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誓-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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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相对的西昌却铭记那场战争失败的阴影,廿年如一日招兵买马卧薪尝胆,近年西昌涌现将星荟萃,璀璨经天,六年前欧阳铮出兵攻打南楚,把从前战败割让的瀛海九州全数夺回并迫得南楚投降求和,此后挟此气盛之势直取东祺,一路所向无敌,但在赤塘关遭遇定王死守,双方相持半年粮尽草绝,欧阳铮被迫引兵暂退,其间未能更进一步掠夺寸土。定王也是在那一战军中威望达至鼎沸。
皇帝脸色铁青,把急报往案上重重一掷,道:“他在这个时候发兵,莫非欺我东祺无人?!”
柳欢宴嘴角挂着一丝淡而又淡的笑,慢吞吞地道:“虽然是不能承认,但实情却是如此。”
皇帝默然。大将军赵秉文坐镇西北边陲,自然是无□之术,之前皇帝想把安远侯方皓调往冀州,被柳欢宴否决,到了这个时候,皇帝反而是不敢作此决定了,方皓资历尚可,但从未有过出色战绩,当此关键时刻,能否撑得起大局尚在未知之数。而冀州本部严济乾被罢职,副提督刘航年初弃市,一时竟找不到合适人选。
皇帝思索良久,忽然问道:“西昌此次由谁领兵?”
柳欢宴道:“是欧阳铠。”
皇帝道:“这人是欧阳铮的二哥罢?朕很奇怪,六年前欧阳铮一战成名,年未及弱冠,但此后数年有关此人消息石沉大海,若非此人就象失踪了一般,父皇还未必这么放心将四哥调回京都。”
柳欢宴微笑道:“臣也派人多方打听,得一讯息尚未能断定是否确切,听说欧阳铮那年回兵之后,不久便得了软骨症,西昌为了不使己国英雄的神话破灭,一直严守此秘。”
皇帝凛然,并不为了那个年轻的战将得此重症之故,而是吃惊于柳欢宴消息之灵通。有关欧阳铮若流星一现即失踪影,承宗皇帝曾派出密探多方打听,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消息也就是这样的,此事过于离奇,而且那欧阳铮虽不领兵,也还是经常出入于西昌豪门贵族之家,以前的承宗、现在的皇帝,都觉得那个消息难以确信,不料柳欢宴就这么随随便便说了出来,尽管他自谦不能断定,但皇帝很清楚他的脾气,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柳欢宴从来不讲。皇帝以一国之力打听得来未能全信的密报,在柳欢宴口里如此轻松自若的讲了出来,这个人暗底下的力量网络,强大到了何种程度?那么这个人又该有多可怕?
柳欢宴眼神不是最好,观察力却一向敏锐,明知自己一句话又引起了皇帝戒心,只作无察,道:“欧阳铠虽然不及其弟,昔日在定王手下还有败绩,但是这个人,实在也不容小觑的,小败给定王是其唯一污点,臣听说他还经常不服气,称那次是因老天的运气落在了定王那一边。”
决定战争的胜负因素极其复杂,天时确实重要,那欧阳铠平时战绩也不坏,谁也不能断言他是吹牛,况且皇帝因着心病,虽不愿承认西昌要比东祺强,可也不愿意承认定王所带的大军就是常胜不败,故而沉默不语。
柳欢宴道:“对方大兵压境,事出突然,冀州军务如今由总兵袁翔暂代,可是这位袁总兵,怕不是良选。”
袁翔年届七旬,算起来倒也是三代老将,年轻时也颇有点胜绩,但在与欧阳云和一战以后胆气全丧,此后逢战必跑,人称“袁跑跑”,如今尚还位高握兵,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人天生具有一种亲和力,人缘总算不错,为官的声誉也还好,另一方面也凸显朝中实无良将这一缺陷。
皇帝叹道:“袁翔是不行的,那么,还是调派安远侯?”
柳欢宴道:“非是微臣再三忤逆皇上圣意,不过安远侯素乏战绩,临时上任,更无威望,单这后面这点,大敌当前,已经不能用他来冒险。以臣之意,不妨先让安远侯到军前掠阵,同时另外要找一个能服众的人,这个人必须是声名远震,当他未到之前,军心已经大振,当可为冀州前线争取一点时间。”
“二十年不战或是求和,哪里还有这样一个人?”皇帝烦乱,忽冷笑道,“卿之意,莫非……”
“亲征”两字尚未出口,柳欢宴已经截住:“有。”
“嗯?”
柳欢宴微笑道:“皇上不记得昔日程家了?”
“程家……”皇帝倒吸一口冷气,黑色眼眸顿然收缩,散出丝丝黑雾,不辨喜怒。
大将军程从济、骠骑将军程匡敏、卫将军程景养,每一个名字都是熠熠生辉光芒万丈,然在对西昌压倒性大捷之后,不到十年之间,太师程从济暴病身亡,程景养阅兵时自马上摔落全身瘫痪,程匡敏又陷身于某桩震惊全国的贪污案中不能自拔,黯然隐退。程家势力由此冰雪消融。――这些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程从济是当今程太后的父亲,程匡敏是兄弟,程景养则是其远房族兄。皇帝语音阴冷:“爱卿忽然提起程家,有何深意?”
柳欢宴道:“臣恳请陛下,起用程景养。”
皇帝冷笑道:“我东祺国土无边,人杰地灵,难道竟沦落到起用一个残废之人?西昌怎不把那个软骨病的欧阳铮派来?”
柳欢宴微微欠身:“皇上息怒。程景养当时堕马虽说瘫痪,其实也没有传言得那么严重。经过多年休养早已康复得多,如今最多是不复当年之勇而已,但三军之主,原也不需亲自上阵杀敌。”
皇帝沉吟,他进一步道:“程将军是程太后之远房族兄,其对朝廷忠心耿耿,天日可鉴。他也多次请表上书,自请为国出力。”
这句话的重音,是落在“远房”两个字上面。程家一门三将军,其实最负盛名者,还是这个程景养,可惜他是程家的旁系,无论怎样也只能位于程家其他人下面,难说没有不满之心。
柳欢宴看皇帝还在犹豫,微笑道:“皇上,臣观史官所记承宗皇帝陛下之言,他曾再三提及:东祺若危,景养可恃!”
史官通常会把历代皇帝一些重要的言行记录下来,皇帝对他那个父亲不无意见,也从来不曾研究过有关承宗的那一段史载,听得柳欢宴说出的这八个字掷地有声,皇帝霍然变色。皇家有了定王这么一个不败记录的将星,承宗还留下这段话,自然不能是无心之出。皇帝转念之间,便下了决心:“既然这样,召程卿入宫,朕要和他面谈!”
皇帝这里忙得抽不开身,临止心急如焚,却不敢离开半步。程景养退隐在京郊,临止连夜出宫把程景养召入宫中,皇帝以及柳欢宴,君臣三人畅谈整夜,皇帝最终决定,就如柳欢宴先前所建议的,先把安远侯方皓派去掠阵,大将军程景养随后发兵!
伺候整夜未眠的皇帝四鼓上朝,临止这才匆匆赶到莳慧宫。锦瑟被绑了一夜,神智迷糊,秋林明知临止心痛万分,有意拖延,说是锦瑟触怒云妃娘娘,不奉赦令,不敢私自放人。
临止无可奈何,只有忍着,秋林犹笑道:“大总管六亲不认,冷若冰霜,想不到秋林有生之日,还能见到大总管为他人忧急,眼福不浅。”临止任他取笑,也不回答。
好容易等得云妃娘娘醒了,临止不顾一切闯进去,他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娘娘,锦瑟有错,娘娘昨夜已罚,若娘娘犹未消气,不妨告知奴婢,锦瑟犯的是什么错,让奴婢来替娘娘判处。”
霞影纱里,只隐约见云罗一大把乌云如瀑,散在被外,听得香吟耐心地为她重复了一遍,她仿佛才算听清,噫了声,道:“锦瑟在哪里?”
临止不信自己的耳朵,道:“娘娘说什么?”
云罗不耐烦道:“锦瑟说要走了。香吟,我要睡觉。”
香吟忍着笑出来,推着临止,悄声道:“临止公公,出来说吧。――娘娘想必忘了昨天的事了,她只记得锦瑟大人去宫正司前来告别过了。公公你快出去把锦瑟大人带走,万一娘娘起了,到八声轩又想起来。”
羞辱也羞辱到了,打也打过了,漫长一夜都过去了,这会子她推得一干二净,压根儿“忘了”有这回事,临止向来自恃冷静,也被噎了个正着,只得抽回身来,急命把锦瑟送回住处。
锦瑟昏昏沉沉,那时节临止一路握着她的手,只听得细微而充满恶毒的低微语音幽然滑出:“我不甘心,报仇,我要报仇!”临止的心募然揪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我刚爬起来就更了,多敬业呀^_^
062 褫衣推枕泪谁恨
临止舀来清水,亲自动手替锦瑟抹拭血迹,全身肌肤鞭痕累累,便如上好瓷白玉器之上镶嵌的斑斑红丝,不过看得出这顿鞭打到后来,是大大的放水了,要不然伤得更重。饶是这样,临止也心疼得不能自已,只是无法久留,只得把桂枝叫来,再三叮嘱她好生照料,尤其告诫,这段时间不可离开锦瑟一步,倘若有人强行把锦瑟带开或者支开她,“你就想办法通知慈元殿祁侍御。”
临止并不愿意同云罗正面冲突,一个人曾经过那些苦难若有能力报复便当报复,这是可意料中事,不能怪云罗心狠手辣。然而云罗报复的是他此生唯一想要守护的人,若无法防卫便只能回击。后宫里唯一能够对云妃尚有挟制作用的就只有王太后。
锦瑟对于这一切,似乎明白,又似乎浑然不知。天地间到处是红焰焰的大火,明亮的、灼痛的,追逐着她,把她烤炼的体无完肤,肌肤表层的痛楚一直灼延到心底深处,那里好象另外烧得一大蓬火,又如明锐的刀子,将她五脏六腑一刀一刀地割开,那应该是很痛的,可是她不觉得痛,只觉得恨,非常非常浓洌的恨意,就象漫天的乌云,把她紧紧地包裹,有电闪尖锥刺中她的心脏,愤怒地喝问:
“你想这样低声下气、任她欺侮的过完一辈子吗?”
“你忘记你娘生不如死的痛苦了吗?”
“你要和你娘一样,被人羞辱至死,毫不还击吗?”
乌云深处伸出的手爪,消瘦而尖利,似她母亲临死之前奄奄一息的手,除了筋骨之外包着一层皮以外,什么都没有了,那只手五指虚空而无力地抓着,徒然抓着留不住的命运。
好梦要醒,好事难留,好日去而不可寻。在那大火、浊云、伤痛和仇恨的梦里,临止静默的面容浮浮沉沉,反复地道:“不要陷进去,不要陷进去!”
锦瑟喘着粗气醒来,体烫如灼,仿佛真的刚刚从狱火烤炼里面挣扎出来,桂枝拿着块井水浸透的毛巾,替她覆上额头。
锦瑟艰难地向左右看一看,道:“只有……你一个人?”这话说了出来,才察觉口角边一阵痛楚,八声轩里那群内侍,防她叫出什么不堪的话来,将嘴巴胡堵一气,竟有些微的撕裂。
桂枝道:“临止公公来过。”
锦瑟看红日当窗,晴光正好,浮起讥诮之意:“这样好的天气,主子心情也好,做奴才的,当然也要追随左右片刻不离。”
桂枝低声道:“公公很着急的。”
着急又能怎么样呢?锦瑟回味梦中情形,大火已经烧到身上,然而临止只叫她“不要陷进去”,当初是她故意讨好他,是有所指望,临止果然如她所愿的一头栽进了柔情网,但事到如今看得明白,他无论怎样用情,终究是个奴才,处处看人眼色,他护不了自己。锦瑟悲哀地想:“到头来,我还是孑然一身。”
她伤后力弱,只打起精神说了这几句话,很快便又睡着了,睡中高烧不退,而且梦悸,一两个时辰便醒过来一次,这样整整一日夜,水米未沾牙,临止也没再来过,偏偏第二天乔昭容那里出了点小事,急需她去处理,桂枝推了她几遍,锦瑟对于一切声响尚能听见,只是有心无力。她去不了,最后打发典正过去,那乔昭容也还是个年轻女孩儿,一向骄纵,回头便有风言风语故意传到锦瑟耳朵里,骂她故意摆架子,讨好阉人不守奴才本份,“自己还没能爬上天,倒以为踩到云上了!”锦瑟气得两眼发黑,又失去知觉。
等到再度醒来,却见桂枝喜孜孜地拿了个小盒子,道:“临止公公打发人送来的伤药,嘱我给锦瑟大人敷上呢。”
那是一只雕缕精美的碧玉盒子,巴掌大小,闪在手上光泽动人,还未打开便有馥郁芬芳的甜香扑鼻而来,及至盒盖弹将开来,里面是大半盒子水红色的膏体,看着便是细致可爱。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锦瑟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叫做袅红水精膏,是西昌国进贡的伤药,临止公公说,用了以后肌肤上不会留下一丝疤痕。”
锦瑟听见那名字,便记了起来,当初云罗在永巷受刑,因她一心求死,那伤总也好不了,皇帝便交代送了一盒这个过去,她当时还十气嫉恨。想不到如今轮着她来用这个了,只是当初云罗熬过一关,就有出头之日,自己则是黑夜漫漫,永无宁日。
“临止呢?”
桂枝怯生生道:“临止公公没有亲自过来,这是他叫人拿来的,他还说,这一阵忙着,实在抽不开身。”她偷觑着锦瑟脸色,忙笑道,“可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