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旧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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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凡庆跟高效山说道:“你回去后,叫你家的人都躲到长工住的屋子里。把人集中到一块,不准吭声,不准点火。听见什么声音家里的人都不要出来,我们一会儿从院墙进去。你家院里有麦秸堆吧?”高效山连连点头:“有哩。堆了好几大堆呢。”
孟凡庆挥挥手,让高效三回去了。
高大福说道:“孟队长,我们要不要找人帮把手?”
孟凡庆摇头:“不用,我带的兄弟够了。你们到时候不要出来,免得受误伤。”
到了一更天,孟凡庆带着人从高大福家出来,一路直奔高士会家。根据白天的布置,留下四个人在外面策应,分别钻在了周围人家门口的麦秸堆里。其他人扒着院墙跳进高家的后院,根据地形分别隐藏在院子的各个角落和小屋里。孟凡庆带着两个人进了堂屋,把门插上,坐在炕上静静地等着。
远远地狗不叫了,也听不到人声,村子陷入了沉静。
夜深了,四五个鬼祟的身影出现在了高士会的院子外面。他们四下里看着,确认周围没有异常,才留了一个人在外面接应,剩下的人翻进了高家的后院里。
屋里,听到声响的孟凡庆等人从腰间拔出了手枪,轻轻地掩到了门背后。
几个土匪进了院子,来到堂屋门前。一个人凑上前去拨门插,其他人在旁边警惕地四下看着。
感觉门插拨开了,几个人向前一涌,就往屋里闯。领头的人一闯进去,就被孟凡庆用枪托在后脑狠狠地砸了一下,摔倒在屋里的地上。剩下的人见事不妙,呼啦一下退到院子里,往墙边就跑,想要顺着围墙翻出去。
这边一乱,埋伏在院子里的队员纷纷涌出来,把几个人摁在院子中间。只剩一个身手敏捷的,翻身跳出墙外。
埋伏在外面的队员呼啦围上来,直接把他摁在墙根里一顿拳打脚踢,然后绑了起来。
放风的人远远地听见里面一乱,就知道中了埋伏,撒腿就跑,一眨眼就快没影了。孟凡庆打开院门跳出来,对着那人背影抬手就是一枪。只听得一声脆响,那人哀号着捂着腿摔在地下,打着滚起不来了。几个人冲上去把他摁住,绑了起来。
解决了火柱队这个大祸害,城里城外又恢复了平静。
这天,琼玉在街上走,远远看见梁生迎面走过来。
走到跟前,梁生也看见了琼玉,惊喜的打了个招呼。两个人互相看着,一时竟说不上话来。
还是琼玉低头一笑,问道:“有几年没见面了吧。你过得怎么样?”
梁生微笑着说:“在家种了两年地,又在村公所干了一段时间。后来调到县里,在政府办公室当文书。”
琼玉又问道:“你小孩多大了?”
梁生答道:“刚刚半年,是一对闺女呢。哎,你现在怎么样?平时都干些什么,还看不看书?”
琼玉苦涩一笑:“我现在家里面呆着。招个女婿也不争气,前一阵跟人跑了,估计回不来了。平时在家也看看书,不过怕是没有什么用了。”
梁生认真的说道:“怎么会没有用?知识永远都不会没有用的。既然你现在没有什么事做,不如去报考小学教员吧。南城小学正要招一个教员,已经报到县里了。县里决定通过考试选拔呢。”
琼玉担心道:“我好久没摸课本,都生疏了,怕是考不上。”
梁生说道:“不要灰心。还没考怎么就知道考不上?我现在住在县里,回家也少。你要是有心去考,我可以给你补补功课。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呢。每天晚上给你补一会儿,到时候怕是就差不多了。”
琼玉有些心动,就说道:“好吧,那我就试试。”
梁生留下自己的地址,让琼玉晚上去找他,然后匆匆的走了。
琼玉回到家里,跟老郑两口子说这件事。老郑摇头说道:“家有三斗粮,不当小孩儿王。”
郑婶倒是挺愿意:“当教员也行呀,每月有份固定收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琼玉回答道:“还有一个月呢,补习一下试试看吧。从今天起,每天晚上我去梁生那里补会儿课。”
郑婶说道:“梁生一个人在城里,又在政府里做事,不会惹人说闲话吧。”琼玉答道:“说什么闲话。又不是干坏事!”
这天晚上开始,琼玉每天吃完饭,就到梁生的住处去补习功课。时间太晚了,梁生就送琼玉回来。快到门口时,梁生让琼玉自己走,远远的看着琼玉进巷子。听见琼玉进了院子插好了门,自己再往回去。
回到家里,琼玉也顾不得睡觉,点着灯连夜看书温习。半夜了,老郑看着琼玉屋里的灯还没有灭,喊道:“琼玉,睡觉吧,明天早上再看!”
琼玉应了一声,把灯熄灭了。过了会儿,估摸爹妈睡着了,又把灯点起来看书。
这边屋里,老郑看着琼玉屋里灯又点亮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坐起来在黑地里抽旱烟。
到了考试这天,琼玉来到学校,上午考完试,感觉很不错,就等下午试讲。
到了课堂上,教室里是二十几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子,瞪着园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琼玉站在讲台上,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自己在学校上学的日子,心里酸酸的。向教室后面看去,发现在后面坐着一个考核的听课老师。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老师任俊英。琼玉惊喜的笑了一下,任俊英笑着跟她微微点头。琼玉心里高兴,课讲得特别顺,自己都觉得讲得很好。下了课,任俊英从后面走上来,亲热地跟她聊了几句。琼英这些年的经历任俊英大致都知道,勉励她一番,让她回去等消息。
过了几天,任老师来到琼玉家里,告诉她已经被学校录取了。从现在开始要先听半个月的课,然后熟悉一下讲课的内容、备备课,从下月开始就可以正式上台讲课了。
第十二章
离家五六年的李福龙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西水街。他穿着笔挺的军官制服,提着一个皮箱走在街上,不时的和街坊打招呼。街坊惊奇的跟他说着话,叫小孩子飞跑到他家里报信。
当李福龙回到家门口时,全家人早已站在巷口等着。
看到李福龙过来,娘和晓惠眼里早已潮湿了。福龙娘拉住他的手,呜呜的哭出声来,晓惠站在后面默默的掉眼泪。李大魁呵呵的笑着说道:“哭什么?儿子回来了还哭,别让人家笑话,走,回家去!”
李婶破涕为笑,狠狠的瞪了李大魁一眼:“谁都跟你一样,石头旮旯里崩出来的,看见自己的儿子跟不认得似的!”
一家人说说笑笑回到家里。
李福龙回到堂屋坐下,媳妇忙着给他倒水,娘就在厨房里给他做饭吃。李大魁问他这些年的情况,李福龙就把出去发生的事捡主要的说了说。
等到说完,天也快黑了。
一家人吃完晚饭,又坐了一会儿,各自回房休息。李福龙跟着媳妇回到西屋,炕上早已铺好崭新的被褥,倒好了洗脚水。洗漱过后,李福龙钻进被子。媳妇也洗了洗,吹熄灯,躺在了他的旁边。
月亮亮堂堂的照在窗子上,屋里明晃晃的象点了灯。
福龙张了张嘴,想说话,又闭上嘴。
晓惠看着他的脸庞,说道:“你有事想说?”
“嗯。”
李福龙犹豫一会儿,终于开口。
“我在无锡当参谋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同事的妹妹,叫爱珠。一次攻城的时候我受了重伤,她当时在救护队。一个人把我从战壕里拖到后方,又连续照顾了我三天三夜,我才醒过来。她一直追求我,把家里给她订的亲事都回绝了。因为我不同意,她还服过安眠药,幸亏发现得早才没有出事。我告诉她我已经有媳妇了,她也不在乎,说只要能在一起,不在乎什么名分。”
李福龙说完,晓惠半天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她扭过身去,说了一句:“你去跟爹说,让爹拿主意吧。”
一夜无眠。
堂屋里。
李大魁厉声说道:“不行!我老李家不能丧良心。你不在家,晓惠里里外外操持,孝敬公婆,没人能说出一句话。你现在要再找个女人,我决不会同意!”
福龙娘也在旁边劝道:“福龙,娘知道一个人在外面苦了你。可是晓惠确实也不易呀。你就不要再提这个事了,啊?”
李福龙道:“我知道晓惠的苦,可是爱珠对我也恩深意重,还救过我的命,我也不能辜负她。”
“唉!”李大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无语。
晓惠噙着两眼泪珠,再也抑制不住,一转身跑了出去。
福龙娘在一边摇着头,嘴里说道:“造孽呀……”
过了几天,福龙要回部队了。前一晚,两口子在屋里对坐无语。
还是晓惠先开口了。
“福龙,爹娘劝我说,你在外面有个人照顾也好。他们都想好了,说要给你立规矩,你不能不要我,也不能把她带回家里来。问我的意思怎么样。”
“那你怎么想的?”福龙有些紧张。
“算我命苦。你是我的男人,我还能怎么样?要是你还有良心的话,不要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多记挂着些家里。”
说着,晓惠有些哽咽了。
福龙伸手抱住晓惠的肩,把她搂在怀里。
“放心,我一有机会就回来看你和爹娘。他们二老年纪大了,我就把他们托付给你了。”
晓惠轻声道。“你放心吧,他们也是我的爹娘。”
两人静静的依坐在一起。
连续十几个月没有一滴雨水下来,整个华北陷入了一场恐慌当中。
凤台人素来有积粮防灾的习惯,家家户户有点积蓄就抠着攒起来,在这场大饥荒里几乎没有饿死人。
但是周围几个县里却饿殍满地。人们纷纷跑到凤台来,想混一口吃食度过灾年。
这天晚上,许志成又悄悄来到文凤家。文凤开了门,把志成引进屋里。
志成一边在火上烤手,一边掀开文凤的锅盖。
见锅里煮的是稀薄的小米粥。志成奇怪的问道:“不是前两天刚给你拿来半袋子米么?怎么舍不得吃?”
文凤半晌低头说道:“娘家人饿着哩,都给他们拿回去了。”
志成怒道:“那是个无底洞,你能填得满吗?能不饿死你就不错了,我养活不了一大家子人!我的老婆孩子还在家里饿着呢,你倒好,弄点粮食就填还他们!”文凤低着头抹着眼泪:“可他们是我的家里人啊。我弟弟进城来找我,饿得皮包骨头,我看得心疼呀!”
志成摇头叹气:“现在老人院里的人都饿着肚子,每天跟我闹呢,你还这么不懂事。”
文凤止住眼泪,搂住志成胳膊说道:“别干了,等收了秋,地里好赖能收一点,光景就好得多了。”
志成说道:“那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呢,饿死你呀。我再做次孽,拿一点粮食回来给你吧。”
第二天天黑之后,许志成偷偷的在库房装了半口袋小米,看看左右没人,出了院门就往外走。
还没走到胡同口,从拐弯处涌出十几个老头,手里拿着棍棒,照着许志成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
许志成头上挨了几棒,迷迷糊糊地失去了知觉,只感到木棒雨点般的打在自己身上,却不知道疼。
老头们把许志成拖到街心,把那半袋子粮食摆在他的身边,在街上大声地叫骂,不一会儿就引来一大帮人看热闹。
围观的人听了老头们的话,都不屑的往许志成身上吐唾沫,大声地骂他。
过了一会儿,志成的媳妇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看见许志成被的打得血肉模糊,大叫一声扑了上去,痛哭起来。
有个老头骂道:“现在知道哭了,让你男人往家里拿东西的时候怎么不哭呢!”
媳妇仰起头大声哭喊道:“天地良心啊!我家里一点粮食都没有了,小孩在家里饿着呢,可从来没有叫我男人往家里拿过东西呀!”
有个知情的老婆子在边上说道:“志成这孩子太不是东西了。偷了老人院的米,拿去孝敬城里那个三十多岁的寡妇。啧啧,比他大十来岁呢,不知道怎么看上眼的。放着家里人饿着肚子,去填还不相干的人。真是鬼迷了心窍了。”
志成媳妇跪在那里,给老头们磕头:“你们行行好,饶了他吧。再这样,他就要没命了!”
老头们叹口气,摆摆手,骂骂咧咧往院子里去了。
志成媳妇哭着在旁边的铺子里借了一辆架子车,把志成拖上车子,吃力地推着往药铺方向去。
大夫看了志成的伤势,摇摇头,说道:“唉,下手太狠了,脊梁骨都打碎了。我尽量给你治,不过这辈子想站起来怕是没指望了。”
志成媳妇听了,脑子嗡的一声,半天没有上来气。
她木然地看着大夫在那里摆治,看着伙计们把志成放到架子车上,大声跟她说话,然后把车子交给她。
志成媳妇恍恍惚惚地,推着车子一步步往家里挪。
到了家,她一下子瘫坐在院子里,动不了地方,也没有力气把许志成往回抬。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邻居的小孩小叶子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跟志成媳妇说道:“婶婶,不好了,小灵她……”
志成媳妇一激灵,爬起来问道:“小灵怎么了?”
“不知道呀,我刚才路过巷口,看见小灵躺在那里,嘴里往外吐白沫,都快吓死我了!”
志成媳妇飞一般跑出院门,跌跌撞撞到了巷口。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