也不会,但是林澄奇医师吃了十三年的这行饭,足够让他学会一件事:死人是不会流血的。
不过,他还是盯著那张开好的死亡证明看,没有急救,也没有做出进一步的措施;生命指数将会从患者的身上不断流失,在冰冷的太平间,就算是没有意识的心跳,也撑不了多久。
就让他这样死去吧,他嘆息,却感到心裡面一阵强烈的痛楚。
第十九章 內外科會
    生活就是无数个残酷的现实。
富兰克林曾经说过,二十岁时起支配作用的是意志,三十岁时是机智,四十岁时是判断。把这句话稍微改一下:开始时起支配作用的是意志,接著是机智,最后是判断。
那麼,如果一个人到了五十岁,或者是年过五十岁,支配自己的又会是什麼呢?
微笑著甩了甩头,刘季庆调出病歷表,心想:colonoscopy(大肠镜检查)的穿孔危险为sigmoidoscopy(直肠镜检查)的两倍,当初开会时考虑肠穿孔的危险性,就是在初步筛检之后,发现老人还患有轻度的胃溃疡,这种疾病的orbidity(共病性)使他决定把大肠癌的患者交给外科处理,就算病人的情况并不严重,但是把这个case让给外科作嫁也好,除了能避免内科手术增加肠穿孔的风险,还可以做业绩给外科,对双方以后的良性互动,也会有相当程度的帮助。
这裡是十楼,从前面算过来第三间,一OO三号房靠外侧的一号床,是罹患大肠癌的七十六岁高老先生,住院已经两个多星期,进行过各种检测,内科开刀后的情况虽然很好,但是却一脸苍白,老人的心中应该非常憎恨整天躺在床上吊点滴,还有永不间断的痛苦内视镜诊察。
刘季庆走了进去,罗姐没有说话,只是微笑著朝他点点头,然后就坐回一边的摺叠椅上,开始打著自备的笔记型电脑﹔这是个身材颇为福泰的女人,相貌长得很普通,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那悲伤的表情,以及她沉默地在键盘上舞动双手的模样。
高老先生张著嘴躺在床上打呼,那头稀疏的白髮,还有那最为特殊的白色眉毛,这些都使得老人在睡觉时的神情,显得分外逗趣。
他小声问道:「外科的主治医师跟妳谈过了?」
「嗯。」她悄声地回答:「外科林医师告诉我们,最好过两天就动手术,我父亲嘴上没讲,其实他心裡头紧张得很。」
「遇到这种情况,每个人都会紧张的。」
「有必要开刀吗?」
刘季庆不动声色地看著这个忧心忡忡的女子,心想:那些在医院待久了的人,就算健康良好,果然还是会得一种病──疑心病──任何人都一样。
听小昕说,高老先生有七个小孩,却只有三个在下班后来看过他,陪在他身边的并不是亲生女儿;他不免想要发挥男性丰富的想像力,猜疑这两人是否有别的关係。
非血缘至亲,人跟人的相处,真的会如此真诚互谅吗?
於是他简洁回答:「我相信外科的林医师应该跟你们解释过了。」
罗姐还是忧虑地看著他。「我明白,但是──」
老人突然醒了过来,刘季庆直觉发现他在偷听,然后他的眼睛转了几转,愉快地开始东家长、西家短﹔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七十六岁老爷爷,也是他所见过的病人之中最乐观的一个。
一般的病患知道自己得了癌症,通常会情绪失控,还有的人会就此失去笑容,不时对身边的人发洩恐惧和情绪,不然他们无法排遣那种对於死亡本身的绝望﹔可是高老先生不同,他总是笑脸迎人,在护士们进来抽血时,他虽然既喊痛又怕打针,可是却也是唯一一个还能在惯例的量血压、量脉搏和吃药时与女孩们说笑的人。
「刘医生啊,我什麼时候可以出院?」老先生终於转向他发问。
刘季庆微笑道:「等动完手术就可以了。」
「我觉得肚子好饿,」老人可怜兮兮地说,「都饿了一天,只能喝水,害得我好想吃东西。」
罗姐安慰道:「乾爹,等你身体情况许可,以后要吃什麼都可以。」
老人颓然地垂下头,神情显得非常沮丧。
「不打扰你们了,」刘季庆看了看手錶,「等一下外科的林医师会过来,除了签署开刀同意书,他也会跟所有的家属解说详细的内容。」
罗姐看著医生,犹豫著要不要再询问一下不必开刀而採取药物治疗的相关细节,可是在乾爹面前又不好开口,所以她只能默不作声;当刘季庆走出病房,她终於焦虑地追了出去。
「刘医生,开刀之前,我是不是要注意些什麼?」
「开刀前一天不进食,不可饮水,只能打点滴。」刘季庆说。「三百元以内,健保不给付,所以明天内科的定位要收费哦。」
她点点头,又问:「请您告诉我……我乾爹的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切片化验结果出来,结果一为良性,一为恶性,病理上算是零期至第一期变化,能这麼早就发现,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刘医生,开刀是唯一的选择吗?我乾爹年纪这麼大了,再说他的膝盖也不方便,如果动外科手术有立即性的危险,是不是──」
「妳放心,」刘季庆柔声说道,「开刀是一劳永逸的方法,而且林医师的技术一流,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
「开刀前三天做定位,因为老先生两腿的膝盖是人工关节,外科开刀时要把大腿架起来,所以前一天必须先进行内科的定位工作。」
「能不能请您讲得详细一点?」她诚恳地说:「我担心──」
「大肠镜定位,先从盲肠处打气、灌肠,以便确认是否定位OK,将两个约订书机大小的小夹子,夹在要切除的部位上﹔全部切除约廿公分,最长可能切除六十公分,由於怕脾臟沾黏,必须确认部位,视现场状况而定;若离脾臟远,就不需要切一半。」
「那会不会真的要切那麼长?如果真要切除六十公分的肠子,对我乾爹以后有影响吗?」
「这种机率很低,」刘季庆最后说,「依照内视镜的观察,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罗姐终於鬆了口气,但还是怀著些许疑虑。
不一会儿,外科的林澄奇医师来到一OO三病房外,罗姐怕老先生听到手术内容会担心,所以和他在门外交谈;林医师非常年轻,看起来应该不满卅岁,却有一种傲慢、狂躁的气质,好像天生习於命令别人,以前跟他询问什麼事,总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罗小姐,妳可以现在签开刀同意书吗?」
「我不是直系亲属,」她无奈地说,「昨天我就通知所有的人,可能是路上塞车,所以……」
「要是家人都不準时来签名,我这边很难处理的。」他的口气显得有些强势:「外科有很多事要忙,如果今天不签下来,我就没有办法安排三天以后的手术。妳瞭解吧?」
正当他们在交谈的时候,罗姐的母亲刚好到达病房外头,但因为没有正式的关係,她也无法在开刀同意书上签名。
罗姐问母亲:「妳有打电话通知其他人吗?」
「我跟阿贤说了,他不打算告诉其他人妳乾爹开刀的事,阿霞怕她的六哥骂,所以都不敢开口跟别的哥哥说,我真不知道他们兄妹是怎麼想的──」
林澄奇在一边听著两母女窃窃私语,然后说:「既然其他亲戚都还没来,我先回办公室,半个小时之后再过来一趟。」
罗姐的母亲又拨了电话,阿贤和阿霞夫妇终於赶了过来。
阿贤是一家连锁便利商店的经理,他的妻子则在一家小诊所工作,夫妻俩带著一些水果过来;阿霞夫妻开了一家中式餐厅,平日工作非常忙碌,为了探望生病的父亲,他们只能下班后来探视。
卅分鐘之后,外科的林澄奇医师终於过来,阿贤很快地再文件上面签了字,甚至没有询问一下开刀的必要性。
倒是阿霞比较担心父亲,问道:「请问医师,开刀是不是有危险性啊?」
「每一种手术,当然都有危险性。」林澄奇烦躁地看著这个中年女子,然后平板地叙述道:「开刀之后要小心併发症,必须注意心臟和肺臟的问题。如果病人换气不佳,容易引发肺炎;血压不稳定,有可能会中风;内出血也蛮常见的,但我的技术很好,所以不会发生;心肌梗塞,通常是心臟病患者会发生;肠子有可能接不好,伤口感染或腹膜炎、或变成败血症;若肿瘤太大,就只能先切一半﹔若肿瘤扩散,就无法片面切除,所以如果出现大肠阻塞现象,则无法开刀。」
「开刀大概会开多久?」
「开刀和麻醉,总时间会超过四小时以上,对一个七十几岁的老人家来说,有其危险性。」
罗姐忍不住问:「开刀之后,我们该注意什麼?」
林澄奇道:「开刀后的调养,首先要患者深呼吸,怕痰阻塞呼吸道,再来要定时打止痛针,因为麻醉退了之后,病人会觉得非常疼痛;要特别注意,不可以随便让他进食或喝水,就算有排气也未必可以进食。我们会帮高老先生弄三个引流管,有鼻腔、尿管、腹部引流管,视肠子接合起来的状况,确认何时可以拆腹部引流管,以避免血栓。」
虽然不太确定接下来该问些什麼,阿贤和阿霞两对夫妻,很快就离开了医院。
「请问开刀的时间是什麼时候?」
林澄奇看著这个女人,最后说:「明天排程纔会出来,护士那边会通知妳。」
*备裕В
在台湾,内科和外科分门别类,问诊也非常严谨,内科简而言之就是不动刀的,手术则属於外科的专利,如果内科判定必须开刀,则会将病患转诊给外科,但这需要内科医师相当的判断和诊疗结果。
由於台湾的健保制度,医师问诊所能拿到的基本津贴并不多,因此许多内科医师会将小病小痛,逕交由外科医师开刀,并且会分赃高额的手术费用,以及相关津贴。
曾经有过不少例子,在台湾90%不必开刀的孕妇无法自然生產,让医师判定动手术打麻醉「无痛分娩」,还有一些人,则轻易被割了肾臟或子宫,都是内科和外科勾结的现象,我只能说:这是台湾医疗的悲剧。
第廿章 林澄奇的秘密
    凌晨两点,继续大夜班的无聊工作。
杨雅昕和另一个同事小苹坐在护士站裡面,要不是上面要求她替一个怀孕末期的护士小姐代班,她真的不愿意熬夜;吞了第一罐咖啡,她还是觉得眼皮都快要掉下来了,於是跟小苹告个假,打算到楼下的便利商店买些提神的饮料来喝,然后再去巡房。
搭电梯到了一楼,她正纳闷著要不要帮小苹买点东西上去时,忽然间看到林澄奇的背影,很快地从安全梯那儿朝另一头的领药处走去;她原想叫住他,但又怀疑他为何一个人摸黑闪进药房裡,所以就悄声偷偷跟在后面,想要知道他到底要干嘛。
过了许久,还不见他从药房裡头出来,於是她往药房裡探看,终於发现这位年轻医师的秘密。
「澄奇,你在干什麼?」
在昏暗的光线下,林澄奇被人这麼一喊,紧张得弄掉了手上的针筒。
「妳怎麼会在这裡?」刚开始有些惊慌,但他很快就恢復了镇定。「小昕,妳跟踪我?」
杨雅昕没有回答。她走到药品柜那儿,望见药瓶上清楚写著几组熟悉的英文字,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澄奇你……你吸毒?」
他微笑:「迷失於毒品所创造的世界之中,比起面对人生要容易得多了。」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偷窃比赚钱容易得多?」
「就像那些父母会虐待小孩,就是因为这样做比起用爱心抚养小孩容易得多……爱很费心神,成本又昂贵得多,还不见得有很多人会感谢妳的付出。」
「我不想跟你讨论你对这个社会的观点,我只想知道你为什麼要偷拿医院裡面的毒品吸毒。」
「『丁基原啡因』(Prenorphine)根本就不算毒品。」
「这是第三级毒品,别以为我的英文差,就看不懂瓶子上面的标示。」
「如果妳从去年就开始跟踪我,应该知道我早就在使用『美沙酮』(methadone)了。」
她诧异地瞪著他,终於归纳出结论。「如果你不是在吸毒,那就是在……戒毒?」
「海洛英我打了好几年,」林澄奇苦笑道,「为了戒掉,只有拿医院这些免费又方便的东西来试。」
原来台湾许多海洛因毒癮者会共用针头,引发了严重的爱滋病扩散问题,因此政府採取「维持治疗」的方法,即以止痛药取代其他麻醉药品──使用第三级的「丁基原啡因」(Prenorphine)──来治疗海洛因毒癮患者,採取以毒攻毒的手段。以前用第二级毒品「美沙酮」(methadone)来做海洛因的治疗,但美沙酮的成隐性和毒性高,效果并不好,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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