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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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来意,杨夫人很热情,忙忙沏茶。杨夫人是位小胖子,一对圆圆的眼睛给人以强烈的乐观和满足色彩,好象全天下的幸福已被她一网打尽了。这张脸和她丈夫形成鲜明的对比,可见月老作合,也以互补为要旨。客人刚端起茶,她就急不可待地要展示自己极有可能前途无量的小宝宝的聪明:
“乖乖,快来,快写字给妈妈认,妈妈好想好想看你写字哟!”
小孩子怕生,她强扭着孩子到曲羽面前,拂开地上的玩具,要他写“上、中、下”三个字,好象曲羽才是孩子妈妈似的。小孩子扭捏着不肯从命,她扬扬手威吓,小孩子还是没有屈服,她终究舍不得打,遗憾地将孩子的聪明向曲羽作口头描述:“哎,他才三岁,可已经会写十多个字喽,还会背二十多首诗哩!”
曲羽忙盛赞孩子聪明,一边打量着这个窘迫的家。如此寒伧促局,就让孩子匆匆降临,真不可思异。女主人又热情地介绍说她已知道毛主席喜欢吃辣味,蒋介石偏爱甜食,而她的孩子既爱辣味又爱甜食,她正强化她孩子的这两种口味。如此宏伟的育儿教子方法让曲羽吃惊,他问:“不担心两种口味的食品在小孩子的肚子里也打内战吗?”
女主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愣了愣,曲羽表示自己的不安:“照这样的模式培养下去,二三十年后,倘若再吃出个毛泽东,那还幸甚;若吃成个蒋介石,中国就要坏事了。”
女主人没有这个担心,她说她只要自己的小宝宝将来能成为财富领袖,不必富可敌国,只须敌省就行了,曲羽释然。小孩子好不容易被母亲哄到曲羽面前,写了个“中”字,又背了首诗《春晓》,曲羽于是又耐心地赞赏,甚至将“睿智超群”、“出类拔萃”之类的重味词语都送给孩子享用了。意犹未尽,又掏出一百元元塞到孩子手里,以资鼓励。杨夫人欢喜地撑拒几句,替孩子收了。杨秘还没有回来,曲羽打算把资料和信封交给杨夫人,让她转给丈夫,明日自己再来,杨夫人满口应承,曲羽准备离去。
恰巧此时,杨秘回来了,带着一股酒意,曲羽迎上去,忙对自己昨日的失礼表示歉意,再三指摘自己度量狭小、不明事理;其态度显然要比日本关于侵华战争的道歉真诚些。对方打着嗝,冷冷地嗯了一声,随即进屋更衣,夫人也跟进去,在屋里和丈夫呆了会儿,杨秘出来时,衣服换了,脸色也换了。他拍着妻子刚才交到他手上的档案袋,满面笑意地邀请曲羽到他办公室里去坐。
杨秘已然将昨天的不愉快忘掉了,在办公室里,他一边重新翻看曲羽的资料,一边说:“你看,你在部队呆过,搞过策划、营销,经历过多种岗位,有如此充分的基层磨练,真是难得。凭这些经历,就不同于那些按常规选拔的、除了当官就一无所长的干部,你足以让人耳目一新,有什么职位不能胜任?庄总还是有责任心的。”
“还得靠你多费心,作伐引渡。”
“我能什么什么呢?也就是把你修饰得符合组织部程序层面的要求。还要让他们一见到你的材料,就深服庄总独具慧眼——而已。”秘书毫不在意地说着,伸了个懒腰。
事情顺利得出乎曲羽意料,他松了口气。就这几句话后,他再找不到话题同对方拉扯,立即告辞又未免有失礼之嫌,他决定再呆会儿。坐了片刻,他好不容易想到可以向这位自视甚高的秘书了解了解他为何甘居人下,不另谋高就,比如这普渡镇镇长一职。他试着表示自己的疑问,殊不知,他提问似乎打触到了杨秘的痛处,好一阵,杨秘欲言又止地说:“我,也曾打算从政,可我的名字,名字不好,生辰八字也差。我的生辰八字,我算过两遍,中含三重华盖,乃孤穷苦寂之命。天意难违,就不再强求了。也是文章憎命达,知道吗?”
“玩马克思主义的人也信命?”
“玩?什么玩?你这人说的是什么话?”
“噢,抱歉!抱歉!是研究,研究……怎么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人也信命?”
“这,就是我的独特之处。我与普通的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人不同,我对马克思只有有限的认可,我不相信他的解放全人类胡诌,正如不相信耶苏拯救世人的鬼话,不相信如来普渡众生的谰言。在哲学的大问题,如人的生死问题上,我尤其讨厌马克思那拨子无神论者,他们以小人作态,为引人注目,哗众取宠,不惜戳破数千年来多少圣人为消除人们的死亡恐惧而苦心孤诣编织的各类慰辞善说,太不人道,太残忍。所以,我信命,是种自觉行为,是深刻反思之后作出的坚定选择,难道你不信?庄总也是信的,不过他和我不在同一个层面上……此事,说来话长……”
对方打了几个酒嗝,然后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总之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的。庄总,一算命先生前不久算定他今年有大磕碰,甚至有牢狱之灾,给他指点的破解方法是尽快在手下多使用些名字含有吉祥色彩的人,如名字只有两个字,每个字六个笔画的人,如此暗合六六大顺之意,再将此人的生辰八字写去,找端公作法,就能消灾避难。你看,你的曲羽二字是不是每个字都是六笔?这就是他选用你的主要原因之一,他可暗地里费了不少心才撞上你一人,我的名字就没有你幸运了……此事大概只有我知。难道你以为凭自己的什么才能或别的什么亲密关系,就让他对你爱不释手?”
曲羽听着,惊得吃吃半晌,忘了言语。许久,他依稀猜到昨日杨秘对自己使气的原因。回过神来,他忙随便找了句话来应付对方说:“虽然我不信命,但你的哲学高见,让我如晤圣哲。”
一说到哲学,杨秘就象苍蝇对粪池般的有感情,他立即扔下刚才的话题,转而说道:“嗯,你喜欢哲学?好。告诉你,在哲学神坛上,还有不少香火侍奉着的东西,值得我一一批驳。”对方兴致很高地在桌上猛击一掌,继续说:“还有,圈子中的某些人,老是习惯把我国古代哲学和哲学家们进行添油加醋的、涂脂抹粉的解读,想抬高古人和西方比肩,为啥?不愿接受我们古人的哲学思辨能力低下的事实啊。这哲学研究中的一大恶习,我洞悉了。”
对方停住话,眼睛望着曲羽,看着他的反应,似在等候他的再度恭维。曲羽读懂了他的眼神,可一时找不到新的词应卯,再用“如晤圣哲”显然不行,好不容易才想到另外四个字:长了见闻。可这四个字的味道明显比前四个字淡,他犹豫着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认为拍马措辞时也应该象厨师上菜一样,由低档到高档。一时没有现成的,情急中他将“如晤圣哲”又说了一遍,刚出口就有些不自在,如同不高明的厨师居然在同一桌席上上了两道相同的菜,好在杨秘没有因此而拒听,还对他说:“好,你对哲学有兴致,那改日我俩慢慢聊,这对你有好处。”
曲羽赶忙把这句话理解成他的逐客令,顺口说:“好,好,那我不再打扰,下次聊,你忙吧。”他说着起身。对方很诧异,问:“你有要紧事?那……下次……你定时间吧。”
“下一次——换个特别的地方,再向你请教。”曲羽胡乱地说,他的话再次肯定了告别的意图。哲学家的孤独是常人难以理解到的,杨秘其实根本没有逐客的意思,好不容易捕到一个听众,却因酒后说话用词不慎就这样滑掉了。他象支气管病人痰没咳净般的不爽,只得说:“那好,下次好好聊。”
“我的事,就全仗你促成了。”
杨秘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让他放心,专等上任得了。
走出杨秘的办公室不到三百米,他就打定主意,如此卑屈之行,待此事完后,终生不再为。
回到蒋小枫的住所,贺昌挺意外地也在这里,这是曲羽第一次在蒋小枫家里碰到他,贺昌却是专门在此等候他的,曲羽有些纳罕。贺昌开口就说:“祝贺!祝贺!高升了,什么时候赴任?”
曲羽勉强笑了笑,给贺昌倒了一杯茶,坐下,没说话。贺昌点上支烟,简单向他打听了庄承权找他谈事情的前后经过,最后带着神秘气味地说:“你说的这些,都只是浮在水面上的现象。看来,你还不知道姓庄的突然大张旗鼓重用你的真实原因,可我通过我的特殊途径打听了个大概。”
“不就是‘六六大顺’吗?”曲羽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他对贺昌卖弄式的口吻感到有点好笑。
贺昌略感惊讶,望着曲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随即他又说道:“这,只是其一!”
“还有其二?”曲羽不信地盯着贺昌。
“让我来告诉你吧,原因有两个:其一就是‘六六大顺’,你既然已经知道,就不说了。其二呢,就是我们办的学校。你知道吗?这种学校,上面已认识到它的重要性了,开始有试点性的扶助了啊,怎么扶助?其中就包括资金啊,用地啊什么的。姓庄的只要把你的那个现成的学校弄在手做幌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争取到上面的各种资助。当然,若学校仍是你的,你还是不可能得到什么的……从这一点上讲呢,他们把你从学校挪开,对你应该没有什么损失,对他们则有好处。”
曲羽简直没想到这简单的事情背后竟有如此复杂的原因,贺昌继续问:“学校的事,庄是怎样和你交代的?”
曲羽把庄同意补偿三万的事告诉了他,贺昌点点头,笑着说:“这嘛,还象头儿处事!可我的那份,他就想免了?不该这么简单的,不该这么简单的。我那份,我原来虽说送给你,可没说过要送给他,他居然连招呼都不给我打就想了事?不过也没关系,我会找他的,而且他会加倍地赔给我才对。”
曲羽问:“你以什么理由去找他?”
“嘿!没理由我也能找他。这些父母,可以这么说,我想吃够谁,谁就跑不了,否则,他们会鸡飞蛋打。”贺昌神秘地笑笑。
曲羽知道这是高层次较量,没必要去打听,何况自己在这件事上简直是受着庄承权的玩弄。但当镇长的事已到这个地步,他不承望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于是问贺昌:“你什么时候出手?”
“噢,这个,你放心,时间久着。我就等他们把你安置好后,也就是你在新位置上稳妥后,再和他们周旋吧。谁叫你我是朋友呢?”
曲羽默然许久,点点头。
贺昌说:“总的来看,姓庄的还算没亏待你。”
曲羽说道:“现在,我最好的选择只能是将错就错了!”
“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我就祝你今后一路亨通吧!”
第二二章
普渡镇是中宁市里颇有名气的穷乡镇,区里对它开展了多年的扶贫,但它总象扶不起的瘫痪病人,手一松就倒下。小镇临水而建,终年四季,不通航的小河从万山丛中盘曲而来,泛着宛转的涛声从古色古香的小镇流过,又消失在莽莽大山中。将普渡和中宁相连起来的是条简易的公路,所谓简易,指它的路况很差,雨天通行很困难,平时两车相会,也得在特定的路段,否则双方都会搞得进退两难,甚至一不留神跌入河谷中。正是这条公路,把微弱的都市气息从六十公里外的中宁输送到山里,使普渡没有成为世外之地。
普渡虽然与中宁相距只有六十公里,但地形差异大,因而气候差异也大。中宁处于河谷平原,常常天朗气清;普渡小镇则完全处在层峦叠嶂中,老是大雾弥漫,终日难开,偶尔晴朗的日子,几缕白云总在乱山丛中飘绕,如丝如带。不时,你还能听到遥远山外传来几声鸡鸣,象是来自缥缈的天际云间,它提醒你,白云深处有人家。初到小镇的外地人往往会为这些而陶醉,乃至流连忘返,以为是仙境。但是,小镇的居民们浸泡在美景中数百年了,与之同化了,因而浑然不觉其美。临河两岸有两条街道,又窄又长,连接两岸的索桥,是建于清朝同治年间,至今仍是两岸居民来往的重要交通设施。左岸街道中还有块字迹斑驳脱落的、青苔满布的牌坊,据说庸正年间为表彰本地一位贞节女子,当时的县太爷(一说是知府)奏明圣上恩准后建的。女人名讳,已无从考证。左岸街道的尽头有个破落道观,断墙上还依稀可辨文革时期留下的残迹:“毛泽东思想永放光芒!”、“人民,只有人民,才是……”
七十年代以前,普渡镇还没有真正象样的学校,第一所学校是将右岸街后的寺院改建而成的。孩子们在这里念书,倘若考上中学,就得到市里去读,很麻烦,绝大多数孩子小学念完后,就再没有继续学习,而是回到老家,回到父辈、祖父辈的生活状态中去了。
当然,民民们也不缺乏致富的幻想,甚至渴求显达,但有不少人把希望寄托在死人身上。有位居民因听阴阳家的指点,一年之内把早夭的儿子的骨骸搬来搬去地葬,直到搬迁四次,才吃了定心丸,然后坐等发迹,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