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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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不愿意接受,一个名叫曲羽的人,只能悬浮在目前的生活层次上。我从离开部队之时,曾给自己树立了为人民币奋斗的目标。现在按你说的,四五年内,白手起家,创造百万财富吧,然后……”他没再说。
“虽然暂时只是豪言壮语,但这份自信难得,我欣赏。”贺总说,“好好干吧,你一定会实现的,我从来看好部队里出来的人。”
公司的产品是保健啤酒和各种膏、粉、霜。曲羽很不感兴趣,他仔细看了些产品说明,发现绝大部分产品出厂日期居然是未来的明天,后天,还有下月初;再看产地,有的是英文夹汉语标注,他难以破解。看来这该是一批超越时间和空间观念的产品。他大为怀疑,也不想弄明白。推销工作开始,贺总安排每二人一组,并统一发放了销售着装。为了让他熟悉中宁市环境,贺总特地让另一个本城的年青人同他一道。
贺总安排年青人名叫蒋小枫,是贺总的远房亲戚,十七岁,胆小,不善交际,动不动就脸红。人多的场合他不敢说话,总担心一不留神在众人面前丢丑。如里说话,那肯定是在他心里打了几十遍腹稿的。平时,他喜欢独自一人发呆,想着天远地远的事,见到一张年青的漂亮的脸,就会陷入爱的幻海中,十天半月不能自拔;听到一句夸奖,几夜睡不好觉,听到一句无关紧要的责备,又会难过得几天不得安宁。他本不适合做推销工作,他母亲把他托付给贺总,是想让他出来锻炼。人少的时候,比如两个人的时候,蒋小枫并不十分拘束,能正常的交往。他很孤独,很希望获得友谊,见到曲羽,就全身心地信任他了,他的信任带有股让人难以拒绝的亲和力,曲羽也身不由已地和他一见如故。他坦诚地告诉曲羽,自己的性格非常有害,也在暗中努力改变。为此,他曾读了不少关于社交方面的书籍,如《青年社交指南》、《社交注意事项》、《如何克服社交恐惧》,现在他从书上不仅懂得了微笑的艺术,也懂得了交谈的艺术,还知道和法国人人打交道应该注意什么,同印度人打交道应该注意什么。但一临社交场合,舌头就象被绑在碾滚上一样笨重,不听使唤。曲羽被他的率真感动了,拍拍他的肩:“没问题,向我学习,以我为范,包你在两个月之内,就会有彻底的改观。”
蒋小枫对曲羽孤身一生闯荡中宁的勇气很佩服,向他建议:如果暂时没有找到适合的住所,可以搬去他家。曲羽谢过他的好意,他不愿无中生有的打扰别人。他告诉朋友,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兄长曲商也在中宁,在中宁西郊的中宁酒厂任副总。“我并不急于去见他,因为我现在两手空空,未成一事,并且他正在国外考察学习。”
“你所说的‘成’是什么?是四五年里拥有一百万财富吗?”
“就算是吧。贺总所说的百万财富,是我曾有过的理想。他的要求与我不谋而合,我决定认真地实现它了。”
“如今不少同龄人都有这样的欲望,我可想也不敢想。”蒋小枫不乏羡慕地说。他不敢把曲羽的话评价为轻狂。
“那么,我告诉你,一个缺少欲望,不敢想的民族肯定要被边缘化;同样,一个缺少欲望,不敢想的家族,也会被社会边缘化,具体到个人呢,照样如此。你跟着我,多吸收阳刚之气,对你的灵魂至少有补中益气的功效。”
头几天,曲羽在蒋小枫的带领下,往全城各处去熟悉和了解,顺便将随身所带的产品往各商场、日用品商店去推销试卖,并散发产品宣传书。随身所带的试卖品推销了不少。但效果并不理想,当然他们也没有认真推销。经过几天的奔跑,曲羽对蜘蛛网式的中宁城市平面轮廓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个上百万人口的城市,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张、膨胀。随处可见的是忙碌的施工场地。二十平方公里的江东开发区里昼夜不停地响动着推土机、挖掘机、搅拌机的工作的声音。中宁百货批发中心还没有竣工,中宁国际饭店又已奠基;新区商业城、装饰一条街、五星级的临河宾馆一大批工程正在如火如荼地施工。站在连接新旧城区,三拱相接中承式跨江大桥上,浩荡的江风似乎拂着桥身微微颤抖。双向车道上四条车龙在缓缓移动着。为了疏解跨江大桥交通负荷而在上下游不远处同时开工的两座大桥已接近尾声。曲羽倚在大桥的栏杆上,从左到右打量着这座正处于青春期的城市,忽然间泛起一股难以言传的空虚和茫然,他忘了蒋小枫的存在,自言自语道:“中宁,曲羽该用什么方式同你发生联系?”
蒋小枫很快觉察到他言语中埋藏着的迷罔和脆弱,他问:“言下之意,你应该怎样在中宁安身立足,拼打天下?也就是说,你对现在的推销工作并不抱有决定的希望?”
曲羽为自己的失态和心事被同事猜破很不自在。凭他的经验,蒋小枫是精神纤细、敏感的人,但他和自己只是初步认识,很快就洞察自己的心理真不应该。因为他向来认为轻易被人窥破心迹的男人是难以有所成就的。片刻,他还是坦言相告:“的确如此。”
“那你的一百万的目标呢?”
“目标和方式不能混为一谈。”
第三章
贺总的销售部只为远地的临时职员提供简单的住处,在销售部后面的库房里。远来的应聘人员只有两个,除了曲羽而外的另外一人没住两天就跳槽高就去了,剩下他一人。曲羽也不习惯库房里窄窄的钢丝床,更不习惯的是才装修过的库房里弥漫着的经久不散的浓烈的苯的气味。在领到第一个月的预付工资后,他决定到公司销售部外寻找一个简单的住处租下。
他目前的经济状况不可能在城里租象样的房子,城郊可以租到宜人的单人间,并且租金每月只要百元左右,但距销售部太远,交通费用负担不轻。好不容易,他才在市中心一处旧墙上发现有张租金八十元每月的陈旧的租房信息,出租点位置距销售部大约两公里,他决定去试试看。接着按图索骥地找去,很快找着了。
出租点周围全是未改造的破旧建筑,红砖灰瓦,还有旧式大片木楼房,紧临着斑驳脱落的祠堂。到处墙上都残留着‘拆’字,限拆日期是去年三月十日。看来这一片是拆迁改造过程中遇到麻烦而无限期拖延至今的。一条不足两米宽的小沟淌着气味特怪的污水,弯弯曲曲地从这一家门前经过,又流向另一家,成了蓬户区居民的排水沟。两棵数人合围的黄桷树下架着不少晾衣架,上面挂满了附近居民们晾晒的衣服、裙子,还有小孩的尿布,不时有叫卖蜂窝煤的老人吃力地拖着板架车经过。
房主的出租点在巷道旁边,是一间百年老屋的正堂。正堂用简易的木板分割成了七八个小间,每间五六平方米。曲羽预交了五十元后,被允许看房。他任选了间,推开房门,一股呛人的霉味扑面而来;灯刚拉亮,害羞的蟑螂立即三三两两东躲西藏;两只正在床上寻欢作乐的老鼠仓皇出逃;他掀开被子,又有股霉味夹着馊味涌起,让人喘不过气来,看来屋子已经闲置了许久。他忙忙的退出来,不相信这房也出租。他要求房主退钱,房主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到手的五十元钱白白送回,他主动提出给客人换房。盛情难却,于是曲羽又进了第二间。
这一间的状况显然要比第一间好些,除了呛人的霉味略有减轻而外,也没有发现蟑螂。也许是太有缘份,刚逃过来的老鼠又相见了,接着它们又不得不往别的房间回避。好心的房主歉意的解释:其实老鼠就这两只,它们也经常到我的房中溜逛,我很熟悉了,我了解它们,它们很卫生,也很通人性,从来不给我制造害处,所以我一直舍不得为难它们。他替老鼠说了不少好话,甚至想证明它们和客人相处,还可以帮助客人提高修养。租房者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要求房主退钱,房主还想用更优美的措辞来修饰房间,以挽留求租者,客人不耐烦的问:“你究竟想做什么,我不租,你听懂了吗?”
“那我另替你寻一处地方,包你满意不,不过租金要贵些。”房主着实舍不得那沾过他肉体的五十元退回去。
“在什么地方,请你指点。”
房主很殷勤地马上带着客人走出巷道,穿过几条大街,经过了大约一公里的路程,进入另一片低矮的建筑区,沿着不足十米宽的街道走,他们来到一栋漂亮的、标注为45号的别墅式建筑面前,房主对租房者说:“就是此处,请进去吧。”
这栋三层楼的建筑在整个蓬户区无疑是最显眼的,你可以用出类拔萃、鹤立鸡群之类的词来形容它,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它确实是附近区域数一数二的建筑,建成时间不长。主人公一进怀疑走错了地方,不取轻易迈入,他首先问房主:“租金多少?”
“百二十元每月,不贵吧?你进去看看再说。”
曲羽将信将疑,试着走进去,才发现别墅仅仅是外观装饰华丽如新,里面却很是狼籍。未曾装修的墙面上,乱七八糟地刻画着痕迹,记录着电话号码,还有人名,还有些颇有些色情含意的画与留言。虽然脏乱,但环境显然比刚才的那个出租点好多了。
“这是我的家庭出租房,现在住着六位房客,你住下,这是第七位。我内人在这里经营。”房主说着,把客人带到底楼一间很小的卧室。卧室还没有人住过,比较干净。主人公不再选择,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和房主草签了半年的租房协议。从协议上,曲羽才知道,房主名叫云荣清。
别墅前长不足五百米的街道虽然地处市中心繁华地带,但并不算热闹,究其原因,一是街道太窄且两端进出口处更窄(只能容自行车通过)二者说是街名不吉利:聚鸦街。据传此处原有一棵大榕树,常有鸦集于上,故名。街道两边有些商店,有卖花圈的、冥币的,也有卖副食的、搞干洗的、开茶馆的,居民们过着悠闲的日子。
同在这儿租房的另外六位房客,来历和目的与曲羽大同小异,但他们大都是四十岁以上了,其中一位还拖儿带女的。天刚亮,各人就忙各人的事去了,大都天黑或深夜才陆续回来,几乎没有共聚的时间,曲羽住下一周了,对他们姓甚名谁都不胜了了。
云荣清的妻子姓王,被众人称为王婶、王大娘、王老太,其实她刚好五十岁,从她老态中残留的几丝风韵中可以推测出她年青时肯定是很漂亮的。她不仅照看着45号房,还在附近租房开着茶馆。她几乎着和丈夫类似分居的生活,其实二人并无矛盾,只是老年人习惯独处的缘故。她生活很平静,手里老织着那永远织不完的毛衣,每天在茶客堆里东坐坐,西坐坐,听赵某闲话钱某,听钱某褒贬孙某,再听孙某评谈李某,因此她成了聚鸦街上最博闻强记的人之一。谁家夫妇吵了架,谁被八字先生算出是大贵之命,她往往知道得最为详实。她随时又在把听来的各种消息添油加醋地补充后在茶馆里传播,把附近的事搅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没有谁来追究她的责任。
王老太信佛,信得很虔诚,因而也很慈悲。每个月她都要坚持素食七天,以示对菩萨的尊重。她不时也念念经,念《华严经》、《金刚经》。七十年代初就开始暗中念六十卷本的《华严经》,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没有念完一遍。五千字的《金刚经》她念了多年,至今还有不少字被她读错,或根本就不认得,至于经文旨意,自然不胜了了。念经成了老人家丢不掉的习惯。她之所以常念经书,另一个原因是她死心眼地认为经书是具有大智慧的人才配读的,一般街坊邻居乃是凡夫俗子,无惠根,没资格念。有时她念完经,就向路过的乞讨的人施舍几角钱、一元钱,然后仔细地找听对方的姓名,籍贯,其动机并不是希望行乞人某年某月某日发迹后对自己涌泉相报,她总是把自己对人的恩惠铭记在心里,随时向邻居们讲述,年深日久,她博得了不起个“王老善人”的雅号。十年来,她施舍过八个乞丐,她也打算忘记他们的姓名和自己施舍的数额,可怎么也没办到。
在聚鸦街,王老太生活很简省,省钱是她由来已久的兴趣所在。她平时最大的支出是买菜,每次去菜市,她都要事先盘算一番,通常每次只带上二十元钱出门,并且把钱分成几处藏,一处是袜子里,一处是贴身衣袋里,一处是卷在袖子里,好象全天下的扒窃分子都在盯着她的荷包打不良主意。买菜的时候,讲价最见功底了,比如买小菜,先是一角一角的讲,然后一分一分的讲,她总感到市里的东西太贵了,其实即使你贱价将整个四川省八毛出售,她也要张口问你五毛卖不卖,甚至四毛九分卖不卖。总之,老人家的吝啬功夫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王老太把丈夫安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