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庄秘史-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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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反问:那怎么办?就让大清朝埋下这个祸根?
大玉儿冷静地:想阻止豪格惹祸,并不一定要杀他。只要让他死心,跟杀了他没两样。
多尔衮沉吟不语,心里掂量着。
大玉儿进一步陈述着利害关系,劝道:豪格是先帝长子,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尤其是两黄旗仍然对他忠心耿耿;你要是杀了他,反倒使他成了烈士,会有别的野心家利用他来做号召,结合各种力量反对你。所以我说,“活着的豪格”,可以让他不足为害;而“死了的豪格”,反倒才是大清朝的祸根呢!
多尔衮沉思良久,终于眉头舒展,微微一笑。
肃亲王府外,冷冷清清,气氛肃杀,众侍卫杀气腾腾地将肃亲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何洛会神情复杂地从远处向肃亲王府走来,他脸上有一丝惭愧,一丝犹豫,还有一丝伤感,最后他狠了狠心,跺了跺脚,硬着头皮走进肃亲王府。
豪格脸色铁青地坐在小花厅里,强抑制着愤怒,扭着脸不屑去看何洛会。
小花厅里一片沉寂,片刻之后,豪格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你是谁?本王不认识你。
何洛会沉声道:我是卖主求荣的小人何洛会。
豪格一怔,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何洛会苦笑道:我自个儿先说出来,省得主子还要多费口舌来骂我。
豪格摇头道:不敢当,本王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了。
何洛会认真地:奴才心里还是把您当作主子,还是一心为主子好。
豪格冷笑一声: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你背叛我,是为我好?你告发我、要置我于死地,难道也是为我好?
何洛会平静地:主子不要怪我,因为我要答您一个字,“是”!是的,我确实是为了主子好。
何洛会说着取出当时多尔衮给他看的纸,递给豪格,接着说道:我跟固尔图几时离川、一路上何处打尖、几时分手各自进城,摄政王都一清二楚。最后,我刚出郑亲王府,他们就动手逮我了。我要摄政王杀了我,他没有,反而丢下我一个人想。我……想了再想……
豪格冷笑着接过话:想到最后,就舍不得死了?
何洛会丝毫不知羞耻地:没错,我舍不得死。因为我跟主子一样,是不舍得放弃成功的人。但说实话,主子跟我加起来,依然不是摄政王的对手。我死了,对您毫无益处;我活着,至少能留下这条贱命,来跟主子说话,帮主子保住您那条贵命。
豪格冷笑道:说吧!你的新主子究竟想怎么样?
何洛会虚情假意地:我苦劝摄政王不要取您的性命,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了。只不过,他要您递个降表。
豪格摇头道:那怎么成!我可不能从今往后都活在他的阴影底下!
何洛会脸色严肃地道:从今往后?主子,您“从今以前”就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了!这场权力的棋局,摄政王已经占了先手,怎么可能留给对手败中求胜的机会?好比这回,您暗中出京前赴围场,摄政王的人早知道了,只因送信途中快马失蹄,所以延迟了半天,摄政王也就晚知道了半天。就为此事,他亲手杀了信差。您明白吗?
豪格惊怒,忍了半晌,终于爆发,他吼叫道:我不明白!想我豪格,聪明才智、武艺战绩,哪一点不如多尔衮?为什么缠斗了这么多年,就偏偏斗不过他?这道理我丝毫不明白!
何洛会话带玄机地答道:主子,您的聪明才智丝毫没有不如他,只有命不如他。他的命太坏,而您的命太好。
豪格皱着眉怒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何洛会一针见血地分析道:您是太宗长子,自小人人捧着您,没人想害您。摄政王与您恰恰相反,他随时都处在危险之中,如何攻击如何防卫,都成了一种本能。假设,把你们俩同时放进兽群里,您猜猜看,谁能活下来?
豪格低下头,神情沮丧。
何洛会见豪格没了锐气,动情地说道:奴才曾经对主子一片忠爱之心,至今对您仍然怀着香火之情。奴才诚恳地奉告主子,广有天下的大清朝,早已不是当年偏踞关外的大金国,这会儿,已经不是比功劳,而是赌心思的时候了。
豪格盯着何洛会,一字一顿地道:赌心思,我赌不过他;再不离开,输光了也是活该。何洛会,这是你要对我说的话,是吧?
何洛会坦诚地:王爷明鉴。这……的确是奴才的真心话。
豪格沉吟,心中痛苦地挣扎着。
何洛会走后,豪格在庭院中一字排开十大坛烈酒。
他神情悲愤失落地绕着一堆酒坛子转了几圈,缓缓揭开第一坛酒,拿起竹勺,舀出一勺酒,呆了半晌,灌下去,一饮而尽。他抹了一下嘴,苦涩地一笑,接着红了眼眶。
济尔哈朗匆匆忙忙走了过来,抓住他急问:豪格,到底怎么回事?说啊!我好不容易才想法子进来的,不能久留,你快告诉我,工夫一长多尔衮就要知道了!
豪格突然笑了,舀起一勺酒说道:叔叔,要不要来一杯?
济尔哈朗一怔,急得夺下酒勺扔开,恼火地叫道:豪格!什么节骨眼儿上,还拼着命地灌黄汤,你是不是疯啦?
豪格痛苦地大笑:我不是在灌黄汤,是在写降表!我恨我自己,像何洛会一样,舍不得这条命!留着命,却要做什么呢?四个字,醉、生、梦、死!
豪格大笑着抱起酒坛猛灌,不时嚷着“好酒”。
济尔哈朗脸色大变,他先是痛心,继而失望,最后彻底绝望了。
御花园里,久病不愈的孝端后劝顺治,勿违逆母意,做个好皇帝。
顺治坐在一旁,红着眼眶抱怨道:皇额娘,这皇帝我不做了!还是给皇叔父摄政王吧!省得人家动不动就说,皇位是他让给我的!
孝端后衰弱地一笑道:傻孩子!皇位是你皇阿玛传下的,怎么说是他让的?
顺治恼怒地:他那么凶,又欺负我!还要我感他的恩、领他的情!我不要!
孝端后劝道:皇帝,不要闹别扭,给你皇额娘添烦。
顺治面罩寒霜,赌气不语。
孝端后动情地:你皇额娘为了维护你,费尽多少心血,受了多少委屈!我不准你再胡思乱想,跟她使性子,伤她的心,知道吗?
孝端后吃力地说着话,身体撑不住,衰弱地喘着气。
顺治连忙起身上前轻拍,焦虑地叫道:皇额娘,您还好吧?皇额娘……
孝端后勉强使劲儿攥着顺治的手,盯着他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顺治忙答道:知道了!我不会再使性子,让皇额娘伤心!
孝端后神情稍稍放松了些,颓然软倒在躺椅上,喘着气叮嘱道:皇帝!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顺治点点头:儿子不敢忘!
孝端后深情凝视着顺治,半晌,含泪微笑道:记着,好好儿学着怎么当皇上!
顺治点点头,忧虑地凝视着孝端后。
永和宫寝殿内,大玉儿扶着孝端后缓缓躺倒在床上。孝端后疲惫地闭上眼,大玉儿在床沿坐下,轻声道:姑姑,各省荐来的名医,就快到京了,您放心,无论如何……
孝端后摇头,勉强睁眼,衰弱地道:不用了!玉儿,我的……日子不多了!
大玉儿红了眼眶,苏茉尔暗暗拭泪。
孝端后感叹道:我自己知道,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油尽灯枯是迟早的事。如今,就快见到先帝了,我倒有些欢喜。只不过,把大清朝这副重担交在你一个人肩上,我……不忍心哪!玉儿……
孝端后说着话握住大玉儿的手,流泪继续道:过去……实在太多错!也不知该怪谁,还是怪老天。弄到如今,作为你,也太难了!尤其是福临,还有多尔衮……
大玉儿神情凄楚地:眼看着,最难的一关就要到了!一个急着亲政,一个不甘放手。福临……我为他牺牲得最多,只怕将来最不谅解我的,也是他!
孝端后点头:任劳容易,任怨难!姑姑都明白。
大玉儿安慰道:姑姑!所以您别说那些话来吓我!您一定要好起来!我需要您理解我、支持我!
孝端后黯然神伤地说道:咱们一块儿经过了半辈子的大风大浪,我又何尝不愿意陪着你熬过眼下这最难的一关!无奈,大限一到,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玉儿,你放心,倘若我地下有知,一定会保佑你……
大玉儿泣不成声:姑姑……
孝端后看着苏茉尔轻声叫:苏茉尔!
苏茉尔忙拭泪答道:奴才在。
孝端后有些内疚地:大清的今天,也有你一份功劳在,只可惜……耽误了终身……
苏茉尔真诚地:皇太后,奴才心甘情愿,丝毫无悔。
孝端后欣慰地点头:好,苏茉尔,将来……你家格格更少不得你,你要多辛苦些了!
苏茉尔哽咽道:奴才……谨遵懿旨。
这时,侍女进来,禀道:跟皇太后回话,皇叔父摄政王前来请安。
孝端后眼中精光一闪,因激动而微喘,半晌道:快请!
孝端后对苏茉尔道:扶我坐起来。
苏茉尔连忙将枕头垫在孝端后腰后,孝端后的头一阵晕眩,她勉强定了定神。
多尔衮神色阴郁地走进来,他望了大玉儿一眼,打千:多尔衮给两宫皇太后请安。
孝端后虚弱地一摆手:罢了。这儿没外人。苏茉尔,给十四爷搬张凳子。
苏茉尔搬来凳子,多尔衮坐下看着孝端后道:四嫂,今儿个精神还不错。
孝端后苦笑一下,凝视着多尔衮,缓缓道:十四弟,你来得正好,我有要紧话,非跟你交待不可了。
多尔衮面色微变,估计孝端后要提一些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儿。
大玉儿忙起身道:姑姑,那我先回宫去了。
孝端后沉思了一下点点头:也好。
多尔衮起身恭送,大玉儿大有深意地望多尔衮一眼,领着苏茉尔走了出去。多尔衮盯着大玉儿婀娜多姿的身影出神。
孝端后感慨地夸道:玉儿,打小就是这样,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聪明机灵。难得的是顾大局、识大体,想得远,看得开,能忍耐,肯谦让……
多尔衮回过神来,坐下不以为然地道:就是这么着,所以才吃亏呢!
孝端后话里有话地叹道:吃亏,未必不是占便宜。转祸为福,只在一念之间。你们这些爷们儿,成日你争我夺;要论心胸,我得说,实在远远比不上玉儿呢!
多尔衮勉强一笑:四嫂今儿说的话,叫人听不懂。
孝端后凝视着多尔衮,感慨万千,半晌不禁叹道:唉!多少年了?
多尔衮困惑地问:什么多少年了,四嫂?
孝端后迟疑地:就是,大福晋殉葬那会儿……
多尔衮面色大变,黯然神伤。
孝端后意味深长地:十四弟,记不记得,有一回,江南进贡了几匹“幻云锦”,从左面看是紫的,从右面看又仿佛是绿的,咱们还左看右看,赞叹了老半天……
多尔衮点头:我记得。
孝端后感叹道:世上的事儿,也是这样啊!对与错,是与非,从左面看跟右面看,看见的结果,往往是不同的。
多尔衮疑惑地问:四嫂的意思是?……
孝端后正色道:这么多年来,你心里有许多不平,我都明白。如今,你也已经是大清朝有实无名的皇帝了,我想问问你,如果那会儿,你是先帝,你会怎么做?
多尔衮一怔:这……我从来没有想过。
孝端后沉吟道:你的岁数,差了先帝一大截,所以当年还看不出来;如今我却感觉,你跟先帝,毕竟是哥俩儿,很多性情、很多行事,越来越像了。
多尔衮不置可否:是吗?我倒没有发现。
孝端后:旁观者清啊!所以,我要你想想,如果当年你是先帝,你会怎么做?
多尔衮沉默不语,神色犹豫。
孝端后喘了口气又道:我不是在为先帝开脱,只是,人谁无错?莫说我跟玉儿,不时在关心你、回护你;即使先帝对你,也有补过之心、栽培之德,这总不能一概抹煞吧?
多尔衮心中痛苦地挣扎着道:我知道!
孝端后劝道:十四弟,过去的事,恩恩怨怨也理不清了,都忘记吧!仇恨盘踞在你心里二十年,你没有一天过得自在快活。这又何必呢?
多尔衮依然沉默着,脸上阴晴不定。
孝端后:你也为玉儿想一想,难道她还不够操心的吗?
多尔衮埋怨道:她……她却从来不为我想一想。
孝端后正色道:你说这话就不公道了。玉儿不是不为你着想,而是,她不能“只”为你着想啊。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任性倔强的神情:我明白四嫂的意思。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多尔衮说着站起身来,咬咬牙道:不错,二十年来,我每想到额娘,想到玉儿,想到皇位,想到四哥几次设陷阱、找借口,要我的命!想到这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那痛苦……就像一只虫子,日夜不停在啃啮着我的心