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誓-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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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纱跟了他多年,打小学艺起就被师傅买上山来,名为主仆,实则他俩相处的时间、感情都远远超过任何一个人,到头来却眼睁睁看她死在自己眼前。――杀她的人,正是当年买她上山的人。集教养与利用、欺骗于一身的师傅,孤山老人。
柳欢宴眼睛慢慢向上抬,盯着黑暗里的那个老人,缓缓开了口:
“师傅。”
灯烛吹熄,但是老人的周身衣服上似是染着什么东西,一层磷磷的微光闪亮,照亮他的形容,黑暗之中,白发的老人越加显得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他慢慢地向着柳欢宴走过去,“欢宴,你可是我的得意徒儿,我将一切都教会给你,甚至青出于蓝,付出的这些,不是叫你来违背我的。”
柳欢宴道:“徒儿不是神仙,有些事,算不准。”
“是吗?” 孤山老人距他还有五六步之遥,突然止步,“这么说你还想推卸责任?”
毫无预兆地,他抬手,隔空向着柳欢宴双腿拍去,轻微两记脆响,柳欢宴浑身剧颤,死死抓住了被襟,微黄的脸色,顿时雪白。
“打断了你的腿,”老人笑道,“也许我还该打断你的手。你这人太毒了,多少人死在你手下?”
柳欢宴忍着剧痛,唇边漫出一丝如常的微笑:“师父,你这样怕我?”
孤山老人沉下脸:“什么?”
“师父,你在衣服,脸上,手上,全部都已经抹上防毒的药物,你的衣服,是刀枪不入的宝衣,欢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竟然你还是这样防着我,传出去,你不怕被人耻笑?”
孤山老人脸上的肌肉抖动几下,脸色变得狰狞,扬起手来:“就算是为师对你做事不力的惩罚!”
楚岫看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飘然而下:“师傅!”
柳欢宴脸色微变,失声道:“师兄走开!”
楚岫不肯走,道:“师傅,我都知道了。”
孤山老人沉着脸道:“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保证你知道的全是真相?”
楚岫摇头道:“我不会玩口舌,不过师傅,我也能够明辨是非,师弟他没骗我,你们逼迫他,欲生不能,欲死不成!”
孤山老人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张口大笑起来,毫无忌惮地大笑,声振屋宇,柳欢宴在笑声中叫:“师兄,快躲开!”
楚岫微微退了一步,兀自挡在床前不肯让开,他的师父精于使毒,但是下来之前他已经服下柳欢宴给他的辟毒药丸,就算是那药丸被克制,他也决心不肯离开一步。
孤山老人继续在笑,眼里露出狂暴的怒意。他教的这两个学生,选得太好,太妙,以至于楚岫在武学上面早就超越了他,而在医术方面,他也自承早就不如柳欢宴,这样一对好徒儿,换了任何人都是值得骄傲之事,可惜这是一对永远只能藏匿在暗中的他的徒弟,不值得骄傲反值得可畏。
楚岫在他笑声中逐渐感到头晕目眩,心中一凉,知道那药丸在师傅面前毕竟不管用,手脚渐渐无力,他摇摇欲坠,身后有人扯他衣襟,却是柳欢宴,他全身无力,被这么一扯,顿时倒在柳欢宴跟前,仿佛有一些压到了柳欢宴的断腿,柳欢宴痛得一记抽搐。
柳欢宴极力压制了痛楚,道:“师傅,你待如何?你是要叫我继续做什么,还是决意取我性命?”
孤山老人轻嘲笑道:“现在还需要你做什么?皇帝不作为,欧阳铮大军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有你,没你,还有什么区别?就等欧阳铮建下大功,攻下东祁京都,迎他回去的,就是柳欢颖的尸体和一杯鸠酒。我西昌帝国,如何容得那种心里只有女人的叛臣贼子?”
柳欢宴眉毛微微一跳,声音宁定:“错了吧,就算欧阳铮打败皇帝甚至杀了他,东祁国土广袤,也未必没有其他英才,西昌想要一口吞吃,还是有点难度的。”
老人一愣,反问道:“加上方家呢?你难道忘记了你早就策反方家,他们现在掌握着天底下最强的财势,加上方家,有何不成?”
柳欢宴冷冷道:“师傅难道不知,方家的财势是谁给他的?方家年年表忠心,除了那年作战不作为,还做过什么?”
孤山老人沉吟不语。
柳欢宴又道:“师傅,你不过是嫌我不曾把信息及时送出,又不肯泄露定王消息,但是有一点你没想到,若非我在城内和皇帝一直是相互牵制,皇帝不作为的这场戏,肯定用不着演那么久。”
“你说你和他牵制?……”孤山老人迟疑地问,“而且,他作戏?”
“现在不必了,”剧痛之下,柳欢宴居然还能笑得云淡风清,“你迫走了我所有的亲军,不超过一盏茶时分,皇帝那里必然得知,师傅,我落在你手里是死,落在他手里也是死,可惜的是,师傅的如意算盘,一定会落空。”
孤山老人怒道:“我不信!那皇帝就算拿下你,他打不过欧阳铮,绝对打不过!”
“打得过打不过,”柳欢宴悠悠道,“没打过我真的不清楚,徒儿毕竟不是神仙,徒儿只知道,皇帝陛下的智慧,比师傅略胜这么一筹。”
这话里揄越的味道浓烈无比,孤山老人简直怒发如狂,眼中闪过阵阵杀意却又似乎有所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写残了;我想大家坚持的也不过是想看个结局;我尽快
110 真堪托死生
衣上闪烁微光的白发老人面色变幻不定,思忖良久,终于目露凶光,缓缓朝着床上那两个无法动弹的人再走了一步。
并非不相信柳欢宴所说,只是到了这地步,双方撕开脸来,纵然今夜饶过柳欢宴,本就自有主见的这个徒儿,又怎么可能再为他所用?
而象这种惊才绝艳的妖孽,如果不能用,就一定得杀。
楚岫中了毒他毫不担心,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身受重伤的柳欢宴,依旧是孤山老人最为戒备之人,只走了一步便停下,抬起了双掌。
这点距离,隔空劈过去,无疑可取两人性命。
柳欢宴忽道:“听。”
孤山老人一怔,下意识反问:“听什么?”
“风声。”
“风声?”孤山老人疑惑地重复,只有静放里一个战时重镇正常的些微声响,巡边的马蹄声,兵器生冷的撞击隔着夜空轻微传来,这都是很正常的动静,而且也没有哪种声响是冲着这边而来。一切如常。
柳欢宴笑得无声:“师傅,你可听见那过往的岁月?你点点滴滴的罪恶都掩藏在这深夜之下。”
孤山老人方知上了他的当,怒吼一声,掌中蓄力,蓬勃而出。
在那一刻,柳欢宴终将最后一枚银针送入楚岫要穴,楚岫猛然觉得后腰之中阻塞顿开,不假思索将身跃起,双掌迎了上去。
孤山老人这一掌满拟取了柳欢宴性命,对方不能动弹,自己又在安全距离之内,放心得很,根本未曾全力发出,无论如何想不到不能动不能言已成半个死人的楚岫会在这时扑出,楚岫对的这一掌,是明知险恶异常,竭尽全力。一个未尽全力,一个全力以赴,一个年老,一个年轻,生生相撞,孤山老人被打得身子飞起来,撞到墙上,重重摔在桌子上,哗啦啦倒了一地。
“点他穴道。”
楚岫一掌既出,才记得眼前老人的身份,毕竟是他授业的师傅,不由得一呆,耳听得柳欢宴这样吩咐,随手便点住孤山老人的要穴,回身再看柳欢宴,微带乞求:“师弟,他倒底还是咱们师傅。”
柳欢宴刚才引着孤山老人讲这么多话,就是为了争取时间,给压着他半条腿的楚岫银针解毒,一面说话,一面动针,一面忍痛,三重煎熬,直至最后一针刺出,他也如大战以后筋疲力尽,听得楚岫如此说法,嘴角勉强扯出一丝惨淡的笑,道:“师兄,你来。”
楚岫依言走过来,看他痛得满头大汗的样子,道:“很痛是么?我帮你接上。”柳欢宴拿手虚虚一挡:“不忙,师兄,你……你余毒未清,先、先……”他喘息着犹未说完,楚岫也已感到不对,身子摇了两下,几乎再次摔倒在柳欢宴身上,与此同时,脸色大变:“有人在过来!”
方才柳欢宴是在诳他的师傅,拖延时间,他一个文弱书生,又如何能率先听出异常?楚岫听到了,他是分毫也听不见,脸色却也凝重起来:“师兄,到这里。”
他手拍的所在位置,是里床,言辞间严厉不容违抗,俨然又恢复大丞相的威严,楚岫也明白现在不是讲究拘泥的时刻,当下跨过柳欢宴到了内床,里面一道很宽的床栏,堆着许多书,下面有床褥,柳欢宴低声:“拿开。”
拿开上面的障碍物,柳欢宴手指掀动,听得喀喀低响,露出一道门。楚岫道:“暗道?”
“只可藏身。”柳欢宴道,“进去吧。”
楚岫只觉得身上的麻木一阵过似一阵,也许很快就要再次不能动弹,顾不得犹豫,先一弯腰进去躲着,道:“你呢?”
柳欢宴不理他,闭目念了四句口诀,道:“师兄,你照此诀,行完十二周天,余毒方解。在此期间,不论来何人,出何事,你都不能发出半点声响,……如果,如果是皇帝,他身边必有高手,一旦你稍有冲动,我俩都难保。”
楚岫到了那里面,才发现果然只是一个极窄的空间,别说柳欢宴不愿躲进来,就是他想躲藏,这点距离也很难塞下两个人,显然这是他在临时居处做的一个临时避难点,还来不及挖深,他躺在里面,力气一分一分流失,听柳欢宴说得严重,又是凛然,又是焦急。
柳欢宴关上暗门,匆匆忙忙把被褥和书又堆了上去,一忙一动,痛得眼前发黑,好不容易做完,伏在枕上,只是颤抖。
他也听见了脚步声响,不止一人,待门被推开,皇帝身影显现于目前,他暗自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若他只是派个人来,自己这一关还真难过,可是皇上亲自来了,眼看着死到临头,又现生机。
“皇上,”他语气细微,“臣重伤,不能起床,失礼之处莫罪。”
几天前皇帝还是死气沉沉,这时的精神面貌,却简直判若两人。脸上的喜气是藏也藏不住,之前的不作为虽有演戏成份,可有七分倒是真的,可是秋林带来那个同心结,虽未能及时找回云罗,但总算是个明确的平安音讯,他放下一大半心来,如今那喜气,是由心底里发出,看到这房里的情形,侍卫和内监抢着拦在了他前面,皇帝扫了眼这室内的情形,笑容略敛,随即把目光投注到柳欢宴:“看来这里发生了不少朕所不知的事情。”
柳欢宴挖苦地回对道:“看来皇上也经过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皇帝哼了一声:“柳卿不论落到何种地步,这张嘴总是不饶人的。”
柳欢宴轻轻一笑,上半身倒回在枕上,道:“臣只剩下口舌之利,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
皇帝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朕倒很感兴趣。”
柳欢宴似已累极,阖目不答。皇帝正与之相反,饶有兴趣地跨过浣纱的尸体,盯着动弹不得的孤山老人,道:“这是谁?”
柳欢宴如实回答:“是我师傅。”
“柳卿的师傅。”皇帝扬起双眉,“朕很感兴趣,谁能教出如柳卿这样的人?”
柳欢宴冷冷道:“象臣这样的人,只怕不是任何人能够教得出来,他教过我,并不见得有多么了不起,说不定也还是个愚蠢的无用之辈。”
孤山老人目中喷出怒火来,又气又恨,皇帝失声呵呵一笑,道:“很有趣,柳卿你果真是个无君无父无师之人,离经叛道,不可理喻。”
柳欢宴叹气道:“皇上,臣伤重力弱,皇上有何吩咐,不必绕弯子了。”
皇帝目光闪烁,微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现在可以如实以告了么?”
柳欢宴沉默了一会,道:“皇上说,臣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了。”
皇帝冷笑道:“说得好委屈,那么你告诉朕,这里是怎么回事?”
柳欢宴道:“臣的师傅,他是西昌的人,臣自小被他收养。”
皇帝微笑道:“还有你母亲,也是西昌人吧?这就怨不得了。”
柳欢宴道:“但是臣从未踏上过西昌土地一步,臣入仕途,也是只想报复私仇,而于家国无关。师傅恨我不听安排不识抬举,才有今天的情形。他杀害了浣纱,我使计谋也令他重伤,这就是皇上所见到的情况。”
皇帝听侍内禀报了两句,道:“不对吧,这个老头的伤,是实打实的掌伤,你从何解释?穴道又是何人所封?”
柳欢宴咳嗽了两声,道:“皇上,请你任意叫一个人,向臣发掌。”
皇帝对一名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走上前来,柳欢宴微笑道:“再往前边来一些。” 侍卫踏上几步,柳欢宴再叫他近一点,侍卫犹豫,皇帝道:“你就走过去。”
柳欢宴让那侍卫走到他手边,他一抬手,几乎就能碰到他,微笑道:“皇上,我要把人骗过来,这点能力只怕还有的?”
皇帝道:“不错,你做下去。”
“好,现在请你蓄力而发。”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